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常歌是否听到这句结果,他双手撑着下巴,颇有些开心地眯起了眼睛。张知隐惟恐他酒后在兵士前失了威仪,急忙唤了祝如歌,交代将常歌搀进帐中。
围观的兵士们看到张知隐毫不徇私,居然判了阶下囚胜,都觉得颇为丢脸。只是,他们平日里惯有些惧怕少言寡语的张知隐,也不敢抱怨多言。常歌将军被如歌扶进去以后,不一会儿,兵士们自觉乏味,作鸟兽散走光了。
直到众人都散去之后,祝政方才缓缓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将地上随意扔着的束袖带捡起,往将军主帐摸去。
进门时,步子显然有些踉跄。
他回头望了望益州军飘逸的旗,东风鼓满了这面旗帜,扬在建平的天。
祝政有些爱上了建平冬日里的日光、爱上建平冬日里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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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空颇有些惊愕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弟弟。他向来只以为这位小上自己七岁的可爱弟弟还是个小孩子。他也断断没想到,正是眼前这个还带着些稚气的少年,仅仅年约十四的年纪,竟能瞒天过海,一手策划了秋狝的熊袭。
“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败露,很可能是要掉脑袋的……这熊,可是袭击了太子。”
“不会败露的。”司徒玄朝他狡黠地笑着:“扶胥哥哥自己也策了熊袭,若是牵扯出来,又是好多麻烦事情。所以他一定会把着源头,断然不会败露。”
司徒空又一次被他超乎年纪的思维惊愕到。
“你疯了么?”司徒空睁大眼睛望着他的亲弟弟,好似全然不能理解,“你随意便纵了野兽,万一真的伤着人怎么办?”
司徒玄手中是一朵赤蔷薇,他将这花在手中转了一圈,全然不顾杆上的刺扎破了自己的指尖。
他淡然,语气柔和却冰冷:“伤着了又如何。”
司徒空颇有些无奈:“也有可能伤到常歌。”
司徒玄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期待:“那也不错——那样,常歌便再也不会去宫城,只养在将军府,我想去探他便能去探他——又或者,他家中无人,我们便将他接来司徒府养伤,我们将他关起来,任谁也探不到——”
他的眼中忽然都是兴奋的光芒:“对!我们就把常歌关起来好不好——就藏在咱们家在终南山的别庄,谁也找不到!”
司徒空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司徒家怎么尽出了些疯子。
他迅速地打断了他这个幻想,摇了摇他:“你醒醒。常歌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缘何要如此对他。”
“可是——”司徒玄偏着脑袋,柔和地说,“将他关起来,也是为了他好呀——他再也没有烦忧没有烦恼,每日里只需要对我一个人笑就好——”
司徒玄说完这句,眼前好似出现了飒爽飘扬的常歌,站在他家终南山的别庄院中,对着司徒玄灿烂地笑。司徒玄似乎颇为满意,冲着手上的赤蔷薇回了个笑容。
司徒玄的这番话,更是将司徒空吓得胆战心惊。他愕然道:“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啊……”
司徒玄笑了,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
司徒空苦口婆心:“那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是互有心思,他俩眼中,早就没了别人的位置。你还小,多修习功课,无事时……”
司徒玄忽然将手中的赤蔷薇一掷。明艳的花儿在空中留下好看的姿态,倏忽落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我的兄长却不理解我!我只是想将他关起来而已——将他关起来,他只能看着我一个人而已。我才不在乎什么太子什么大周,我只想同常歌一起。一直一起,一直看着他、想着他——”
这陡然的坦白颇为浓烈,又带着些疯狂的极端。
司徒空被这坦白中的疯癫情绪吓得哆嗦起来:“物彻……你……你还是换个人吧。常歌……常歌早已满心都是扶胥,你们是不可能的。再说了,你也越不过那位扶胥太子,还是换个人吧……”
司徒玄的面色陡然一沉:“谁说我越不过那位扶胥太子。”
谁说我越不过那位扶胥太子。
宫变那天,司徒玄提着悯世剑,寻遍了整个宫城,也未寻找到这位曾经的扶胥太子。
疾雨冲刷着他的身体,却浇灭不了他的怒火。
祝政,你怎么敢,怎么敢鸩杀我的常歌。
祝政,你滚出来。
他来来回回寻遍了宫城,却全然寻不到那个害了他的常歌的人。
司徒玄最后一次巡视齐物殿之时,遇上了失魂落魄的司徒空,手中提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一抹笑容爬上了司徒玄的嘴角。他从未这么喜欢过他的哥哥。
疾雨渗进了他的唇中,这雨不涩,居然还带着些解渴的甘。
作者有话要说: 知隐,CP嗑的high么?
