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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拦他，因为这座宅子里唯一能动的四个人，都没有理由拦他了。
“怎么回事？”千空问。
他一回头，看到幻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是他做了什么手脚。幻笑道：“我让一个佣人躲在后门外面，等到石化光线过后，就冲进来，把拿着石化装置的雾雨搬走藏起来了。”
前后门到中点的直线距离虽然相差无几，但是因为后门全是宽敞的院落，房屋较少，所以实际上抵达中点更快。这一点说得通。
“你未卜先知？”千空看着幻。虽然那计划是由他策划，并且接受了幻一些提议才最终敲定的。但是幻并没有告诉他，自己还准备了plan B.
“别小看情报贩子的谋略啊。”幻像往常那样笑着想应付过去，却发现千空的眉头始终不曾舒展。
这步棋的确走了险招。
事实上，影蝙蝠看到雾雨奔向中心点的一瞬间，他召出了人偶，让人偶带走了下一瞬便被石化的雾雨的石像。
“是哪一位佣人？少爷应该给他嘉奖。”弗朗索瓦问。她并未发现端倪，并且由衷为顺利抢到石化装置松了一口气。
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先不说这个了，我们赶紧帮大家解除石化吧。”
千空早就预料到这场战役最糟糕的结果是，七海家的人还会被再石化一次。因此，他准备了双份的复活液。弗朗索瓦点点头，按计划返回千空存放复活液的地方。
等到只剩下千空与幻两人时，前者开口道：“雾雨呢？我想看看石化装置。”
幻指了指不远处的房间：“我叫那佣人藏在那间屋子里了。”
千空径直向幻所指的屋子走去。打开门，里面的确有个穿着佣人制服的年轻男性，他旁边就放着雾雨的石像。见到有人进来，他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
千空蹲下身来，从雾雨手中取出石化装置。他第一次看清这颠覆了他对科学认知的魔物是什么样子。
它看上去像某种金属，上面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刻痕。
“这个我带回去了。”千空把它装进袋子里。
刚才那个佣人出去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对方很眼熟。眼熟是自然的，他来这里的次数不少，七海家许多佣人他都见过。但是，这种眼熟，并非来往密切后对对方的面部产生了记忆。准确说，在他的大脑中，并没有留下对这张脸的半点印象。可是，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却很熟悉。
五官很精致，身材也不错。单纯作为人来看，完美得让很容易引人注目。可是，那张精致的脸上，表情却有一丝微妙的不协调。仿佛他面部的肌肉牵动并非出自内心情绪变化，而是被什么人设置成这样的。
就像“犬鬼灯”里的侍应生，每一个表情都恰到好处。
也像他第一次见到的浅雾幻。
幻见他要走，也道：“那我也先回去了，店里还有事。记得把研究成果告诉我。”
他其实还想跟千空说点什么。以他们的关系，告别不应该这么简单。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再说了。
他已经察觉到，看见雾雨石像消失的一瞬间，千空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尽管他没有立刻表露出来对幻的怀疑，但这样的情绪变化很难骗过恶魔。特别是当拿到石化装置的时，科学家彻底相信了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一些现代科学还无法解释的事情。
幻的心脏很久没有这样剧烈跳动过了。比起人类，恶魔的脏器更近似于一种沉睡状态，仿佛它们只是身体内的填充物，并不需要实际运作。现在，这颗心脏突然恢复了它原本的机能，怦怦直跳。
他回到“犬鬼灯”，将那块“休息中”的牌子翻转至“营业”。
推开门，他眼前是一间阴冷的空屋。而当他踏进去的那一瞬，暖色调的墙纸与地砖开始由他为原点向整间屋子蔓延。桌椅、吧台乃至正前方的小舞台，又都重新出现在了店里。
灯光暧昧，乐声轻柔，客人稀稀拉拉地坐着，侍应生来来回回穿梭，小丑在舞台上表演一出滑稽戏。
他找一张椅子坐下来，心想，这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而不是和那些人类混在一起。
游戏玩砸了。
不过，这很正常。既然是玩游戏，那就有输有赢。这次输给了石神千空，换个新的猎物再来就是了。
可是，他说，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恶魔托着腮，看台上小丑跌倒在地，无数彩色的小球从他身上迸出来，挤满整个舞台。小丑想站起来，却被小球滑倒。又站起来，又滑倒。
他设计的剧情，可现在看起来不好笑了。
他扭过头去，眼前浮现出正坐在桌子对面的千空。那时他吻他，情不自禁。
他吹一口气，吹出一团棉花糖般柔软的烟雾。循着记忆，他把白烟捏成千空的模样。人偶就这么活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他伸出手，抚摸人偶的脸颊——很凉，和他自己一样。
