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厢房时,顺儿正在院子里胡乱地扫着地,只把院子扫得烟尘四起。
唐玉树也无暇管他,着急地出了门向铁匠铺跑去。赶到铁匠铺时,又被告知“林小掌柜来了不过一刻时间就走了”……
因此,唐玉树的小顾虑,瞬间变成了天大的担忧。
却说唐玉树跑出馆子时,并未去告知陈逆和顺儿两人“自己要去找林瑯”的消息。一是不想让他们一并随自己出去乱跑;二是分秒必争地想要找林瑯去,一刻也不想耽搁。
于是对一切一无所知的陈逆,同顺儿在东厢房里悠哉惬意地吃着顺儿从后厨里端回来的果子,并肩躺在一处亲昵闲聊。
距酉时还差一刻的时候,院子里突然发出一阵细小轻微的响动。
顺儿坐了起来,推开窗子往外瞧去。
陈逆本还不以为然:“约莫是扫帚倒了什么的……你好生躺回来,咱俩继续说话。”
顺儿却瞧得认真,可瞧了半天还是没瞧见什么东西,并不放心地躺了下来,嘴里却念叨着:“不然我……”
“我出去看下!”陈逆接了话,避免顺儿担心,于是起了身去。
因为顺儿放心不下方才院子里的响动声,所以陈逆出了来替顺儿查看。除了东厢房把院子环视了一遍,才注意到院子中间唐突地落着一包东西。陈逆凑近了些,才看清那是林瑯的外衫。
陈逆心下生疑——只见林瑯外衫的两只袖子打了一个结,将整件衣服裹成了一个团状。小心翼翼地把结给拆了开来,只见里面包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明显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而用左手写下的,歪歪扭扭。
字条上写的是——“亥时前凑齐三百两银子,赎人。”
有句古话说“主仆同心”,陈逆觉得这话着实没错——倘若换做平时,就算是房梁塌了,迷糊的顺儿都不一定注意得到;可今天这点小动静,他却如此担忧。
这边陈逆一阵冷汗冒出,后脊发麻。
那厢顺儿还不知道状况,从身后的厢房里走了出来,向陈逆发问:“是什么?”
陈逆熟悉顺儿的脾性,生怕他知道事情后情绪失控,声张出去……若是林瑯被绑架了,绑匪还可以用手段将信件和林瑯的衣服投进馆子里来,那么绑匪定是在某个暗处偷偷观察着一切……敌暗我明的情况下,稍有动作让绑匪感觉到危险信号,那林瑯便命不可保。
极短的时间里,陈逆迅速整理好这场局势,决定对顺儿隐瞒此事,等唐玉树回来再与他商量。于是把林瑯的外衫尽量挡在身前,转过头去向顺儿笑说:“没什么……”
顺儿迷迷糊糊地站在原地,脚步似乎有向自己这边迈出的趋势。
决定先把顺儿支开,陈逆又迅速地随口编了个幌子:“出去……找阿辞姐搬两坛酒回来!”
“哦……”顺儿似乎并没注意到什么异样,只是乖巧地应了,蹦跶着出了门去。
趁顺儿出去的空档,陈逆把林瑯的衣服藏回了西厢房里去。然后将字条潦草地揣进袖中,又跑了出来。跑到中庭时,正逢阿辞和顺儿各自搬着一坛酒进了馆子里来,阿辞笑着与陈逆问话:“你们馆子,今天不是不开张吗?怎么要酒?”
顺儿把自己抱着的那坛酒码在了墙根下。阿辞这坛酒,陈逆则伸手去接过,向她胡诌道:“哦……不是给客人的,晚上我们打算自己喝……嘿嘿!”
接过酒坛的时候,那字条突然从袖口里掉了出来;可陈逆的双手已然被酒坛占住,无法先行夺回,字条于是就被阿辞捡了起来……
陈逆倒吸一口凉气。
却好在阿辞是个稳重的人。那简短的几个字本是她捡起的过程中无意扫见的,可却还是怔了一刹那。意识到陈逆所有的动作都是想要隐瞒这个消息,于是字条又被她平静地叠好,塞回陈逆前襟去。然后阿辞转头向顺儿问道:“有热茶喝吗?”
单纯的顺儿不知自己被蒙在鼓中,欢快地点头:“姐姐等着,我给你去倒!”
顺儿跑去后厨的空隙,阿辞的表情才迅速严肃回来,压低了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陈逆也压低了声音:“就刚刚!”
唐玉树也是此刻回来的。恰是酉时。
哄骗着顺儿回了屋里“自己玩儿去!”之后,三人呆呆地杵在院子里。
冥思苦想了良久,阿辞开口道:“林瑯往日里……得罪过什么人吗?”
