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累吗？精神这么好，不如连夜开始拼石像。”
一点情面都不给。
恶魔气呼呼地转身，为了避免看着千空他心猿意马，跑到隔壁餐厅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他觉得自己真是奇怪，为什么想跟一个人类上床，还要征求他的意见？
像之前那样，直接魅惑他不就好了。
可是……
他趴在餐桌上，眼前浮现出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
他对这个男人，也只剩下这点印象——他很高，不过大约是因为那时的自己非常矮小，才会显得他像巨人那般高大。他怒吼的声音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很难想象，那是从一个人类的身体里发出的声音。
他说，我不想生下你。
他说，是那个女人魅惑我的。
他说，你和她一样，都是怪物！
幻站起来，重新回到厨房。他看到千空正娴熟地切着蔬菜。
“你在做什么？”他问。
“煮点拉面，做这个简单。”千空回头：“吃吗？”
幻不需要人类的食物，从他出生起，就是如此。但他很喜欢吃东西。因为食物咽进腹中时，会有一种被填满的感觉。
他走过去：“要吃。”
TBC
第七章 07
•在别人家里酱酱酿酿是不是不太好
千空在龙水家留宿过几次，对这里还算熟悉。他找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客房，推门一看，里面果然一尘不染。
幻跟在后面，刚探进半个脑袋，就被千空挡在门外：“这整栋屋子都是给客人住的，你可以随便挑一间。”
让千空很意外的，幻哦了一声就乖乖转身，拉开旁边那间客房的门。
愣了几秒钟后，千空才关上自己的门。
七海家的客房准备周到，不光洗漱用具一应俱全，衣橱内还有几套全新的应季衣物。千空拿起睡袍，瞄到后颈的品牌商标，这样一件能顶他小半月薪水。
龙水这种表面看上去铺张浪费的作风一开始总被组内元老诟病。后来他们发现，但凡被七海家招待过的客人，无不对龙水的细致入微赞不绝口。生意往来，讲究的就是细节。往往在这些细节层面，最能看出合作者的处事态度和诚意。七海家许多笔大生意都是因为这种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谈成的，久而久之，这位年轻的准当家也以他的方式得到了整个家族的认可。
也正因为七海家的客房住起来舒服，龙水邀约千空这个合作方研究所的首席科研人员前来小住，才总是那么顺利。
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处得不错。不论是对研究所还是对七海组，都是件好事。
千空脱掉被污泥染得快看不出底色的衬衫和制服裤，走进客房内自带的浴室。浴缸水热得很快，一旁的架子上还摆着舒缓疲劳的泡泡浴球。他扔一颗下去，看着泡沫迅速铺满整个浴缸。
墙上还有一台触屏液晶电视，可以点播节目。
他泡进浴缸里，打开电视时上面正播着一档综艺节目。一个魔术师把手中装满可乐的水杯倒过来，却一滴液体也没有落下。这时，他突然想到，不知道隔壁那个魔术师在干嘛。
让他自己睡他就乖乖自己睡？
听话得简直像个阴谋。
可惜房子的隔音做得很好，他听不到幻在隔壁做什么。想来也无非是像他一样，泡澡，然后睡觉。还能做什么？
泡完澡，千空穿上浴袍。隔壁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他以为幻坚持要留下来肯定居心叵测，今晚还不知道怎么纠缠他。但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对方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反而是隔三差五就想起那家伙的自己有点奇怪了。
不，不对，他只是根据这两天对他的了解，判断这家伙绝不会那么人畜无害罢了。说不定，是借此机会调查七海家有没有什么能卖个好价钱的秘密去了。若是如此，自己就必须要阻止他，总不能让这情报小偷借此机会闯空门了。
这么想着，千空已经拉开了幻那间客房的门，走进去一看，果然没人。
他正要出去，就看到幻用毛巾擦着湿发从浴室走出来。四目相对，千空立刻转身，幻抢先一步堵在门口。
他只将浴袍披在身上，脖子往下一览无余。不过千空早知道这人对于裸露身体毫不在意，要是自己在意了，反而正中他下怀。
千空抱着胳膊，用眼神示意对方让开。挡住门的人若无其事继续用毛巾擦头发，水从他发梢上不断滴下来，顺着身体的线条往下淌。
幻用的洗发水和千空的是同一个牌子。龙水不喜欢香味剂，因此味道很淡。比起洗发水的味道，那幻身上独有的幽香比平时更加浓烈。之前千空以为，这是他使用的淡香水的味道。现在才终于确定，香气的确是从他的皮肤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一种让人很难抵抗的气味，仿佛它能顺着呼吸系统爬进人的身体，在里面伸出一只撩人心弦的手，往薄弱的意志力上狠狠捏上一把。
