谢青疏暗叹:“可不是个冤家。”嘴上排挤几句,脸上却挂了自己不知的情意。
他盯着凤夕半晌,而后探头在他唇间一吻,此夜便过去了。
而说起这二人是怎么滚上一张床的,也是有些缘故的。
谢青疏让萧琅花了重金买回了这株海棠,本是抱着远观的想法,虽有些意动,谢青疏彼时认为不过是常人的爱美之心,一瞬鬼迷心窍罢了。待到合适之时,便将这人放出府去,血誓未定,凤夕便是自由身。到时,他若想回山野,亦或是寻一人相恋,均是很好的选择。
凤夕曾问他,为何不与自己定了血誓。谢青疏只道二人是朋友,无需此番行为来验。那时,凤夕神色微变,让谢青疏瞧出一点莫名的委屈。
谁曾想相处一月有余,谢青疏竟觉得这凤夕无一不熨帖,无一不欢喜,心间隐约的意动破了土,抽了芽,被凤夕这一捧春水搅得心潮涌动,长成苍天大树,根深蒂固。
草木不通人情,哪怕凤夕化了人形,还是有本源之色,在谢青疏面前便极具娇憨可爱。
想一想冷色美人不知世事,懵懵懂懂,对旁人多无兴趣,只对你一人笑闹,日日与你一起度这无边春光,饶是圣人兴许也要生起几分别样情意,更遑论谢青疏认他自己不过一介凡夫俗子。
便在此时,谢青疏才生了点抑郁情绪,只怪自己当初猪油蒙了心,竟是对那血誓避而不谈,将曾经的意动说成短暂兄弟情。若是与萧琅说上片刻,恐怕是要被一连嘲笑三个月。他也不是要凤夕对他千依百顺,只是想要将人豢养在这一方天地,日日夜夜都不分离。他想宠着凤夕,因不知从何而来的情意,让他整颗心被泡得酸软。
偶尔梦里,那片绯色越发得清楚了。
谢青疏看着倚在桌前的春情,他今日穿了一身鸦黑色长袍,将整个人敛得冷目冷情,像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仙君,凤夕闲闲翻过一篇杂记,恍然抬眼,便见谢青疏看着自己,他含着笑意,问道:“怎么了?”
谢青疏回了神,生了些促狭的意思,便说:“这是哪里来的仙君,生得这般好看,入了凡间可是因为有心悦之人?”
凤夕看他,又是谢青疏看不懂的情欲,他拿着书盖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只是晃了晃眼中含着的碎玉,闷声道:“不过是青寂山上一小妖...”后面含糊的话语谢青疏全都没有听清。
一只青雀突的落在了石桌上,偏头去看凤夕,而后啾啾了两声,凤夕将手指伸出,那只青雀竟不害怕,还拿着脑袋去蹭他的指腹。
谢青疏见状,思索片刻才问:“它们都不怕你,似乎你入了侯府之后,此处的鸟雀多了不少。”
凤夕嗯了一声,“从我有意识起,他们便都想与我玩。”
谢青疏拿着折扇一点桌面,颇有些兴趣“你既是花妖,那可会着法术?”
凤夕摇了摇头,“我与旁的花妖不太同,化形之后便无法力,只是鸟雀多喜欢我,拜托他们做事也都愿意,”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思忖片刻才道,“对了,我还能听懂未化形草木之言。”
这便是有趣了,谢青疏转头看向院子的草木,心下了然,他“哦?”了一声,兴致勃勃地问:“那你能听懂院内这两树海棠在说着什么吗?”
凤夕点了点头,听了片刻,脸颊漫上霞红,便连耳尖都像是沾了朱砂,他吞吞吐吐道:“它们说,你在拿勾引姑娘家的方式来对我,还说人心多险恶,让我小心一点,不要叫人骗了去。”
谢青疏一愣,朗声笑了起来,便觉得畅意。
春风拂面,此处便是人间好景。
之后春雨淋漓几日,谢青疏便生了想法,趁着凤夕被母亲叫去说话,上了偏院的屋顶揭了几片瓦,待做完了坏事,神清气爽地回了院中,本想踏入屋内,却想起一事。
他几步走到海棠身侧,低声道:“劳驾,此事务必不要与凤夕说,”他顿了顿,含了点温柔笑意,“若是他知道了,这院中也许便会起一场火,烧着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院中无风,海棠花枝却颤了颤。
谢青疏转头,回到屋内,静静等着坠入网中的无知花妖。
今日月半明,谢青疏还未回来。
窗前等了一只黑色鹰隼,冷冷地盯着凤夕,凤夕执笔写下两字,而后将那纸条装于腿间。鹰隼一挥翅,便从谢府直接离去。
怀珠遥遥看着屋内的烛光,几步走近,问凤夕:“公子,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凤夕怔忪片刻,才道:“无事。”
他笑了笑,冲着怀珠又说:“真好,今日无事。”
第三章
待到谢青疏忙完手上的事宜,已是暮春。凤夕平日都呆在府中,也不愿意一个人出门。等了此刻空闲,便准备带凤夕去赶这最后一波的春色。
京郊有一座山,叫做无名,山上有座寺,叫做无名寺。无名山本有名字,只是一僧人入了这山上废寺,渡了几回苦厄,便叫寻常百姓奉为真佛,一时间香火鼎盛。帝王欲为其修缮庙宇,待要赐匾,问僧人应取何名,僧人向西边行了佛礼,道:“无名便好。”
如此无名寺出了名,而原本有名字的山却失了名字。
而此刻,凤夕便是想踏这无名山,入这无名寺。
谢青疏却是不解,只是忧道:“花妖入寺,不会被伤?”
