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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义风月传(古代架空)——江南岸

时间:2019-12-04 10:37:01  作者:江南岸
  台上人至此方觉异样,乐声顿时戛然而止。楚笑之放下空杯,大刀一抡,刀尖遥指:“继续,继续啊。官老爷吹的好听得很,不妨再吹两曲,平日想饱耳福,还没的这机会呐!”
  杨云帆这时已放下竹笛,遽变当前,酒也立时醒了大半。他贵为知府,自当配有卫兵,可眼下久无动静,显然早已被料理干净。
  放眼满厅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待宰鱼肉,他这做父母官的自不能坐视袖手,当即挺身而出,顾不得自己一介文臣,慨然踏前一步:“敢问阁下不请自来,意欲何为?”
  楚笑之哈哈一笑:“匪寇上门,还有什么可为?当然是抢钱、抢粮、抢女人了!难不成也来给你贺寿不成?大老爷既有这样好福气,何不大方些,匀些个点儿接济接济我这些苦难兄弟?有福同享,才是真正的天下一家么!”
  话音方落,几个喽啰已将寿宴的贺礼悉数搜罗到一起,一股脑儿装进麻袋。楚笑之粗粗扫了他们抬来的收获一眼,当即皱眉:“怎么就这些破烂玩意儿?金银呢?财宝呢?再不济……古玩呢?”
  “切。”
  一声轻哼,细若蚊蝇,偏偏这样小的响动也不被楚笑之放过。他目光如鹰,转身便扯住了那人衣领,猛虎叼食一般,将嗤笑的元凶一把揪出。
  轻薄的绸料,上好的绣工,几乎就要被他这一把给抓烂了。
  裴秀卿万没想到自己一声冷哼会招至大难,倏然间被他拉近,闻到对方喷出的污秽气息,立即嫌恶地别过脸孔。
  “你在笑我?”楚笑之恶声质问。
  裴秀卿并不做声。
  周围人也不敢做声。平日里秀卿长秀卿短的这些裤下之臣,此刻都默契地变了哑巴。只有远在数丈外的杨知府,看这变故看得目眦欲裂,一连颤声道:“你你、你休得放肆!”
  裴秀卿缓缓转过了脸来,睫毛轻颤,一双杏眼径直对上楚笑之的面孔:“是我笑你,怎的。”
  他本是最会说话的人,眼下却不肯好好说话。放在周围看客眼中,简直是自讨苦吃。
  楚笑之的厚背大刀就在手间,随随便便一个手起刀落便可叫裴秀卿身首异处。但他被那双秋水一样的眼睛脉脉一望,便不舍得这双眼睛就此闭上,因问:“你笑什么?说得好,我便饶你一命,说不好,嘿嘿嘿……我这宝刀便要试试你的脖子是不是也跟骨头一样硬!”
  裴秀卿不疾不徐:“我笑你要抢也不会去挑个聪明人来抢。咱们这位官老爷可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不走青云梯,非要过独木桥,世上什么官不好当,他偏偏要当清官。你就是去了他宅邸,怕也搜不出一个多余的铜板,翻不出一匹值钱的绫罗。抢劫抢到这份上,真真是瞎了狗眼,倒了血霉了!”
  “哈哈哈哈哈,当今这世上,竟还有清官?”楚笑之闻言不怒反笑,“这话就是砍了我头也不信!就算有,又怎会是他。你以为我是个土包子,瞧不出这步槐居的酒席值多少银子?”
  “这兄台就有所不知了。”裴秀卿说道,“咱们府台大人可是状元出身,要是在京做个翰林,将来入阁拜相都是有指望的,但他偏要自请外放。明知江南官场波谲云诡,而自己非八面玲珑之材,还偏偏要来这多事之地!你道他今天排场宏大,看似风光,其实都与他无干,全是他岳家的本事!像他这样不知变通,迂腐刚正的人,这辈子要想升官发财,那可是痴心妄想!难为这十数年寒窗苦读,状元郎万中选一,却这样不知爱惜,你说,是不是可笑至极?”