人偶垂下眼，表现得很顺从。这是使魔对主人爱抚的本能反应。可这样就不像千空了。千空总是笑得很张扬，像是这世上没有能难道他的事情一样。于是主人的指腹摩挲人偶的唇，让它笑，人偶便牵动着唇角，拉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
啪的一声，人偶在他收拢的五指中烟消云散。
没劲透了，恶魔沮丧地想。
研究所里，一个实习生敲开千空办公室的门：“千空老师，我比对过了，图书馆的文献里都找不到这种文字。”
千空一回到研究所，就把石化装置上的刻痕拓下来。直觉告诉他，这是某种文字。如果能将它查明并解读，有利于他进一步了解这个装置。
回来之后的一周里，他极尽所能，仍不能查明石化装置是由什么物质构成的。一开始，他以为是金属，但是做了几个简单的检测金属的实验都失败了。任何化学试剂都无法将它腐蚀，更别说使用单纯的物理手段破坏它。
这个小小的，能够将人类石化的东西，就像并不属于地球一样。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查明上面那些刻痕的意义上。可是拓下来后同时交给了几个实习生，他们都说没有在资料库里找到能符合这些刻痕的文字。
只能问问幻了，千空下意识地想。
这想法刚一产生，就被他打消了。他知道，幻有事情瞒着他，而这件事跟那些传言对他的描述有关。事实上，千空已经不止一次察觉到幻的异样。在酒吧时自己的失神，和他第一次上床那个晚上的疯狂，以及原本不可能逆转的局势被他轻易化解。
千空想问个清楚，可那时在龙水家，他什么都没有问。幻也什么都没说。他们都察觉到了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然后无比默契的就此结束两人的关系。
幻在害怕，他又何尝不是。
“要不，我再托我学考古的同学帮忙查一查吧？也许这是什么国家的古文字。”实习生看着他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了，我有个朋友可能知道，我去问他。”千空被实习生打断了思考，就这么脱口而出。他本来还没有下定决心，可话已经说出口，似乎自己断了自己的退路。
是因为潜意识里想见他吗？
他不擅长解读自己复杂的思绪变化，只会跟随本心的指引行动。既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一定有它的理由和意义。
于是，千空带着石化装置，来到研究所不远处幻的家门外。
这栋房子和那天早上他出来时看到的不一样了，似乎老旧破败了很多，外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他按门铃，按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再抬手一敲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原来根本没锁。
他走进去，眼前是一条破败的走廊。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像是许久没有人住过。再出来时，看到了写着房屋出售字样的纸条。
那天幻带他来到这里时，房子看起来很新，也很干净。
是了，他怎么可能刚好就住在研究所附近。这样简单的谎言，自己居然一点也没有怀疑。
千空又开车到“犬鬼灯”，这间只在白天营业的小酒吧开着门。他推门进去，一个侍应生端着托盘向他走来。
那侍应生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看到他时礼节性地微微一笑。
眼睛的颜色太深了，他想，自己的可没有那么红。不过外面那个泊车的侍应生和自己倒是更像一点。
幻趴在吧台上，面前摆着一排空的烈酒瓶。对人类而言，这已经完全是致死量了。可他看上去还算清醒，眼周有些泛红。正因为如此，他没有察觉到外人进来。
眼前这个人让他看了好一会儿。
真是太像了，表情也很生动，是什么时候捏出来的呢？该不会是因为喝了酒，所以才会觉得这个人偶看上去很像他吧？
他伸出手，摸到一个温热的脸庞。
然后一下子坐了起来。
TBC
第十章 10
•如果我是███████你还爱我吗？
“你怎么来了？”幻把手缩回来，酒也醒了大半。
酒精是一种针对人类神经系统和多种脏器的毒药。不过，对幻的效果不大。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切会对人类身体产生影响的物质对他的效果都越来越小。小时候他曾在父亲喝得烂醉时，偷喝过他的酒。那时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很快便睡去了。
现在，他醉的时间越来越短。他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人类”的那一部分也越来越少。
借着那点酒劲，他百无聊赖地把酒吧里的人偶都捏成了千空的模样。发觉眼前就是千空本人时，一个激灵，醉意便散了。
他想把来来回回穿梭的石神千空人偶收回来，但又觉得恐怕为时已晚。千空早就什么都看到了。
“找你帮忙。”千空对一个从他旁边经过的仿冒品视若无睹，在吧台椅上坐下，取出口袋里的石化装置，放在两人中间：“研究了一星期，也没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我说，这东西该不会真的有魔力吧？你知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吗？”
认为存在即是合理的科学家，似乎对于魔力这种东西的存在，也自然而然的接受了。但是在幻听起来，这番话依然是对自己的试探。
