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了浪费。”
无限“哦”了一声,在风息狐疑的目光中,几乎将菜单上的家常菜全点了一遍。而最强执行者果然在各个方面都是出类拔萃、非寻常人能及,半个小时候,风息望着满桌干干净净的空盘,真心实意地感慨道:“无限大人,你真能吃。”
没有理会对方的嘲讽,无限抬手招呼结账。熟料,怀中揣着的纸币早在之前的风浪中变成了绵软的纸片,长着一张和气生财面孔的服务员仿佛没有看出他的窘迫,依旧笑眯眯的:“可以手机支付。”
无限从善如流地掏出手机,按了两下,却没有反应。他不死心地又晃了晃,一汪海水顿时从手机的各个缝隙里渗了出来
于是他默默地将滴水的手机塞回衣襟,扭头望向风息。大妖嘴角带笑,明显是在幸灾乐祸:“智能机,嗯?”
“这块玉佩乃是我随身之物,抵这顿饭绰绰有余……”
“本店不收抵押。”
惭愧。
无限放下玉佩,在心中默默道了个歉,两枚铁片悄无声息地地绕过小桌:“风——”
“修那个要很多钱吧?”
他话未说完,就被风息打断了。后者伸手一指着屋顶上硕大的破洞,“我给你修好,是不是抵得了饭钱?”
“这倒是,但……”
服务员有些不知所措,风息轻轻“哼”了一声,随手捏了个诀。眼见那断裂的木板上冒出了新生的小芽,无限一把将风息抬起的右手按在了桌上,斩钉截铁地开口:“帮我们把工具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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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息,你这样会人类面前暴露身份。”
两人刚一跳上屋顶,无限就皱着眉开口。而风息依旧对此不屑一顾:“我又不是会馆的人,为什么要遵守会馆的规定?”
预料之中的回答,无限也没再多言,和风息各自抱着胳膊坐在屋脊上,用灵质操纵木板与钉子修理屋顶的大洞。
这活算不上累人,就是琐碎的很。待到全部干完,已是暮色四合,而这地处偏远的渔村反倒变得比白天还要热闹许多。举目望去,不仅沿着海岸线的民户一片张灯结彩,就连停在港里的渔船也都点了灯,随着海浪晃晃悠悠,仿佛星辰洒落人间。
风息跳回院子里,抬头见无限还望着海面出神,便随手按上门口那棵木瓜树被风劈裂的枝干:“这算附赠品。”
“别——”
这一次无限没能来得及阻止,浓郁的木系灵力自风息的手掌涌出,注入到濒死的大树上。只见那参差的裂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枯萎发蔫的枝条重新向上扬起,甚至连叶子颜色都更加翠绿了几分。
风息收回手,望着无限如临大敌的模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反正也不差这一桩罪名,无限大人打算怎么处置我?”
这棵树的起死回生明显非人力所为,无限在心中盘算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说辞。却没想到,出门看到这番景象的饭店老板不仅没有恐惧,反倒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客人也是被海神娘娘祝福过的人,您是赶回来参加海神祭的吧?”
“海神祭?”风息一愣,含糊地应了,“……是。”
“真是抱歉,早知道不该问您要钱的。“
老板的态度出奇的友善,反倒令风息无所适从。他确实已经许久没有同人类打过交道,只能朝老板略一欠身道:“我们不是吃霸王餐的无赖。”
老板转身离去,风息正打算抬脚走人,却发现无限望着他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的复杂。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刚刚真打算吃了跑?”
“……这次是意外。”
第七章 〇七.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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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开那家小小的饭店,却见外面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并不算宽的石板路上人潮涌动,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男女老少穿着节日的盛装,手中捧着鲜花与祭酒,朝海边的庙宇走去。
风息皱着眉头望着眼前的盛况,向后退开了几步,站到离路边稍远些的地方。无限猜测他或许是不想与人类接触,便也在他身旁站住。
欢笑的人群渐次行进,面无表情立在一旁的两人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很快,有几个孩子注意到了他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半晌,其中一个胆大的男孩便担负起了沟通的重任,怯生生地问道:“大哥哥们不去参加祭典么?”
风息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冷冷地注视着前方。无限亦不太有应付孩子的经验,只微微一笑道:“一会去。”
“可是……大哥哥怎么没有花?”男孩望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是丢了么?”
还没等无限想出理由,另一个个子稍高些的女孩已经垫着脚尖,将手中的鲜花捧到了他的面前:“大哥哥,我把我的花分给你一半!”
“用我的!”
“我的!”
许是看见无限笑了,小孩子们这会也不再害怕,开始叽叽喳喳,争抢着要将花递给无限。无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时间竟有些窘迫。而一旁的风息虽然没有朝他们看去一眼,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翘。
“大哥哥用我的花!”一个孩子好不容易挤到无限面前,他是这群孩子们中最小的一个,脖子上还挂着带铃铛的长命锁,上面钤刻着海浪的花纹,“因为我爸见过海神娘娘!”
“你已经讲了一百次啦……”
其他的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那孩子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就是之前那场台风,我爸爸和二叔都见到了,娘娘和画像上一模一样,长着鱼的尾巴,用剑分开浪花,送他们回到岸上!”
听到这个描述,无限心中一动,追问道:“海神娘娘是什么样子的?”
“海神娘娘住在海里,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娘娘会保佑我们!”
“渔船遇到风暴的时候,娘娘会开辟出一条风平浪静的路!”