  他这一席话说毕,杨云帆的脸上已是红一阵白一阵。在场众人原没有对朝廷升迁这样了解的,也不知裴秀卿是何等样人,见识如此渊博,倒像在朝廷人脉广泛,对什么都了如指掌。
  “哈哈哈哈哈果真可笑。既然这穷知府身上无秋风可打,那你说说,我该上哪儿去找财神?”说着,眼珠不住转动,对裴秀卿上下打量,“我看你这身衣料就精致得很,想必,你总不是个‘傻子’了吧?”
  裴秀卿不想刚拆解了人家麻烦,却自己引火烧身,心中大呼倒霉。但他知道眼前人难以忤逆,只有勉强挤了个笑脸:“我虽不傻,也算不得聪明。家里没什么钱银,只有美酒管够。要是英雄不嫌弃,不妨到下处小酌几杯,大家一场相识,也算是不成敬意。”
  杨云帆虽被方才一席话气得七窍生烟,闻得此言却立时将自己的脾气抛诸脑后。
  他刚要开口,却见裴秀卿折扇微掩,冲他默默做了个嘴型。
  “哈哈,有酒甚好!小酌不够,定要畅饮!至于钱银嘛,我可不信这样水灵灵的人儿会住在什么破屋烂瓦里头。”
  裴秀卿不无自嘲:“那你可错了。”
  “错不错,去了就知道了。”楚笑之大手一扬,“这便请吧!”
 
 
第3章 
  清觞阁临水而筑,背靠九雁山,坐望覃江水,在声色犬马的春水镇上,实是难得的一处闹中取静之地。
  楚笑之一行人自打进了巷口,便高声喧哗不止。院内小厮听见那拆房一般的叫门声,两腿吓得瑟瑟发抖,哪里有胆开门,还是裴秀卿亲自出面,才劝得他启出一条门缝。
  一隙虽窄,对土匪来说也是够了。楚笑之话不多说,抬掌将那门板推得大敞,自己一马当先,身后的十几条大汉鱼贯而入。一时间脚步纷杂,院中香花兰草,俱难逃灭顶。
  裴秀卿皱眉瞧着月下这一片狼藉,压着火气不发一言。那土匪头子倒毫不客气,径直冲进正堂,大马金刀地在上首坐下,目光粗粗扫过屋中陈设,末了落到裴秀卿身上:“你先前哭穷我就不信,亲自来看,果不其然!从来只有富人会敲锣打鼓地哭穷,真穷人,都巴不得往自己脸上贴金!看公子的模样,就知道没尝过穷滋味,恐怕是吃了两顿斋就当吃过了苦。哪儿像我们哥几个,生来的贱命,管他王法天理,阎王土地,只要能填饱了咱的肚皮,统统都是个屁!”
  裴秀卿心道你怎知我没挨过穷,但明白对方说这话是在旁敲侧击地吓唬自己,当即识趣道:“那些为富不仁的恶财主是该敲打,蔽处虽然勉强可以遮风,三餐不至无着,但也受了他们不少欺压,提起来一样是恨得牙痒!听说楚家军乃是义军,劫富济贫,为民不平,在下仰慕已久,今日有幸得见,自然得好生招待!舍下以卖酒为生,别的不敢自夸,既已邀了英雄来作客,总不能让大家空着肚子回去,来人,酒菜伺候!”
  小厮们听说他要留客宴饮,全都面露惊愕。但裴秀卿平日对他们管束甚严,便是心存讶异,见他抬袖一挥,仍旧得令去了。
  清觞阁历来招待显贵,很养了几个好厨子,过不多时,便整治出几桌美味,望去色香形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馋涎欲滴。
  裴秀卿见那楚笑之只是瞥了饭菜一眼,并不动作,忙抬手击掌:“上酒!”
  几名小厮一人一坛,颠颠地将阁中所藏上好的桂花酿、菊花酿、女儿红统统搬上桌。裴秀卿见他们把最后一坛桂花酿都抬将上来,不禁面含愠色,低声摁住:“这么老实作甚,给我留下一坛,以备来日待客。”
  转眼望见那楚笑之迫不及待的模样,恭恭敬敬深揖到地:“万事俱备,英雄请吧?”