一言不发的那个人只是擦着头发，就让他快要缴械投降了。
幻终于放下毛巾，头发被他擦得蓬松。他看着千空同样湿漉漉的头发，把那吸水量尚且不足的毛巾搭在对方头上，温柔地揉搓。
“喂……”千空低声道。对方的视线落下来，算是回答他。
蒙着一层淡淡蓝色的黑瞳，平日里看上去总是将他这张漂亮的脸庞修饰得格外妖异。可现在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很忧郁。
千空想说我自己来，他抬起手，僵在半空，最后不知怎么的，握在了幻的手上。
厨房里向他讨的那个吻到底还是交出去了，不过幻只是像孩子的亲吻一样，轻轻啄他的嘴唇。然后是下巴，喉结，再到锁骨。不知不觉间，千空已经握住他腰，任由他像小猫一样在自己身上亲吻。
猫抬起头，用他拒绝不了的语气说：“我们去床上吧？”
千空想，他中计了。施计者欲擒故纵，再次拿下了这场游戏的胜利。他被牢牢网住，挣脱不得。
没辙。
第二天千空醒来时，幻穿戴整齐，正坐在一堆石块中间。千空一间一间屋子地找，好不容易找到他，看到他得意洋洋向自己展示刚刚拼好的石像们。
事实上，是恶魔召来的人偶使魔拼好的。在听到千空推门的刹那，人偶们便消失在空气里。
“你……”千空气喘吁吁，睁眼时看到幻不在旁边，他莫名心悸。
这种感觉很不好。昨晚他主动抱着幻入睡，那身躯在他怀中时，会因为他的体温而稍微变得温暖一点。虽然他们什么都不是，不是恋人，不是朋友，最多只能算一夜情。
好吧，两夜。但是，他睁开眼，发现怀里空荡荡的，突然有种自己被偷走了什么东西的感觉。
幻笑嘻嘻站在一排被拼好的石像面前，邀功一般看着他。他将自己的焦急不动声色掩藏下去，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睡饱了，就提前给千空老板创造价值。”
恶魔只需要很少的睡眠。
幻不确定是否只有自己是这样，因为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知道的同类，就是那位生下自己的母亲。
他从未见过母亲——不，要说见还是见过，不过是在电视节目里。
他的母亲，现在是一个当红少女偶像团体的领队。人物资料里写着，她今年17岁，刚刚出道半年，有五六首风靡KTV的代表作。从电视上看起来，她眼睛很大，眼尾和自己一样上挑，笑起来有酒窝，的确是一副少女的模样。
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二十多年前，父亲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
那时她还不叫现在的名字，却也是个演员。和父亲结婚之后，她才从演艺界隐退。不过幻有记忆开始，生活里就没有母亲这个角色。父亲时而暴戾时而疯狂，把母亲称作“怪物”。
就算扔着不管，一整天不吃东西也不会哭的幻，在他看来亦是怪物。
幻不饿，并且觉得看着父亲摔东西的样子，胸口空荡荡的地方会逐渐被填满。可是如果他太久不进食，父亲会疯得更厉害，强行把用各种食材炖在一起的食物塞进他嘴里。
渐渐的，幻发现，只要在父亲进餐时和他一起吃东西，父亲就会很高兴。所以他学着像正常人那样进食。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像一对正常的父子。他去上学，回家之后和父亲一起吃饭。父亲会问他在学校里开不开心，他点点头说开心。
有人把死掉的松鼠塞进他的抽屉里，他只要触摸到那只松鼠的尸体，就知道是谁碰过它。于是，他让这个人偷走的别人的游戏机，从书包里露出一个角，又正好被失主看到。那个人躲在男生厕所里拼命洗掉脸上的鼻血和油笔写的“小偷”字样时，他觉得很开心。
有人欺负一个女孩，拿走她的课本，让她被严厉的科任老师惩罚站在教室外面。于是他又把那只死掉的松鼠夹在那个人的午餐面包里。午休时听到那个人的尖叫声，他也觉得很开心。
开心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他张了张口，又把这些事咽了下去。天生擅长捕捉人类情绪的本能告诉他，他不能说。一旦说出口，父亲那个疯狂的机关又会被开启。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相安无事的过了很多年之后，某一天，幻无意间发现自己能召唤出很多柔软的，像是黏土一样的东西。他把它们捏成记忆里死去松鼠的模样时，黏土做的松鼠活了过来，爬到他的胳膊上。
提着给他的九岁生日蛋糕的父亲，这时刚好站在门外。
父亲在那一天彻底疯掉了。
父亲心中藏着一个秘密，那就是他和一个不是人类的女人生下了孩子。这个秘密跟随他一起，被埋葬在了白色高墙的精神病院里。亲戚要把这个一直被他父亲藏起来，从未和家族其他成员见过面的孩子送到孤儿院。这时，一个自称是他母亲的人打来电话。
那之后，一名漂亮且温婉的女性把幻接走了。她负责照顾幻的饮食起居，给幻多到让所有同龄人都羡慕的零花钱，还教他怎么使用随着慢慢长大而苏醒的力量。
