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姐这下终于把身子坐正,说:“钱你可以留下,职你辞不了。”
陈最果一听直接懵了,手不自觉地拍下桌子,声音也陡然提高:“为什么?”
“我就直接说吧,我知道你因为是谁才要来这跟我说这些,但是也就是这个人不让你离开的,”罗姐拢了一下头发,“杨戈,是我的老板。”
她指着赵一氧:“也是你的老板。”
》》》
陈最果逃了。
他说是去买东西,就一个晚上也没有回来。罗姐找赵一氧问陈最果的下落,赵一氧说陈最果走之前只是把卡还给了自己,什么也没说,他没想过他就这样走了。
罗姐狐疑地离开,她显然不相信赵一氧。
赵一氧坐在房间里发呆,他相信这是陈最果能做出来的事情,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只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做了什么决定说干就干,绝不拖泥带水。他看了眼放在床头的那张卡,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和陈最果一样,而且没有杨戈之类的人阻挠,是不是就可以提前离开这里。
申元港很久没有再来过了。
他可以去找申元港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个陌生的号码:赵赵,我会想你的。
是果果。
赵一氧笑了一下,回复他:我也会想你。
他已经做好了无论罗姐怎么问他都不说的打算,可是罗姐竟然再也没有来找过他。
有一天凌晨,他又收到了那个号码的短信:救我。杨戈抓到我了。
赵一氧隔日就来找了罗姐,他费了半天的劲儿向她解释陈最果的情况,罗姐看起来并不知道他们的老板拐走了陈最果,表现得松了口气似的,她没有再听下赵一氧向她说的话,而是以自己有事为由打发走了赵一氧。
这下赵一氧心里一下子牵系了两个人,一个是多日未见的申元港,一个是生死未卜的陈最果。他会一直给那个号码打电话发短信,可是那边再总是无人接听,发出的短信也是石沉大海,少了申元港和陈最果,他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又空白起来。
很少听歌,书一本一本的看,喜剧笑不起来,悲剧却泪流满面。
身上的那些咬痕慢慢变淡,每天晚上洗澡的时候他都在盼望那些东西离开自己的身体,可真到身子又恢复白白净净时,他先是一瞬间的释然,随后又是一阵揪心。
赵一氧接电话,洗澡,笑,做爱。他常常想,原来那种期待真的会消失殆尽,申元港果然就是自己生命里的一颗流星。
一刹那,说没就没了。
他对这种生活感到厌倦,于是他更努力地赚钱,也许今年、明年,他就能像陈最果一样,把违约金甩在罗姐的桌子上,然后带上他的音响和唱机一走了之。
有时候很多相同的事情会挤在一起,而这样的“时候”,就发生在了赵一氧身上。
下午,罗姐亲自上来找赵一氧,她的眼角眉梢都跳跃着喜悦,一进门就热络地拉着赵一氧的手,一开始赵一氧以为是陈最果有什么消息,可是这件事却是关于自己。
“可可,”罗姐像个嫁女儿的母亲似地双手上下含着赵一氧的手,“你可真是有大福气啦。”
——?
“你猜怎么着?姐先不说,给你卖个关子。”
——不知道,我真的猜不出来,您说吧。
罗姐的笑容很深,此刻她收紧下巴,眼睛眯成弯弯的两条缝:“B先生,B先生,你的B先生,要出大价钱把你带走啦!”
赵一氧觉得自己有耳鸣,似乎把“B先生”听成了“D先生”,他抖着手在平板上写下一个很大的“D”。
罗姐否认,她告诉赵一氧,是B先生,那位花了大价钱的男人姓汪。赵一氧如此才反应过来,不是D先生,不是申元港,而是B先生。登时他感到心脏如同雷鼓,密密麻麻的情绪爬上心头:他不乐意,他惋惜,但竟然会有一些解脱的感觉。他不敢相信,那天陈最果告诉他的事情变成了现实,B先生真的要带他走,他记得当时给陈最果的回答是“不”,可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那时候他心里有牵挂的人,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甚至还有对自己爱情自不量力的希冀。他问自己,倘若攒了钱,他走出这扇大门,去找申元港,他真的会接受自己吗,他喜欢……哪怕只有一点点地喜欢自己吗?他会给自己一个家,不,只是给自己一个可以住的地方吗。
赵一氧想听见心里肯定的回答,可是一切都是最美好的幻想罢了。
陈最果曾经问过他: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你会选择哪一个?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爱的人,可是到如今,也许爱他的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还是不死心,又去问罗姐:D先生这几天有联系过您吗?他有问过您,我最近怎么样吗?