  楚笑之踱到桌边,向桌上逡巡一眼,并不动筷:“嘿嘿,这好酒好菜的固然可口,但你这地方陈设精致,才最让人喜欢。小院布置得这样别致,要不是出出入入太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我兄弟几个还真想在这儿享几天清福!瞧瞧这屋里的坛坛罐罐,连杯子盘子都透着讲究,恐怕随便哪个,就能顶咱兄弟好几天的饭钱吧!”
  裴秀卿领会他话中深意,干笑一声:“都是些不值钱的俗物,英雄要是瞧得上,尽管拿去就是。”
  楚笑之也不跟他客套,招呼着兄弟,便把厅中的花瓶摆设都装进了麻袋。
  如此虎狼之相虽不是初见,但裴秀卿每每看在眼中,心下都觉不齿。他想着临行前与杨云帆的约定,只盼着哄他们早些喝酒用饭,便耐着性子陪笑:“这些东西虽是心意,到底也太不成样了。要是英雄不嫌弃,一会儿我再让人收拾些值钱的金银文玩,让兄弟们一起带回山里去,也算尽小弟的一份心意,如何?”
  “好是好。”楚笑之一拍大腿,看向裴秀卿的眼神一变,竟显露一丝防备之意,“只是兄弟们习惯了拿东西不假手于人,阁下既这么大方,我们也不劳大驾收拾了,自己去取就是!”
  他话音方落,十几条大汉便从桌边起身,箭一样窜向了院内各个房间去。
  裴秀卿微微一愕,当下不及阻止,也无力阻止,只得努力扯住了脸皮强撑:“那是自然,请得你们来,英雄们尽可随意。只是兄弟们如此奔波,还要饿着肚子干体力活儿,倒是我招待不周了。”
  只见楚笑之笑笑,转头望向厨房,一名喽啰也不知何时窜进去的,已肩扛麻袋,装得鼓鼓囊囊地出来。楚笑之朝他扬手,喽啰便从麻袋里掏出只油光水亮的烧鸡,一把抛来。
  楚笑之接下烧鸡,撕开鸡腿,立时啃得毫无形状,满嘴流油:“忘了提了,兄弟们钱财自己取,吃食更要自己拿。混这条道都是刀头舔血,保不准一个不留神人头便要落地,不能不多生个心眼儿。我书读得不多,却知道一件事——最心狠手辣的人,嘴上往往口甜如蜜。这位公子,你说,可是不是这个理?”
  裴秀卿不料他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接茬,竟白白怔在了当地。
  便在这时,去里间搜罗的狗腿子们纷纷满载而归,其中一个笑得贼眉鼠眼,走到楚笑之身边小声附耳,眼神不住地往裴秀卿身上瞟。那眼色同初时打量个钱袋子的用意又有些分别了,像是一层层地在拨他衣裳,直瞧得人满心不舒坦,周身犯恶心。
  “哦?拿来瞧瞧。”楚笑之听他叨唠完,转过头来,也是换上了一样眼色。
  裴秀卿心下起疑,暗道什么能让这干人如此上心。家中除了字画,实在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这些人一准是瞧不懂字画的,何至于如此来兴?
  他满心的疑窦都在肚子里打转,待到两个喽啰把寝室里一口雕花的樟木箱子抬了出来,才道大事不妙矣。
  箱上的铜锁早就被蛮力砸开,喽啰将箱盖打开,笑声便从四周嘻嘻哈哈传来。楚笑之探手进去,捡起书册花花乱翻,每本都不细看,只挑了最露骨的一页图画摊开,随意丢在地下。他翻得兴起,连烧鸡也不吃了,啃了一半的鸡腿朝桌上一丢,手上油也不蹭,索性左右开弓,在箱里可劲儿淘摸。
  裴秀卿话到嘴边,堪堪咽了,见楚笑之从箱里直起身来,手里正是个绿莹莹的物事。
  他将那物拈在手中,转了转,两瓣唇差点裂到了耳根去。裴秀卿一脸嫌恶,待要转脸,却被他强行扳过肩膀,硬将那玉势送到鼻尖来:“我道这样年轻的小公子,是凭的什么住上恁好的宅院。原来,是个卖屁股的小相公。呵,先前还装得读书人一般,在兄弟们跟前耍威风!”
