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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润】思帝乡(香蜜沉沉烬如霜同人)——人间抽风客

时间:2020-01-30 10:58:59  作者:人间抽风客
  东南八省,国之赋税收入泰半皆出于此,乃是经济命脉之所在。其实这些年来朝中早也心知肚明,东南地富,豪强云集,中宫母族便是东南望族门阀,多年来衣带勾连,众豪门早与荣一体,倚仗国母势力,风头无两。
  润玉此番奏报,便是直指东南诸省土地兼并严重,列户豪阀拥地自重,变国土为私田,恃裙带特权免交租赋,又把持盐政税课,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竟至于国库粮仓亏空。
  且太微治下,用法严苛,润玉此番巡抚民情,另一大作为便是核实狱讼宗卷,复审重刑大案,以免冤屈错判。
  奏疏末尾,润玉述道,甘愿将自己食封所得银粮,折计三万两,全部缴贮国库,以资粮饷,弥补空缺。
  太微上位以来,群臣明哲保身久矣,如今润玉上书,一石激起千层浪。
  风雨欲来,庶子竟敢同嫡母叫板。荼姚先是大动肝火,要召润玉前来问罪,为太微所阻之后又哭闹不休。东南诸省封疆大吏亦接连上疏,个个喊冤叫屈。朝中老油条们一时间也是噤若寒蝉,不敢公开站队。
  太微端着面孔,不做回复,数日后,两边各打八十大板——
  先是严厉斥责了荼姚,暂夺凤印命其后宫自省;又拿荼姚母侄开刀,杖责三十杀一儆百,令八省其他官员于限期内补足国库银粮,逾期未补者严惩不贷;至于润玉,太微则狠狠批他年少气盛,行事轻狂,不计后果,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此番整饬,一串人吃了挂落。正当群臣惊疑之时,却又传出消息,荼姚自省数月,顿斥母族家风,并主动向太微告罪。
  太微念她半生操劳,复其国母之位。同时,感润玉一心为国,且有捐身之功,令习国政,日临群臣,听断奏闻启事。
  到此,太微用意才算分明。借大殿下之手整顿国母势力,又以此探出润玉确无结党营私之举。
  从此国母同大殿下,两权相抗之势已成平衡。
  朝堂上这场风暴,原本波及不到旭凤,他因修缮水利有功,提前返京,又领职前去北境督备军务。
  然而两月后,二殿下擅离职守,私自回京探视太傅之女,为御史所弹劾,再一次置身民情舆论的洗礼之中。
  ===
  昭元帝再次醒来,才发觉自己竟于旭凤环抱之中倦倦睡去,甚至睡得很沉。
  这段时日以来病骨支离,难得他今日却自觉精神尚嘉,也无需他人侍奉,遂披衣而起,扶着棱塌几案走到书桌边上。
  早在他堪堪病得起不了身之际,已令人将奏折全数搬来寝殿,每日尚强撑着批阅政事。
  四下空荡荡,旭凤已不在房中。
  润玉也无心管他去了哪里,想来自己回光返照在即,先前已昏睡两日,遗下事务应是不少,需得抓紧辰光,尽快将这些奏疏分门别类理出个头绪来,再交接给旭凤。
  旭凤移国远走十六载,这偌大一片土地,事务繁多——人丁已滋生几多口,每年国库收入多少,刑狱法度如何决断,民生工事修建进度几何,吏部整治又当怎样把控?这些问题,乃是最为基础的国务,新君心里也自当有个谱。
  他坐下来,投身于一片章卷案牍之中。
  旭凤却是去了御膳房。
  北疆偏远,地瘠民贫,这些年下来嘴里早都淡出鸟了。馋了十六载的二殿下找到一盘果脯,掂起一颗红枣丢进嘴里,嗯,果然很甜。
  午膳已将备上了,二殿下便理直气壮地视察自家后院,盘点起了菜色。
  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可惜时节不对,只有冬笋,寒甘微苦,终究不及芦笋鲜嫩爽口。
  不止是味道,形状也不如。
  芦笋身形修长,瞧着不盈一握,又外封内裹层叠参错,可即便包了那样多层,也依然纤细劲秀。
  颜色也不对。
  你看那芦笋,外表罩着浅碧,内里嵌着嫩黄,需得一层层耐心剥开,扒到尽了,才能一窥当中的莹白如玉。
  口感还是不及。
  芦笋看着硬脆,入口却鲜甜滑软。
  甚至手感也差的太远。
  冬笋质感麻砺粗糙,哪里比得上芦笋光洁细腻,冰肌玉骨……
  到了饭点,侍从经行时听到二殿下喃喃自语,见他眼生,没认出来,好奇问道,你这说的究竟是人还是芦笋呀?