这名女性不是他的母亲，而是母亲的人偶使魔。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对幻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母亲预先设定好的。她没有感情，是名副其实的人偶。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幻总是很饿。就算拼命吃下人类烹饪的食物，胸口的空洞也不会被填满。于是，他提出想要见见母亲。
“主人不会见您的。”人偶使魔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她也没有想过，会为那个人类生下孩子。”
幻并非人类，身为恶魔的母亲亦不接受他。他就像一只蝙蝠，两边都找不到容身之所。
好在这样徘徊于孤独和无助中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他学会了怎么填饱自己的肚子。就像小时候做过的一样，让人类痛苦，再吃掉那些痛苦，满足感就会让他的心灵平静下来。
在遇到千空之前，他由衷的憎恶人类，并且乐见他们被痛苦折磨。
可现在眼前这个人类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他捕捉到了那一丝情绪变化，有点手足无措，感觉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小千空怎么啦？你好像有点心神不宁。”他问。
“没什么，我还以为你……”千空顿了顿，转移话题：“你提前起来拼石像？”
“旁边的几个房间里还有。我按照你说的，拼好之后都藏在床下了。”幻也不追问，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然后凑过来：“有没有奖励？”
千空推开他：“快干活吧，我们得尽快把这么多人全部拼回去。”
“全都要拼完？”幻识趣地结束这个话题，问道：“两天时间，就算我们俩一起，也没办法把所有人都拼回去吧。”
“那就尽可能多拼一些，我们需要人手。两天之后，这宅子里的活人越多越好。”
幻挑了挑眉，猜不透这科学家到底在想什么。石化装置并非常人能够对付，人手再多，也逃不了转瞬间被变成石像的命运。再说了，千空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他不可能傻到以为复活了七海家的人就能对付荆棘。
对，他不傻，所以他想出来的点子一定非常有趣。
正因为如此，恶魔打消了像之前那样窃取他想法的念头，开始享受起跟随他一点点揭开谜底的乐趣。
“你拼了这么多？”千空清点完已经恢复原状的石像数目，觉得意外。按照自己的速度，起码也得小半夜才能拼好这么多人。难不成这家伙昨晚根本没有睡觉？
“你不是着急嘛。”恶魔随口道。
才怪，他想。还不是趁着千空睡觉偷偷使用了魔力，要不然就他们两人，两天根本拼不完。
他抬眼瞥见千空在看他，问：“干嘛盯着我，小千空。”
千空笑笑：“眼见为实，我现在觉得，你这人还不错。”
恶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人类情真意切的憎恨他习以为常，发自肺腑的赞赏可太新鲜了。虽然他的确是以掠夺这个人的感情为目的在行动，听到千空说他“人还不错”的时候，他感觉就像有谁揪住了他那平时都收起来从不展示给他人的尾巴，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我都有点喜欢你了。”千空继续道，一边比划手中两块石块是否属于同一个人。说完，他往那情报贩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他背对自己蹲在一堆石块里。
好一会儿，才回答他：“嗯。”
TBC
第八章 08
•龙水：我瞎了
停在七海家后门不远处的本田将车窗降下来，一只夹着烟的手从窗口伸出。吸烟的人往窗外看了一眼，突然从柔软的靠椅上坐直身体。
他看见七海家的后门打开了，一个女佣打扮的中年女性提着两大袋垃圾走出来。
“喂！醒醒！”他拍一把正在身边打鼾的同伴：“有人出来了！”
紧接着，又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佣跟了出来，手上同样提着垃圾袋。
吸烟那一个正想开车门，却被刚醒来的同伴按住。因为后者看见，一辆七海家买菜用的小皮卡正缓缓从后门开出来。车上的人向两名女佣打了个招呼，其中一名女佣叮嘱他，少爷今天想吃和牛。
七海家日常生活的一隅，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突然展现在他们面前。车上的几个人都僵住了，他们下意识地想下车一探究竟，可是想到某种几乎不存在发生的可能性时，各个毛骨悚然。
“得给老板打个电话。”一个人脑子还算清醒，立刻拿出手机。
荆棘的联系方式只有他的几个心腹和组织内核心干部知道，因此这通电话并不是直接打到他手机上的。等到雾雨将七海家发生的怪事告诉他时，他还以为这是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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