  裴秀卿侧脸一让,脸上仍是不显愠色,伸出两指将那腌臜物事挡开:“英雄面前哪敢有半句假话,早说了是贫贱出身,大哥却是不信。现在好了,非要当着这许多兄弟落我脸面!都是一样不值钱的贱命,何苦折磨我来?”
  他说话间眼波流转,实是三分嗔怪七分卖俏,尤其那声“大哥”,叫得人骨肉酥麻,恨不能以手扶墙。
  楚笑之听他如此,笑得愈发心花怒放,一把拉过了他来,放到自己腿上,一手又拎起那玉做的宝贝,直往裴秀卿襟里摩挲:“好好好,既是同病相怜,当然不该轻贱了你!今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告了大哥,大哥自然少不得为你做主。只是……有一样恐怕要你委屈,大哥的尺寸要大得那假东西许多,要是为你排忧解难,可不知合不合用,哈哈哈哈哈哈哈!”
  纵是裴秀卿久在风月场中浸淫,也瞧不上他这等无赖粗俗之辈。往日里清觞阁的座上宾便不是风流才子也是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他就算开口卖乖也能听见个铜钱响,如此被夹在一群土匪中间调戏,真不知算个什么名堂。
  于是裴秀卿一手抵在那匪头的胸膛,让自己尽力远离了那须髭狰狞的脑袋,一手捞来酒盏:“大哥还没喝多,怎么就说这种胡话,我这儿可不是那下九流的窑子,有些话可得酒酣耳热之后,私下里悄悄儿地说~”
  他知那匪头顾忌酒菜有毒,先对着杯子喝了一满杯,跟着一亮杯底:“要是兄弟们怕这酒菜不干净,小弟一一为诸位试过便是。都不是生来带着金山银山的,可别糟蹋了人家的一番心意。”而后把那桌上的菜肴每个都夹了一筷,统统尝了个遍。
  楚笑之自打知道他是妓子,心里便起了轻贱,料他难成大事,防备也松懈了三分。此刻见他试毒,更是放下心来,招呼着兄弟们:“来来来,既是小相公的一片热心,咱们吃完扯呼不迟!”
  裴秀卿就这么被他抱在怀里,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他,自己陪着,也被劝下不少。
  席上风卷残云,很快杯盘见底。耳听着巷外更鼓都起了,街上仍是寂寂一片,毫无动静。
  裴秀卿心中忐忑,忧心杨云帆那呆子别是没懂自己的意思。一转眼,却见这一伙身彪体壮的土匪已吃得肚皮朝天,只消拍拍肚皮便可溜之大吉。
  这些人个个如狼似虎,腰间的佩刀还亮着豁口,也不知砍掉过多少人头。裴秀卿盘算着靠自己院里几个看门的假把式,断断对付不了他们,就算喊将起来,这回家的一路上已是人人闭户,又有谁会跳出来为自己出头?
  于是他硬着头皮从楚笑之身上爬下,故作亲热地顺水推舟:“天色向晚,舍下虽不比那凌霄宝殿富丽轩敞,几张暖榻软枕还是有的。小弟这就吩咐下人烧热炭盆,将被窝给大哥烘暖了,好趁早歇息。”
  “嗯……”楚笑之斜乜他一眼,不置可否,醉醺醺地扭过了头,平地一声大吼,“兄弟们!可都吃饱了?”
  喽啰们齐喝:“饱了!”
  “可醉了?”
  “没醉!”
  “好兄弟!”大手在桌上一拍,楚笑之豁然站起,“那咱们这便开路!”
  裴秀卿不料他如此果决,脱口而出:“大哥……”
  “小美人儿,你可是舍不得大哥?”楚笑之醉眼迷离,嘿嘿笑着凑近了他,不待裴秀卿闪避,便一把扣住他腰,头下脚上地一掀,扛到了自己肩上,“既舍不得,就随大哥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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