凤夕笑着应他:“我非大奸大恶之徒,佛祖慈悲,自是不屑与我计较身份。”
凤夕说罢,便在谢青疏面前换了衣裳。如今二人愈发没有嫌隙,凤夕是花妖,自是不通世事,当然还有别的原因。而这谢青疏不过占着距离近,日日作弄于他,他前十九年都是君子端方,一朝被凤夕勾出那点恶劣的性子,待反应过来,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哄着骗着要让凤夕喜欢自己。
目前看来还是颇有成效,谢青疏满意地点头,看向凤夕,他今日穿的是谢夫人送来的云锦,衣襟上绣了牙白色的海棠花,走动时像是一朵朵花束在云上绽放,别有一番意趣,若是仔细瞧,便发现这凤夕与谢小公子穿着是诸多相似。
凤夕像往常一样,随意挑了一束发带,便要往发上缠,还未成功,便见一只手从后侧止了他的动作。
“我来。”谢青疏声色沉沉,从木盒里挑了一白色发冠,拢着凤夕如绸般的乌发,一点一点替他理进发冠。
谢青疏低声笑了笑,看着镜中灼灼望着自己的海棠花妖,视线寸寸描摹凤夕的面容,从含情的眼角到窄挺的鼻梁再到淡色的薄唇,再往下,便是未被衣裳挡住而漏出的一点脖颈。
最是禁欲才最为撩人。
凤夕看他,如望镜中花,水中月,他伸手抚上镜面映着的人,不知想到何处,勾唇一笑,艳压云霞。
谢青疏闭眼,定了片刻,才睁着含了欲的双眼,哄着凤夕道:“凤夕,叫我一声哥哥吧。”
“哥哥。”凤夕未等他反应,便冲着镜子叫他,尾指轻颤,便无故地将谢青疏的一颗心叫的漫上酸意。凤夕转身,抬头看着如山般的高大男子,将记忆中的那模样替代了去。
凤夕眼里承着水意,他又叫了一声:“哥哥。”这两字情意太重,似有许多痛,沉到接不起,谢青疏一震,面上有些湿意,他摸了摸脸侧,恍然是落了一滴泪。
谢青疏敛眉,哑哑地笑了一声。他想起前几日问凤夕本体是何种颜色,凤夕回他:“原本是月牙白,便像你常穿的白袍,后来因着变故,成了绯色。”
谢青疏此刻想道,他们自是天生地设,否则哪会这么凑巧,这凤夕便似自己心间上的一块肉,合该与自己在一起。
马车向京外行去,凤夕端正地坐在软榻上,谢青疏坐在他身侧,一挑帘子,看着路上行人熙攘,三两孩童嬉闹而过,他转头问凤夕:“久不出门,怎么不看一看外面?”
凤夕回他:“看不看,都在那里,没有什么变化,也就不看了。”
谢青疏心中微动,又问:“忘了问凤夕,为何要入无名寺?”
“当年曾遇一个从无名寺里来的僧人,承了他的恩惠,他道我有佛缘,让我入寺修行。”凤夕看他,面色宁静。
“哦?”谢青疏半倚在榻上,似是漫不经心,又似心事重重,他盯着软垫上的福寿纹,“那凤夕是如何回的?”
“我说我已入红尘,草木有心,佛不可修。”凤夕盯着谢青疏的食指,一字一句,他有些怅惘,“那僧人后说我与上京有缘,终有一日会来此处。若来了,便去寺中寻他。”
“因何有缘?你心可变?”谢青疏捉着凤夕的腕间,才有些急切。
倘若他说是与这无名寺有缘,要去寺中苦修,自己定要将他锁在院中,去什么劳什子的踏青。谢青疏不知自己眼眶泛红,露了几分不似人的邪性。
“我心未变。”凤夕应他,珠玉落地,慰了面前人的一颗心。
无情妖遇有情人,便生了执,红尘万里翻浪,佛渡不了他。
“那便好。”如此,谢青疏才露出一点笑,如释重负。他从袖中暗袋里掏出一节红色,扯过凤夕的腕间,凑前咬了一口,便见凤夕抖了一抖。
他一双桃花眼含着笑,落着欲,偏是不让凤夕瞧,只将那段红绳绑在眼前人的腕上,正是好颜色。
摸索那节漏出的皓白,摩挲几下,还未用力便落了红痕,谢青疏啧了一声,有些不满地看着凤夕说一句“娇气。”
可真是好不讲道理。凤夕目瞪口呆,没想到这竟是自己的错。
谢青疏自是志得意满,凤夕绑了娘亲替自己求来的红绳,定是要与自己成亲,一路想着,竟是连洞房花烛夜要说些什么都想好了。
待他回了神,便落在无名山脚下,凤夕推了推他,说句“到了。”
正是暮春时节。
日头正好,无名山上荼靡花开得正盛,有几处樱花点缀,林间树影婆娑,待到半山腰,偶有疾风过,便也可以领略一把何为松涛如怒。凤夕于此处,便是神清气爽,暗道不愧为灵山,可他旁边那一个却是不够爽利,只是恹恹地行走。
凤夕反应过来,皱了皱眉,探手去摸谢青疏的额头,“临渊可是不太舒服?”细细摸了摸,却发现挺正常的。
谢青疏将下巴抵在凤夕的肩头,半死不活道:“此处花开太甚,我闻着它们的香味便不舒服。”他凑到凤夕的脖颈处,深深一嗅,闻到草木的清香,才觉得好了一些。
凤夕啊了一声,面色变了变,才小心问谢青疏,“那我会不会也让你觉得不舒服?”