  旭凤马上回道,当然是人,你见过芦笋长这样吗?
  居然就这么不要脸地承认了……那侍从瞠目结舌,赶紧退下了。
  旭凤也懒得管他怎么想,径自端起食盒往回走,心里还在嘀咕:天天待在宫里,难道你没见过他?
  他就是见过了,不但见过甚至还亲手摸过了,才会犯下后来这样惨烈的大错。
  那一年,润玉十八岁。他亲眼见得,天晴雨霁,璇玑宫的昙花沾了雾,风露清愁,弱不胜烟,于半空兀自颤抖着。
  一室龙涎香,绮靡香气甜腻浓重到催人欲呕的地步。
  他冲进去时,看到润玉大约是想下床,却栽倒在榻下,十指攥成拳,一手揪着自己衣襟,一手扣进地板。
  润玉向来注重仪容,惯于穿戴齐整,此刻许是身上难耐,自己将外袍、夹衣扯得松松散散,显露中衣内衬一角,玉灰之下漏出月白之清。
  垂落的散发微微打卷,凌乱披落在耳畔,薄汗淋漓,却显得那张脸更加纤薄小巧,显得那下颌的线条愈发清隽孤零,显得他甚至不像真人,倒像一尊沁了水的玉像。
  晨光仓促映在他脸上,皆氤氲成山岚霜雪。
  他唇角沥着一线红丝,旭凤起初只以为是他练功不当走火入魔,将润玉翻过身来,才发觉他衣襟上也沾着血迹,是他之前发作时吐出来的。
  润玉身上很烫。旭凤抱住他,那温度隔着衣衫也透体而来,简直似某种刻意的诱惑。
  润玉在喘,呼吸急促,菱唇抖颤,大约神志已然昏聩,只是一念难寂,心有不甘,还在模糊呓语。旭凤将耳朵凑到他唇畔细听,才分辨出,润玉是在对他自己说:“要……活下去……”
  活下去?旭凤心头一惊,难道有人要害他?又是谁要害他?
  到这时,自己身上也生出某种难堪的变化,肌肤相贴处竟一刹至于滚烫如火,旭凤才恍然意识到,室内这熏香的味道不对……这根本不是龙涎香气!
  他慌忙将香炉打翻,心中却想着,果然还是来不及了。
 
 
第6章 
  旭凤回到璇玑宫时,只见满桌奏本,擂了厚厚一叠,将书桌后头坐着的人都整个遮住了。
  走近了,才见得那人,沉肩正坐,一手执着朱笔,低眉俯首,似在沉思。
  润玉这个人啊,一旦起得身下得地来,穿戴整齐了,又是一身素白玉灰,云纹暗绣透光而现,丝缕经纬皆熠熠生辉,唯独床笫间方得一窥的那袭月白全数湮灭,不漏分毫。
  他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叫声陛下,然后将手中食盘递过去,直直往润玉鼻子底下戳。
  润玉总算搁下笔,抬起头来看他。
  这表情多专注,你看他仰了下巴,眉根飞起,离合神光,睁大了眼睛望着你,意似询问,还颇携几分无辜。润玉肯这样看他,旭凤心中便莫名满足。他道:“我自玉酿阁找到几坛潼酪,此酒乃北疆特产,中原难得,陛下可愿赐我殊荣,共饮珍酿?”