☆、少主
益州。
锦官城。尚书台。
尚书仆射蒋达平握着毫,正在细心思索该如何措辞。他太过于专心,居然连饱蘸墨汁的笔滴下了墨痕都未注意到。
尚书令吴仲廉坐在正中,一眼瞥到了走神的蒋达平,他颔首,佯做不经意问道:“达平啊,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蒋达平恍然回神,他放下手中的毫,应道:“禀大人,下官方才在沉思,此次擒获的夷陵主将吴筝将军和建平太守山河先生应如何处置。一时想得失了神,还请大人莫要见笑。”
吴仲廉不以为然:“战俘如何处置,自是有武将定夺,何须我等操心。”
蒋达平望向他,说道:“大人明察。并非我想逾矩置喙军中之事,只是此二人尤其特殊,久置于荆楚之地任由武将处置,恐怕夜长梦多。”
吴仲廉问道:“此二人,有何特殊之处?”
尚书仆射蒋达平耐心解释道:“此前大司马司徒信一家独大,导致荆州素来少将。现下排的上号的,也就是以前司徒信的副将甘卯、甘信忠和这位吴筝、吴御风将军。此番拿下吴御风,正是痛折荆州一翼。
只是……吴御风久置于夷陵,我思来想去深觉不妥。他为夷陵数次出征,益州派去的夷陵新太守威望未立,我深怕夷陵民众偷偷纵了他去。”
尚书令闻言,深觉有理。
“而建平此次擒的这位太守,便更需严加防范。”
尚书仆射蒋达平几步上前,言真意切:“此人虽挂着太守之名,实乃荆州定国谋臣。此前数次出使我益州,舌战群雄、言若悬河,居然能将乱世定国的杜相说得哑口无言,可见此人才干。
更不提此人出山之后,虽挂着太常闲职,但实乃荆州梅相左膀右臂,左能议政、右可领军。我听说,荆州军入秋以来的几番大动作,背后实际均是这位山河先生的手笔。若真是如此,此人文韬武略,切不可再放虎归山。”
尚书令吴仲廉想起了前几日去新城郡宣文书之时,和卜醒的只言片语。他言谈之间似乎对这位山河先生颇有微词,却对其才干肯定拜服。
卜醒认可之人,寥寥无几。
吴仲廉点了点头:“上次这位山河先生出使商议加入荆州交州连纵之事,我正在殿上。此人一脸文弱书生模样,倒是一身胆气,望着破军几番出鞘的伤官刀,毫无惧色。一番言辞更是句句拿捏到位,实非池中物。”
“正是如此。”蒋达平认同道,“此番夷陵、建平一役,虽是小战,但最大益处便是擒了荆州一位顶梁文臣一位得力武将。下官是想着,此二人关押在荆州,又有地势之优,怕是会夜长梦多。不如尽早将这二人一并押送至锦官城,以免看顾不慎,纵虎归山啊……”
吴仲廉神色之间颇有些犹豫。
蒋达平知他素来与镇北大将军、建威大将军等武官交好,爱立于武将立场考虑事情,便补充道:“倘若是羁押他二位的武将深感侵犯,我们亦可将明面上的发落权限派给擒他俩的将军们。如此一来,既免了文武离心,亦能拿捏住二人。”
“达平所虑甚是。”
吴仲廉应道,手上即刻摸了纸张:“兹事体大,达平无需烦忧,我亲自呈表规劝。”
蒋达平点头:“请容下官为大人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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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
锦官城。
卜醒一脸烦闷地进了镇北将军府,抬眼便看到正门上挂了两个晃眼的大红灯笼,映得照壁也是一片喜庆的红。
卜醒寻了世子几日,素日里爱去的客舍酒肆、山斋名胜俱跑了一遍,都遍寻不得。望着着一片喜乐祥和色彩,他心中蹿出怒火,进门喊了一声:“天泉?丹泉?你们谁挂的这大红灯笼?大晚上的,也不显晃得慌。”
他没等到家丁麻溜过来取下灯笼。
照壁一侧走出了一个失意人影。随着夜风晃动的灯笼,在他一身素衣上投下了惶惑的红光。
那人回头,是世子。是他寻了几日的世子。
刘致全然没了以往的英豪生气,像是一个沦落天涯的伤心人。
褪了平日里的一身华服和五陵豪气,垂而温顺的眼让卜醒想起初遇时那个斜带着面具的贵气孩童。
世子单手扶着照壁,一如夜风抚动的湘竹。他乱了发丝,失了神色,瘦削失意的面庞上,空留英气勃发的容貌。他望向卜醒,唤道:“醉灵。”
卜醒住了脚步。灯笼荡漾的红,掩住了刘致的失意。
“醉灵。我错了么?”