谢青疏长长哦了一声,狡黠地侧头在凤夕耳侧压低了嗓音,“你自是不同,艳而无香,我最是喜欢。”而后也不看凤夕红透的耳尖,只是捉了他的衣袖,颇像开屏的孔雀。
山寺香火鼎盛,一路人来人往,世人多求痴愿。
踏过三千二百级台阶,便遇无名寺。
凤夕背手看那牌匾,上书无名。再看殿前,遥遥立一小沙弥,那人走近,向凤夕合十行礼,敛眉道:“凤施主,请随我来。”
凤夕不问,只微微颔首,转头与谢青疏道:“我去去就来。”看谢青疏一点头,凤夕便随着沙弥去。
谢青疏站在原地,只看殿前锦鲤翻腾。
入了林间幽寂处,踏过青石板路,路边是竹林,依旧葱茏抽条,山后落了座小院,昔日于青寂山遇见的僧人正坐在院中与一面容普通的华服男子下棋。
无人抬头,凤夕亦不语。
山风过,飒飒声起,凤夕看那廊间挂着的往生铜铃叮铃作响,不知是在渡何人的魂,赎何人的罪。
两刻便过,僧人起身,冲着凤夕笑道:“施主,别来无恙。”
凤夕回了一礼,说:“大师也是。”
僧人看他片刻,才说:“既是来了此处,便是寻到了想寻的人。”不是问,而是答,“施主还是不愿变了想法。”
凤夕看着院外翠色,回答:“大师早就明白,人心易变,可我非人。”他偏头去听山间细碎言语,恍恍惚惚,仍似从前。
叹了口气,又问:“此路甚艰?”是前言不搭后语。
“此路甚艰。”僧人闭目,便是慈悲,亦是无情。
凤夕立于原地,等了许久,才哑声道:“那我便偷这一晌欢愉。”
“不问来路?”那坐于桌前的男子发问。
“不问来路。”凤夕一字一句,心意弥坚。林风乍起,灵鸟蜿蜒而上,声脆不息,似是数年天界台前,遥遥一见。
“施主与佛有缘。”僧人仍像四年前一般,对他说同一句话。
凤夕看他,良久才弯了眼角,自是风流无双,“我喜欢的那人偏爱美色,三千烦恼丝,我还是留着好。”
他摸了摸自己的白玉发冠,神色温柔一瞬。
“他有那么好?”
“自是哪里都好。”
第四章
凤夕往山前去,转身看时,院中花非花,雾非雾,似是神仙化境。他一笑,不再回头,去寻他的人间。
“天枢,你怎的不拦一拦他。”说话的,正是原本端坐于桌前的华服男子,他现了原本面貌,面容昳丽,便是司命星君。
僧人挑眉,不像寻常的和尚,是他口中的天枢。
他问:“拦得住?”
司命一抖,似乎想起凤夕的战斗力。
“我说他与佛有缘可不是虚话,当年尊者讲经,这偌大的神界,却独爱凤凰,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他道心甚笃,无论有情无情,皆是一条路走到黑的心性。”
司命嘟囔几句,似是想到什么,牙疼般地抽气,“如此一来便是都乱了套。他二人情劫和我当初所书毫无关系,人间帝王与沙场将军,是爱别离。僧人与花妖,是求不得。”
“可你看到没有,原本替临渊和那萧琅准备的红绳,竟是系到了凤夕的身上。而你与凤凰的情缘阴差阳错被临渊替了去,更遑论你破了封印得了神识,不再是普通僧人。如此一来,他二人便是再也绕不开了。”
天枢只替他烫了茶,笑道:“绕不开便绕不开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我奉天帝之命让二人于凡间动情,解了姻亲誓。如今他们难舍难分也便罢了,可一但回了神界,尘间事便如镜花水月。我可不想那二位大人回了天界,还是腥风血雨。”司命被茶苦得皱了皱眉,叹道。
“对了,你为何不与他说机缘已变?”天枢曾于青寂山时为这二人占过一卦,彼时是穷途末路,缘分尽断之象,司命问的便是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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