陈逆揉头:“……”
唐玉树也揉头:“……”
阿辞瞬间明白了答案:“……也是,他得罪过的人实在太多了——只是,三百两银子虽不是小额,但实在也不至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绑架人呐……”
唐玉树急得堆着一脸横肉,眉头压得过低,将重睑挤出了第三层褶子。只见他蓦地站起身来:“我去报官!”
“报官太危险!”陈逆及时拉住了唐玉树:“绑匪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绑匪看在眼里——我们是完全被动的!要是想保证林少爷的绝对安全,这时候我们一定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先凑钱给他们,安静等他们后续吩咐!”
唐玉树听罢陈逆的话,才定住了脚步:“那咋个办?”
阿辞小声道:“陈逆说的对——我们先顺着绑匪的意思去做……过程中间看能不能抓到什么线索……若实在不行,三百两换林瑯回来也是值得的!”
“当然值得!一万两都值得!”唐玉树站在原地气得捏拳头,只恨那绑匪在暗处躲着,自己这拳头又不知道该向哪里挥去。
——绑架信是用林瑯的外衫裹着被丢进院子里来的……那么林瑯现在身在何处?会不会被冻着?
越想越慌张,唐玉树浑身冒着汗,焦急地跑到账台下开了锁去翻银子。
——不能报官的话,只能先想办法凑出钱来,静候绑匪下一步吩咐。静候静候莫慌莫慌!
潦草地点了点馆子里的钱,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二百五十两左右。唐玉树把所有钱都拢进一个口袋里,丁零当啷地就拎出了院子来:“这钱还差得远啊……”
陈逆问:“差多少?”
“五十两!”唐玉树眉头拧成一块大疙瘩,冷静不下来:“咋个整嘛!”
阿辞安慰道:“玉树哥你先别急,我回家去一趟,我那里能凑五十两出来!”
唐玉树的额头上汗出得离谱,像淋了雨一般;听到阿辞愿意慷慨解囊相助,立刻单膝跪地抱拳颔首:“谢谢白姑娘!——等瑯儿平安回来,我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别这样!”阿辞把唐玉树扶起来的时候,已经感觉得到唐玉树的手发着烫又在颤抖。转头叮嘱陈逆“先和唐少爷回厢房去想想对策——我去去就来”,便跑出了馆子去。
陈逆是第一次见唐玉树这般模样。
心想着刀光剑影下应对过来的人,居然也会被吓得口齿含糊……料想他把林瑯看得可是比命还要重要。
带唐玉树回了西厢房,先坐在榻上休息片刻——刚刚一路跑着来回了一遭铁匠铺,粗气还没平息就让他得了这般消息,陈逆生怕唐玉树一口气缓不过来。
安顿好唐玉树,陈逆又摸起林瑯那件外衣来,观察了半晌,从中抠出一根寸余长的草芥;仔细嗅了嗅,又觉得这衣服上似乎沾了些牲畜的气息。
怕自己的判断不够准确,陈逆递给唐玉树去看。
唐玉树将那草芥摸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又伸进嘴边轻轻嚼了嚼,分辨出了结论:“这是干藏茅——上好的马草!”又从陈逆手中拽过林瑯的外衫,凑在鼻子前用力地嗅了几遍:“有马粪的味道!”
整个陈滩镇上只有一处地方会有这种东西——“西市骡马棚!”——两人异口同声。
阿辞带着五十两银子回来,进了西厢房里来。三人聚在了一起分享了线索之后又制定出一份搜查西市骡马棚的计划:
——“不到万不得已时别惊动任何人!”
——“一会儿我们偷偷翻进骡马棚去!”
——“阿辞你在外面放风!”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一并从西厢房里出来时,顺儿正在院子里站着,在那边一手捏着林瑯的一只靴子和一张字条,正在努力地辨认着字条上的字迹。
三人怔住,交换过眼神后陈逆跑了过来,从顺儿手里抢过字条:“……写……写了什么?”
顺儿一脸茫然,噘着嘴不好意思地嘟囔道:“带偏旁的我都不认识,不带偏旁的我只认识七个字……”
陈逆缓了一口气:看来并没有惊动到这个家伙。
唐玉树则是从顺儿手里抢过鞋子,观察片刻鞋底的泥泞,更加确定了林瑯被囚于何处,抬了头也向顺儿问道:“什么时候捡到的?”
顺儿还是一脸茫然:“就刚刚啊——你们在西厢房的时候……我听见声音就出来看来——少爷怎么把鞋子丢在这里了?少爷人呢?”