本来是难以启齿的话,但在这种关键时刻,他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罗姐没想很久,说:“D先生?没有,他没再给我打过电话。”
这下,赵一氧积攒很久的等待彻底坍塌,“轰”的一声,伴随着漫天的尘埃和灰烬,碎成一堆废墟。
“你脸色很差,病还没有好吗?”罗姐心疼地摸了下赵一氧的脸。
赵一氧摇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啦,什么烦心事咱们都不要去想了。其实很早他就和我说过想带你出去,今天可算是下定决心。”
“他在楼下,你去收拾收拾,不要的就不要,一会就跟他走吧。”
赵一氧除了他的音响、申元港送他的唱机和很少的衣服及生活必需品,什么也没有带。他拖着行李箱,来到了一楼大厅,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和罗姐攀谈的B先生。B先生显然也看到了刚从电梯里出来的赵一氧,他和罗姐说了几句就快步向他走来。
“你来了,我帮你拿箱子。”他顺手就拉过赵一氧的行李箱,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揽住了他的腰,就好像真正恩爱的情侣。
赵一氧侧头去看这个人,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姐,我们就先走了,祝你生意红火啊。”B先生向罗姐告别。
“托您的福呢。”罗姐娇笑一声,送两人到门口。
B先生把赵一氧的行李放在后备箱,替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他刚一上车,就勾着赵一氧的脖子来了一个绵长的吻,结束后他对赵一氧说:“我今天才知道你叫赵一氧,很漂亮的名字。”
赵一氧仍然静静地听着。
“我叫汪铎,”汪铎又在赵一氧的嘴巴上亲了一口,“今天也算是我们初次相识了,对吗?”
“我和我老婆离婚了。”
“我在五环有套房子,你就去那儿住。糖糖太小,离不开她妈妈,所以就跟着她,这样我们也能有二人空间。”汪铎一边开车一边向赵一氧说。
车子驶进了一个高档小区,汪铎给赵一氧的房子是在顶层,三室一厅,还带着一个小的阁楼。汪铎打开了门,带着赵一氧四处参观了一圈。整个房子的装修都很漂亮,“平常你也可以在这儿看看书、听听音乐,有个大窗户,视线很不错。”汪铎拉开了阁楼的那扇落地窗的窗帘,阳关瞬时就洒进来,惹得赵一氧眯上眼睛。
汪铎失笑,他又在赵一氧的嘴巴上啄了一口。
“你是第一个住进来的人,”汪铎对赵一氧说,“这里自从装修好之后,就再没人来住过。我老婆,啊,我前妻她总是嫌这儿离工作的地方太远,不愿意来。你就在这好好住下来,有什么要置办的就打电话告诉我。这段时间我可能会有点忙,不过我会抽时间来看你的。”赵一氧靠在汪铎怀里,露出了一个很甜的笑。
汪铎大概介绍了一下这个房子的构造,随后接到一个电话就打算离开,关门的时候他又对赵一氧说:“可可,把这儿当你自己的家。”
赵一氧酸了鼻头,红了眼眶,这是自己要的生活吗?是的。他心里的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收拾行李的时候,赵一氧看到了申元港送给自己的那张黑胶,他用手摸了摸,似有不舍,也许他在犹豫,也许他没有。
“咚。”他把它丢到垃圾袋里。
傍晚,赵一氧赤着脚丫从他住的那栋楼里飞奔下来,他冲向垃圾桶,像是流浪汉一样把整个上身都伸进了垃圾桶里。那里很脏、很臭,酸腥味几乎就要掀翻赵一氧的头盖骨。他强忍着恶心,继续在那一堆垃圾中寻找着什么。终于,他看到了自己亲手打结的黑色垃圾袋,他又慌里慌张地把他撕开,从一堆废品中找到了《Reactionary Tango》。
松了一口气。
赵一氧蹲在地上,米白色的家居服狼狈地掀了上去,露出一小片洁白的皮肤和隐约凸起的脊骨。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那张圆形的碟子,即使锋利的边缘刺得他生疼也绝不放手。
有石子和碎玻璃割烂了他的脚心,赵一氧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家。他怔怔地坐在沙发上,打开了手机,拨通了陈最果的号码。
第11章
“渣还是你渣,”王轩倒了杯酒,碰下申元港的杯子,“你说你是不是拔屌无情,他妈的把人家做成那样就走了,付了钱也不能这样吧。”
“牛逼!来,我们敬申总的牛逼!”王轩举杯,然后一口吞下了那杯酒。
“你要是我呢?”申元港双臂支在吧台上,问王轩。
“我?要是我出去嫖,她身上几个印子点子我肯定膈应啊,不做就走呗。反正我不会像你一样,一边嫌弃人家还把人家一顿好操,然后生着闷气喝闷酒。”王轩斜睨一眼申元港。
“我没生气。”
“还嘴硬。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汪莘这样,我肯定比你还暴躁。”
“他又不是汪莘。”