他把石化装置拿起来，只需要一点点魔力，这小东西就在手中与他共鸣。白光从他手中发出，一瞬间石化了千空递过来的那只手。不过，石化并没有继续蔓延到千空全身，而是及时在他手肘处停了下来。幻用一只手从他手臂上抚过，被石化的表面就碎裂开来。
“字我不认识，不过石化装置的确有魔力，它不是属于人类的东西。”幻说着，把石化装置还回去，算是回答了千空的问题。
都是聪明人，掖着藏着也没意思了。他想，反正现在千空已经知道他不是普通人类，再找借口，再编理由，他也不会信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今天算你免费，下次再来就要付钱了。”他看对方没有要走的意思，意外的是情绪也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千空坐在他对面，平静地看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石化，再被他解除石化。
我也没有做错什么，恶魔想。
他来这里，无非是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像父亲当年拼命想要弄清楚母亲是个什么东西一样。可弄清楚了又怎么样？人类对于恶魔这种生物，唯一的反应只会是恐惧。
或许还有厌恶。
人类弱小又可悲，却拼了命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造武器，占地盘，争夺资源，统治世界。他们以为自己是万物之主，凌驾于所有生命之上。一旦某种更强大的生命出现，他们错误的价值观便会崩塌，进而崩溃。
科学家不也认为，人类的科学就能够解释这世上一切的事物吗？
千空听得出来，幻的语气很疏离，在故意拉开两人之间距离。那双曾经魅惑过他的眼睛不再直视他了，此刻黯淡灯光下，它们再度蒙上了蓝色的忧郁。他开口道：“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幻垂下眼：“你问。”
幻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解释。是从父亲发疯的那天，企图杀掉他开始呢？还是从他发现，午餐里被他夹上松鼠尸体的那个男孩用裁纸刀划开他的皮肤，伤口却在下一秒自己愈合了开始？
母亲告诉他，她是个恶魔。那么拥有一半她血统的自己，应该也算。
他把面前酒瓶里最后一点酒倒进杯子，想添几块冰。冰桶里却只剩融化了的水。千空挪开他面前挡住了幻半张脸的那个酒瓶，道：“我想知道，你还喜欢我吗？”
幻抬起眼，对上千空从刚才起就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他错愕，对这个问题始料未及。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的视线躲闪开，游移到眼前的空杯上。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带着轻蔑的笑意回答：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喜欢人类。
事实上听到这个问题时，他下意识觉得就应该这么回答。但他到底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也不明白自己喜不喜欢千空了。
他对千空说过很多次喜欢。人类的心灵抵御不了以蜜语作为侵略手段，所以他会把喜欢二字轻易交出。就像这是游戏通关的一个重要步骤，他必须去执行。他只享受游戏过程，并且期盼通关之后的奖励。其他的，一概不重要。
他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我这几天总是会想到你。”千空说着，笑起来：“想到那天我们在这里第一次见面，你也这么坐在我对面。”
我也是，幻在心里想。
“想到那天你抱着猫，站在便利店外面的样子。现在想起来，你可能是专程来找我的。”
我也是，我也会想起你任由人人避之不及的黑猫吃掉你的晚餐，还告诉我恶魔的存在就像人与其他动物一样合理。
“想到你帮我出主意，教我要怎么做才能说服七海家的那帮老顽固答应再被石化一次。龙水的事情，我真的很感激你。”
我也是，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类……不，是任何一个除“我”以外的“他人”，如此默契地去做某件事。
“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所以才会一直想你。”
我……
“你呢？你还喜欢我吗？”
千空握住他放在吧台上的手，那手依然很冷，因为它本来就不会像人类那样产生热量。那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蜷缩着，想要把自己藏在手心里。千空用自己的手轻轻把它们舒展开，然后扣住了这只手。
他半身越过吧台，去吻幻。后者既不躲闪，也不回应，就像他捏出来的人偶那样，只是呆呆地由着对方亲吻。当千空的舌就要撬开他的双唇时，他推开对方：“不行！”
他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很奇怪，遇到千空之后他总是这样心跳，就快要变得像个人类了。
“怎么？不喜欢我了？”千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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