卜醒开口,方才想唤世子图南,却想起这表字给他带来的不快。卜醒改称刘致小字:“长生。你没错。长生不会错。”
“醉灵,我是罔顾家国、离经叛道之人么?”
卜醒低笑一声:“都是为了益州而已。又是离了何处经?叛了何方道?”
他上前,轻轻拍了拍刘致的肩,带着他离了照壁,向府中走去。
刘致的四肢在冬日的风里冻得很凉,甚至连心口的温度都不剩。不知他在风中站了多久、又等了多久。
*
从前的刘致并非如现在这般。卜醒对他最初的印象,是自己亡命途中不慎撞倒的锦衣小公子。
那时候的刘致和善温柔,是刘善德和杜四清心中理想的“益州世子”的模样。卜醒看着他,只觉得过的太累了。每日天不亮便要晨练、温书,然后由少傅带着习课、温书,动辄还要拉出来同其余几个太子世子比上一比。
此前有大魏太子祝政压着,祝政王天下之后,又是吴国太子华安压着。个个文韬武略,俱是经天纬地之才。不说刘致,就连卜醒都要被杜相的羡慕语气念叨烦了。
刘致天天被他们念叨着,真的生了几分张扬争霸之心后,主公和丞相反而极力打压起来。渐渐地,世子便不爱往公父处跑了。
这在卜醒戍守益州北大门、刘致时不时离了朝堂去军营体验之后,更明显了。卜醒世代武将,自幼习武。刘致同他处着,只觉得比起玩弄权术的朝堂,豪气爽朗的军营,更让他舒坦。
自从离了朝堂去了军营,卜醒才觉得,刘图南身上的关节筋骨都舒展开了。
刘致对征战之事,有种说不出来的洒脱之感。假以时日,谋略上再胜上几分,必是知兵能文的雄才。
只可惜,擅自与滇南联合吃了小半个荆州北部之后,卜醒也摸不清楚,刘致身上的热血是真的转了性子,还是韬光养晦、与时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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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
大将军车东威一回府,却见家丁面露难色,想禀报却又颇为为难的样子。
他随手拉开束带,卸下大氅,说:“何事如此郁结?”
家丁抬眼看了看他家年纪轻轻又丰神俊朗的将军,说:“悦贤太子来了,正在后苑。”
车东威眉头一皱:“何不早说。”
“这……悦贤太子不让禀报……”
车东威未同他过多理论,径直往后苑走去。苑中斑竹婆娑,浅草露重,吴国太子华悦贤正站在院中正中,抬首望月。
这玄衣华服、举头望月的模样让他隐约想起了太子已逝的父君。吴景王已逝一年有余,上大将军郭知北一句“世子仍需历练”便把持了朝政,百般阻挠太子袭位。
此等荒唐之事,竟无人能阻了他。吴国,实在缺了个能拿捏他的人。
华悦贤听到响动,回首看到了车东威将军,笑道:“将军终于回了。让我好等。”
车东威向他轻轻行礼,问:“太子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华悦贤穿丛而过,夜露些微打湿了他的衣襟。临上曲廊之时,他借了车东威将军的臂,这才登上木廊。
他掸了掸衣摆,也甩不落沉重的夜露。他无奈,这才直起身子说:“知北将军豫州一役,倒是打得尤为艰苦。这让我日日忧心、夜不能寐啊……”
郭知北将军原是想派人暗杀豫州主公池守安,借着平乱为由,自此前收复的广陵、徐州等地一举北上。然而刺杀之人被豫州典将军一剑斩于殿前,反倒让豫州主公池守安后悔起同吴国的联盟起来。
知北将军一时激愤,罔顾深冬不利战,直接挥师北上,意图武力统豫。谁知豫州大将军典子敬勇猛异常,二者阵地犬牙交错,厮杀得是难分难舍。几番出兵,几番胶着。眼下马上要到年关,也不见双方有罢戈的意思。
车东威宽慰道:“少主莫要挂心。上大将军威猛,想是还能回来过个新年。”
华悦贤低落地低了头:“惟愿如此。否则,我吴国失了知北将军,真可谓是前路茫茫……”
他抬头,直盯住车东威的眼睛:“将军,你说,万一知北将军重伤,我吴国可该当如何……”
车东威躬身行礼,回复道:“少主。吴国羊相励治,子言大夫沉睿,少主英明神武,吴国将来定处六雄之首。”
“可我吴国除了将军和知北将军,再无镇国大将……”华悦贤忧思重重,忽然忆起了什么事情:“此前车因不是跟着益州的建威大将军,寻拿捏之处么?可有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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