“娘娘还可以直接让大雨停下来!”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已经忘记了刚才争抢着送花的事,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两个大人表情的变化。
“……是妖精。”
无限喃喃开口。风息忽然转身,大步跨往人潮的方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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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祭的场所,是位于一处伸向海中的涯角,尽头便是海神娘娘的塑像。两人抬头看去,这座古老的神像足有五六米高,五官虽然已被海风侵蚀得模糊,但仍能看出慈眉善目的轮廓,尖尖的双耳上缀着珍珠与贝壳的饰品,蜷曲的长发垂至地面,裙下露出一截鱼尾,端坐在浪花制成的宝座上,旁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
“竟然……真的是妖精。”无限的语气有些惊讶,“过去从没听说过……”
“怎么,你还真当会馆无所不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风息瞥一眼虔诚的人群,嗤笑道,“‘海神娘娘’可是在这么多人类面前暴露身份了,无限大人是打算代表会馆抓她回去?”
无限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轻轻摇了摇头:“很久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了。”
他的语调几分感慨几分怀念,风息不由微微一怔。
盛大的祭典、欢乐的人群、风调雨顺的祝词,以及祭酒的香气、祈愿的低语、被尊称为“神”的妖精……记忆中零散的画面纷沓而至,竟逐渐与眼前的场景重合,让风息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二人本就在人群之中,被队伍推挤着向前,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神像的面前。风息摊开手掌,一蓬翠绿的嫩叶自手心萌出。与平日里攻击型法术的速生速死不同,他此刻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灵力释放的速度,而后将手伸到无限面前:“给,你的花。”
无限一愣:“……谢谢。”
“不敢当。”风息笑得促狭,“无限大人还真是男女通吃、老少咸宜,走到哪都这么受欢迎啊。”
无限轻咳一声,显然有些窘迫,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花。这枝被灵质催生的植物在他的指缝间长出了细长的花苞,片刻便绽开深紫色的花朵,在海风中晃晃悠悠——是风息头发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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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像那些渔民们一样,依次在海神娘娘面前鞠躬行礼,再虔诚地献上花朵。这场盛大的献礼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人吹起螺号,大家将祭酒倾入海水,这一日的祭祀才算结束。
此刻已是深夜,但人群仍没有散去的意思,反倒重新聚集在海边的广场。那是村民们平时组织看电影的地方,现下被临时搭建成了戏台。无限只看着眼前人头攒动,却忽然被风息拉住了手腕。
“来这边。”
无限不明所以,被他拽着就往外走。两人挤出人潮,风息的目标原来是一艘残破的渔船,大半已经掩埋在沙中,当中的桅杆倒还斜斜立着,残破的风帆飘扬如同旗帜。
风息松开他的腕子,轻轻一跃就跳上了横桅,向下挥了挥手:“这个角度最好,无限,上来!”
万千灯火之中,他的笑容明亮疏朗,竟晃得无限微微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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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肩坐在渔船的桅杆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不远处的戏台。无限凝神看了一会,约莫是讲邪龙肆虐,降下狂风暴雨,无数渔民葬身大海。此时海神娘娘手执冰剑斩邪龙、息风雨、救渔民,保佑此方水土。
“这位海神娘娘的事,无限大人回去以后会向会馆汇报么?”
“会。”无限答,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海神祭和村民的说辞,我也会一并汇报,会馆并非不通情理。”
风息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没有再接话。直到这一出曲目到了尾声,雷动的掌声里,无限扭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轻道:“我以为你是讨厌人类的。”
风息没有回头,依旧望着戏台的方向。
“人类的世界不好么?”
“不好。”
“人类有许多方便有趣的东西……”无限斟酌着措辞,“会馆里很多妖精都很喜欢。”
“是么?”风息扶着桅杆站起身来,“无限大人以为,我是因为没有接触过人类,才讨厌他们?”
冰凉的夜风浩荡而过,扬起了大妖深紫色的长发。他垂眸望着舞台上的光怪陆离,仿佛那些逝去的百年光影——起初,人类砍树造屋、伐木烧柴,也融入到森林之中。妖精并不排斥这些外来者,而他们也确实带来了许多乐趣。那是一段不错的时光,然而无论多么美好,也都只是“曾经”罢了。
“人类那些方便有趣的东西,是以什么代价换来的,无限大人不知道么?”
无限目视着他的表情,摇了摇头:“偏见只会带来更深的误解……风息,你该看看现在的人类。”
“去哪看?冰云城的监狱里?”风息觉得有些好笑,“还是说,无限大人要放我走?”
无限沉默片刻:“如果你不再仇视人类,那自然就不是会馆的敌人。”
他终究没有等到风息的回答。大妖临风而立的背影单薄倔强,永远不合时宜、永远逆流而上,片刻之前那个意气飞扬的笑容如同错觉。
风息凝望着远处漆黑的海面,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深夜,他带着同伴们仓惶离开龙游。那时洛竹还是个半大少年,拽着他的袖子问他,风息,我们还会回来么?
会回来的。他这样说。
——百年流离,凭什么林木化薪、沃野荒土,凭什么朝穿暮塞、城池永固。凭什么妖精要躲藏遮掩、背井离乡,凭什么人类能繁衍生息、安居乐业。
终有一日,他们会重返故乡。
第八章 〇八.首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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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祭一夜热热闹闹,人群直到清晨才逐渐散去。无限与风息稍作修整,便继续一路北上,赶赴龙游。
离开了海边,便多是崎岖山地。一代又一代的乡野村民们扎根于此,将山坡开垦为梯田,引来溪水浇灌。与之相对,山林逐渐被村落与城镇分割为小块,勉强维持着千百年来一贯的苍翠与宁静。
许是旅程实在太过漫长,除了必要的对话,两人偶尔也能聊上几句,不似最初的两看相厌。这天他们刚刚离开一处村落,风息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向不远处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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