  润玉一怔。
  潼酪确实中原罕见,然而旭凤久居北疆,此酒之于他并非稀物。更何况,就这几坛潼酪,原也是那漠北卞城公主所赠。
  十年前北疆遭了天灾,全境缺粮少食,眼看就要闹饥荒,卞城公主那般骄傲的人,也不得不低了头,前来向他借粮。
  润玉当然记得,旭凤逃亡之初,便是卞城公主力排众议接纳了他,落难王孙才总算得了个落脚之处。那性情爽利的女子,当初为了旭凤,敢于公然同他叫板。即便不得已为斗米折腰,来见他时,也依然眄着那样一双燃烧火光的眸子,咬住嘴唇满面皆是不情不愿不屈不挠。
  他那时只觉得好笑,鎏英何必作出这副样子?他同旭凤,即便兄弟阋墙,也终究是家务事,难道还需要外人评说吗?
  他一口答允借粮,卞城公主松口气,随之却又漫上惊疑神色,似是不敢相信此行竟然如此顺利。
  鎏英不懂他,可他早看透了鎏英。说起来卞城公主虽为女儿身,才志见识却还在一干男儿之上,若非牵涉同旭凤的私怨,其实他当真是很欣赏她的。
  北疆人丁稀少,借了中原粮秣八千石去缓了燃眉之急,来年卞城公主便命人送回黍麦三千,连同潼酪百坛,并告罪曰:所欠余粮,还请暂缓些许时日,日后必定还讫。
  润玉却道,民以食为天,万民生计为重,区区米粮,公主尚无需挂怀。遂将粮草尽数退还,只留下百坛佳酿,以示心领公主好意,缔结两国秦晋之谊。
  这批潼酪从何而来,旭凤也心知肚明,润玉不说话,他便笑笑:“鎏英那时不肯去找你,是我劝她来的。”
  北疆于他,有借地之恩,他不能坐视北地生民饿以待毙。
  鎏英起初不肯松口。她当初要为旭凤强出头,曾于两国礼节面前当众冲撞润玉,如今有求于人,唯恐徒劳无功,反要受辱。旭凤却笃定,润玉不会袖手旁观。
  他也说不清自己何来自信,纵使他被润玉算计得险些无处容身,偏生冥冥之中始终相信,那个人虽心思叵测,大义面前却自有风骨。
  旭凤又道:“我此番回国,卞城公主托我向陛下带话,当初是她不识大体,冲动之下言语多有冒犯,还望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润玉却不知在想什么,眉目深邃,眸光悠远,半晌才启唇一笑:“区区一个卞城公主,还不够让我记在心上。”
  他嘴角微弯,神情淡漠,眼底既没有真诚笑意,也并无刻意讥讽。他似乎只是已经习惯了,以笑来表达某些情绪,又或是掩饰某种情绪。
  旭凤看他浅浅勾唇,倏尔复又抹平笑纹,心里忍不住要想,润玉为什么可以这样无畏又无谓地笑,即使笑得那般寂寞,也不容旁人靠近半分?
  要说经历了这么多事变以后,旭凤一点也不恨他,那自然是假的。
  这些年来,他听说润玉从来孑然一身,茕茕独立,心中才能有一点安宁满足。即使是带着痛楚和恶意的自欺欺人,也甘之如饴。
  可如今看他眉目疏凉,笑意清浅,大有清风明月皆不挂怀的豁达自在之意,旭凤忍不住心里便要想,我不允许。
  红尘这样深,相思那么苦,十数载流光落墨如痕,年年皆要刻骨烧心,笔笔尽是绵绵长恨。谁能准许,单只你润玉独善其身?