“对,他不是汪莘。汪莘是我老婆,他是你什么?我犯的着发脾气,你犯的着吗?人家都是拿钱办事儿,怎么到你这儿就特殊了,凭什么啊,凭你这张脸吗?”王轩捶了一下申元港的肩膀,继续说,“咱俩认识多久了,不说从穿开裆裤就认识,现在算下来,也十好几年吧。三十好几的人,你瞅瞅你最近都干点儿什么事,先是在驭皇跟人打架斗殴,又约我出来喝闷酒,你申元港什么时候这么……既冲动又窝囊。”
“……”
两人面前那瓶酒空了,王轩又叫酒侍拿了两瓶,他给自己和申元港满上。钻石形状的冰块在姜黄色的酒里发出悦耳的碰撞声,酒液佳醇,最开始舌尖接触是苦,继而发酸发甜,滑过喉咙,辛辣干涩。
“你想想,都是因为谁呢?”王轩咂嘴,问他。
申元港只是盯着酒杯不说话,他的瞳孔渐渐散开,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回忆什么人。
“这两瓶是好酒,我一直没舍得开来喝,太劲儿了,今晚我舍命陪君子。听说这人醉了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申元港初中早恋,那时候还是和姑娘。高三那年被总是和他争第一的男班长吸引,那人白白净净的惹人怜,他才真正了解自己的性向。申元港长相俊美,个子高身材好,大学的时候收的情书数都数不过来,也谈过不少恋爱,但如果问他恋爱怎么样,他可能什么都说不出来。大二公开出柜,又惹得一身骚。
他是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下去。
王轩都已经准备结婚,还问过申元港为什么不找固定的伴然后真正地来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其实不是你要恋爱的时候去找人恋爱,而是你找到那个人才想和他恋爱。这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必须只有他一个人。”申元港这样回答王轩。
喜欢无非两种开端:一见钟情,日久生情。申元港问自己,他对赵一氧的喜欢是哪种呢?他穿着睡衣,侧过脖子看自己,举了举手里的“你好”;他去摸自己小腹的纹身,一张熠熠生辉的小脸带着狡黠与俏皮;他在氤氲的水汽中与自己接吻,给自己口交;他求自己救他的他的朋友,他在自己家的厨房要给自己做晚饭吃,他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他收到礼物后那双再也隐藏不住任何情绪的眼睛,他和自己跳舞,他不能说话,他哭……
他很沮丧,他想要被爱。
到底是哪种呢?
申元港盯着面前那杯酒,酒吧里七彩的光打在上面,打在透明的冰块和气泡上,申元港产生了一种很怪奇的眩晕,他喝得很少,压根就没一点醉意。但是很多事情被决定在一瞬间,很多的冲动杀死思考,他骗自己喝了酒,骗自己已经醉了,他不承认后悔,不承认晚上想的人到底是谁,他看着光看着酒,又抬头看王轩。
他说:“不用醉,我现在就知道了。”
申元港放下那杯没喝完的酒,还没等王轩继续问什么,拿起车钥匙就要离开。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但是却是酢街最热闹的时候,是一些人一天的开始,也是一些人一天的结束。申元港现在有点乱糟糟,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思考好,没搞清楚自己的心情,没搞清楚自己去找了赵一氧之后要做什么,他只想通了一件事情。
赵一氧是一条塞满溺水男子的河流,有千百个男人在他的发间。但他申元港不是,他不是赵一氧的旅客。
死踩油门,冲到了Saudade。他走的时候忘记穿外套,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衬衫,走进大堂的时候带着一股子寒气。
“找你们罗姐。”申元港对一楼的前台小姐说,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原来那种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气息荡然无存。
“罗姐现在不……”
“去找!”
小姐被吓到了,连忙拨通了罗姐的电话。不过多时,罗姐裹着个黑皮草走下电梯。
“这么晚了还把我叫下来,申先生什么事呀?”
“我找可可,他在吗?”
“嗬,我当什么天大的事情呢,您一通电话不问了吗?”罗姐上下打量申元港,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太不凑巧啦,可可已经走了,他不在我们这儿工作啦。”
“走了?”
“且说呢,我们可可今天呀,被他的一个客人带走了。”罗姐眯了眯眼睛,笑盈盈地对申元港说。
就在那一刹那,申元港弄明白了。他对赵一氧的喜欢是哪种呢?是乍见的惊艳,是分别的怀恋,是久处的、漫长的、令人难以察觉的心动。他不是想找个伴,他是想和赵一氧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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