陈逆怕顺儿越问越多,大家本就手忙脚乱地,再要花力气应付顺儿实在是太累了,索性又扯了个谎道:“少爷……他去买东西了,马上回来!”
顺儿好骗,得了答也不生疑,只蹦去后厨里寻吃的了。
陈逆如此欺瞒顺儿,于心实在不忍,可又着实害怕单纯的顺儿没有办法消化“少爷被绑架”这个消息。愤愤地掐了自己一把,转身与阿辞和唐玉树一并出了馆子去。
第二张字条上也是左手写下的笔迹,歪歪扭扭。
字条上写的是——“亥初初刻前,将银子放在西郊出山口石敢当下,犬吠三声为号。”
☆、第四十七回
第四十七回威军爷山口斥怒话 痴情郎枕边叙浓情
推搡中挨了几发闷棍,唐玉树后背上火辣辣地疼。
陈逆也伤得不轻,前额上被打掉一层皮,淤青里渗着血丝。
——可是什么都没找到。
把骡马棚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发现分毫与林瑯有关的线索。还被骡马棚的众伙计发现了动静,以为是盗贼潜入,抄起家伙来把两个家伙打了一顿。被发现了唐玉树还不依不饶,扬言着“把这儿整个掀翻了也要找出我的宝贝来”,最后几欲闹到要报官,才被阿辞劝开:“喝多了耍酒疯才翻进骡马棚里的……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并无意冒犯,不是有意要擅闯民宅更不是偷盗。”
赔了五两银子打发骡马棚的伙计们喝酒去,这才将两人带出来。
从骡马棚里一步一跌地扭出来时,唐玉树已经被折腾得有点懵了。陈逆那厢,方才与众人打作一团时膝上挨了棍,走路有点跌跌拐拐地。
唐玉树“嘶”着凉气忍痛:“可是……瑯儿不在骡马棚,那衣服上啷个会有马尿味儿?”
阿辞亦在一侧忧心,思索了须臾:“算了,先回馆子里去……免得顺儿生了疑!”
天彻底黑了下来,顺儿把馆子各处的灯给点了;独自在院子里站着,才渐觉入了夜,有点冷。
三人回来时已然戌正近初刻。
落魄地进了馆子里,顺儿本高高兴兴地迎出,见到陈逆跛了脚,便大哭起来。
安抚完顺儿的情绪,阿辞支开了他去找大夫给陈逆看伤。出了院子来唐玉树已经把装着银子的袋子拿上,牵了大虎出来坐上马背去准备出发。
第二张字条上要求银子要在亥初初刻前放在西郊出山口石敢当下。西郊出山口距财神府二三里地远,半个时辰内走着倒是也能赶得到。可是陈逆的腿脚受了伤,留他在馆子里候着的话,让一字不识又脑子不灵光的唐玉树独自前去,阿辞又着实不放心。
于是喊住了唐玉树:“我一并去!”
唐玉树说:“不用,我自己一个人能行。”
阿辞不由他分说,利落地上了马来:“你别逞能,真当林瑯是你一个人的。”
唐玉树便也不再辩驳,只夹了马,二人向西郊去了。
按照指示,把钱放在了石敢当下,唐玉树四周环视了一遍。
绑匪聪明,定的地址是个很利于自己藏身的地方——西面是出山口的城墙,拔地而起三丈有余;除此之外南北都是坦阔的旷野;东边则是来时的路。
唐玉树知道,绑匪藏身处就是出山口的城墙上。
敌在暗我在明,纵使此时绑匪与自己的距离也就百尺之间,唐玉树也不能轻举妄动。
拳头已然握得骨节“咯咯”作响,却着实是无可奈何;只耻辱地乖乖学狗叫了三声以示“一切到位,请君查收”……然后牵着大虎,与阿辞佯装离开了。
所谓“佯装离开”——自然是藏身城墙之上的绑匪眼中看到的。
只见那二人一步步地走远,走近丛林掩映之中,却又在其间躲了起来。
躲的技术本就不够高明——大虎无时不在晃动的尾巴,加之唐玉树那个傻子还时而探头出来窥看,便暴露了他们的藏身之地。
于是片刻后,唐玉树身侧滚过一颗鲜红的绒球。
——那是林瑯的朱樱绒簪,随一张字条被绑在石子上。
唐玉树低声骂了一句:“被发现了!”
又手忙脚乱地解开绒簪捆着的字条,焦急地看了半晌又递给阿辞:“我不识字——你说,写了啥子?”
阿辞接了过来第三张字条,又是左手写的笔记,歪歪扭扭,看完却倒抽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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