  我已沉沦,唯望你相殉。
  他坐下来,自食盒里取出两个酒杯,为润玉满上,又自斟自酌。
  潼酪有六蒸六酿之说,一蒸最甘,渐次则愈发酸醇辛辣,存之愈久则口感愈发纯正。
  算来,已是十年陈酿,便纵潼酪酒性不烈,一杯入了腹,竟也生出些许醉将滋味来。
  润玉低声道:“我不善饮,这些年已戒了酒,只能用些茶。”
  旭凤把玩着酒杯的动作便是一顿。他从前便闻知,帝君多年来身子不好,渐至于难以为继,早已断绝了酒水。
  他是真的时日无多了。旭凤想着,自己早就知晓了这个事实,可为什么还会觉得心悸呢?
  心里空空的,仿佛破了一个洞,四面漏着风,唯有眼前人能填补些许,偏又直如饮鸩止渴。
  停了片刻,旭凤方道:“这些年边境茶马互市,只得以物换物,不准使用钱币,陛下真是好算计。”
  北疆产马,马酪腥膻,需得茶叶冲调。可是大漠难以种茶,北疆同样缺少铜铁,工艺极其落后。他那时初入漠北,舍家离国,心中满是仇恨愤懑,便打过主意,以马市交易得来的铜钱铸造武器。
  可润玉心思深沉,也早在防着他,一道严旨,只准以茶易马,禁绝使用铜钱,违者连坐,一令出便如釜底抽薪,毁去他惨淡经营。
  凭君劝语,轻易莫话当初。
  当年事,旧时光,少年心,一去不复,无非胸中坠千斤,血泪就光阴。
  只旭凤偏要提起。
  旭凤说,他那时候极度不甘心,于是找了几个边民,诱以五倍十倍重利,试图引出些亡命之徒铤而走险。
  然而那些边民个个皆回道,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这些年虽无大富大贵,维持康饱却绰绰有余,全是仰赖天恩庇护,心已知足,犯不上担着全村性命去险中求财。
  他如今谈起这些筹谋故计,也毫不忌讳暴露自己当初用心,宛若尚有不甘,乜斜凤目看过来,似笑非笑:“这些子民,当真是不负陛下。”
  润玉却淡淡道:“那也将是你的子民。”
  若见天地,便知苍生。无数年来,个人的命运何其渺小,命数又何其短暂。世事苍茫,千载成灰,难怪要将丹心照汗青。
  “你若用心教化,民意自然归心。”
  他蓦地振衣而起,只那么一立,身形巍然如山,冠带落地成河,山河遗世,满目孤寒亦不掩峥嵘:“这世间,唯有江山不曾负我,我亦不负天下。”
  他微俯下身,眸光落下来,几乎是睥睨地,深深凝视着旭凤:“再过几日,这副冠冕,便要交给你了。”
  当啷一声,旭凤手中酒杯落地,四分五裂。
  一地狼藉,一如他此刻狼狈心境,却也顾不得了。
  旭凤几乎是仓皇地蹬起身来,一把揪住润玉衣襟:“你!你、你竟敢说,唯有江山不曾负你?”
  “——那我呢?我呢?我可曾有何处负你?!”
  自他回国以来,这是第一次在润玉面前失态。
  ===
  经年岁月滚滚而去,流光不为韶华留,那些年少不知愁的日子,就似隔世一般远。
  到这一刻,旭凤方才觉出人力的渺小来。
  十几年前的灼心之感再度翻涌于胸臆间。他那时原本领职在外,只因听闻太傅有意将锦觅再度托付给润玉,实在放心不下,擅自离开驻地溜回京城,却被御史弹劾个正着。
  那年,他于璇玑宫外,看到人影成双,又听得润玉对锦觅说解,那昙花仙子爱慕韦天上神,上神却已得证大道,太上忘情,故而无法回应这一片深情错爱了。
  润玉,从来都是你狠。
  情天恨海,往事堪哀,为什么独你可以抽身,却留我辗转反侧,对景难排?
 
 
第7章 
  润玉没想过旭凤会突然发难。
  在他看来,十六年过去,如今木已成舟,他自己也快要活不成了,旭凤便是再怎样气不过,也无非揍他一顿出气,故而并不曾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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