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别让她们甩远啦,快跟上吧。”晚芸冲罗浮喊道。
第12章(精修)
小炮仗一路安排的满当当,先带他们去了禽场里看鸭。晚芸震撼于他的“心意”,满脸迷惑的到了鸭场外。罗浮爬不上栅栏,小萝卜们就托着她的腿。晚芸在一边已经要笑晕了,上气不接下气道,“罗浮,你像不像一只断了腿的螃蟹。”罗浮冲她吐舌头。
小炮仗扔了块馒头,将看门狗引开。“这狗好笨啊。”晚芸忍不住嘲笑。“饿都饿死了,哪管脑子好不好。”小炮仗指责晚芸,“你这是猪门前肉发臭。”“你自己琢磨琢磨,你说的是什么话。”
几十只白毛黄脚蹼的鸭子在场内的大池塘里游。罗浮将身子压在木栏杆上看。小炮仗从怀里取出糠米,依次分下。
“春草细还生,春雏养渐成。”晚芸故意显摆了一手。
一小萝卜头怯生生地问小炮仗,“晚芸姐姐在说啥。”
“鸭肉看上去很好吃。”小炮仗言之凿凿。
罗浮捂嘴偷笑。
几个小萝卜头大概是觉得好玩,就一把将糠米撒完,结果惹的鸭群打架,不慎引来了场主。众人纷纷撒脚朝门边逃。晚芸拽着罗浮,疯跑了小半路。遇到一条小河,小炮仗说这河里有许多草鱼,说完吐了口水进去,果然翻腾出五六条鱼的脊背。“草鱼会吃人的口水。”他说。罗浮“咯咯”地笑。“它以为是鱼食才吃的啦。”晚芸说道,“下次你试试金鱼。”“金鱼一有动静便游的魂飞魄散的,下暴雨时的鱼缸简直就是一溅油的锅。”罗浮捂嘴笑。“你看看人家比喻多有文化。”小炮仗嘲笑晚芸。晚芸便作势要打他。
“快走!场主又来了!”小炮仗大吼了句。
“罗浮,快跑!”晚芸急哄哄地拉住她。
晚芸拉着罗浮一连跑了几百米,才发觉上当了。
罗浮笑得弯腰蹲在地上。
一团人寻了个河岸边架烧烤架。
小炮仗在河里安了地笼捕鱼,将他一早摘的野果铺摊在地上。其余人调酱折葱花。辣椒碟子,装着红红黄黄一撮小三角,不慎翻倒跳送进红热的炭火里,滚滚灰烟喷薄。满是辣味的油烟,呛的人流泪打喷嚏。
一个小萝卜突然鬼鬼祟祟地跑到小炮仗前窃窃私语。
晚芸看着两人要离开,忙问道,“你们做什么去?”
小炮仗一脸坏笑,小心翼翼拿手遮拦着不让罗浮听见,“我要和他比赛,比谁尿的远!你要看吗?”
“滚吧!”晚芸朝他扬起一把土。
烧烤做的辣。
罗浮吃了两口。晚芸觉得她有心事。
烧烤吃净了,晚芸便提议去划舟。
小炮仗说船不够,你俩去,我带弟弟妹妹去荷塘挖点藕。晚芸说我可不会划。小炮仗却放心的很,说船就是旧船,沉了拉倒。晚芸怒了,我是怕我沉了。小炮仗说你不能自己游上岸哦。晚芸无言以对,说行吧,你就不管我们吧。
余霞成绮,绣在清亮的水面上。晚芸喜欢这样虚虚实实的时刻,天是斑斓的,湖面也是,天上有白色的大鸟,水面有浓稠的绿色植物。天地是真的,只有人是假的,是光影折射的幻觉。河边幡布的红灯笼杵在清水边的野草丛间。
晚芸跟罗浮讲她未过继到周家前的日子。
她曾同爹娘在城区的河边住过一小段时日,那时推门便是乌桥渔火。有钱人喜欢在夜里耀武扬威,开条花船停在江面上通宵达旦地纵情声乐。酒水荡漾着,女儿家的娇声蜜语托在男人声的上方,浮浮沉沉,水里似乎有牵引的细白绳在抽拉着船舷。儿时,晚芸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是放一笼猪上去,也要知道这时辰该睡觉啦。有寻乐子的场所,他们不去,偏要在冷清穷酸的夜里,像明日要死了一样的狂欢。有时被闹醒,她就用竹竿推窗子,窗子“咯吱”抬起,看见一席水光上架着一只金光闪闪的“怪兽”,又将竹竿抽走,“吧嗒”一声,面前又是两道横木了。一只飞蛾的残骸夹在缝里。肉干了。这是她五岁的记忆。小孩子很难记得七岁以前的事。而她记得,是因为这场“小游戏”让她挨了一顿竹板子。
关于那条花船,晚芸还有另一条记忆。
花船上插满了开着花火的箭头,扫把头,铁锹柄。人们贡献了一切可以着火,可以抛到远处的燃火物。火烧得极旺。
花船簌簌落下火苗,烟雾一缕地,一团地,上升下落。湖面乱七八糟。花船很快只剩下一长条乌黑的底盘。四周亮了,一格一格地,继而连三地,俗世的人烟都有了。所有住户跑到岸边欢呼。但在晚芸眼里,花船没有消失,它变大了,罩住了整个常梁,它也变小了,陈设在千家万户。没有人因此而受到官府的斥责,虽然官兵敲响了所有的木门。正如先前花船在“作恶”时没人敢上前勒令制止一样,所有人再次沉默。晚芸每每想到那振臂高呼,那满岸灯火,心里会“怵”一声。
“我是头一次感觉到……众人。说不上好坏。”
“周家。”罗浮遥遥想着,“当年好像就在那艘船上,死了不少人呢,亲眷烧死了八成。”
“周家的公子是不是就死在当年?”晚芸问道。
“没有,只是烧坏了面皮,苦苦熬了几年,还是在十六岁时自尽了,也就是去年春天。”
晚芸哽住,不知接什么话,但突然想到件事,便扭头冲岸上的小炮仗大声喊道,“小炮仗!周府里要寻个当差的,月钱十两银子,你干不干!”
“我再想想咯!”
“你想个鸡蛋啊想!”晚芸怒其不争。
“他会答应的。”罗浮撑着下巴道。
“为什么?”晚芸没想通。
“他喜欢裁缝家的女儿啊。为了正经人家的女儿,总得做个有份正经的活儿干吧,这就是软肋。”罗浮轻笑。
“反正人就是得逆着点自己的本意,才能否极泰来。”
“泰来不来难说,但活着的这一生,坑倒是挺多。”
“我就没有这种情窦初开的时候。”晚芸摇摇头。
罗浮看着晚芸,突然低头不说话。
天色转蓝时,一行人踏着晚暮回城。
几个小萝卜送了花环给晚芸和罗浮,一人一个。两人互相带上。晚芸问小萝卜头们能不能算得清花环上有多少花。他们彼此看看,猜了个数字,六十。晚芸就从荷包里拿了六钱银子分给他们。
小炮仗怒了,喝了一句,“你干嘛!”
晚芸白眼一翻,“我干嘛?又不是我的钱。我劝你对我态度好点,以后我说不定是你主子。”
“你就是头猪崽子!”小炮仗气得叉腰。
晚芸一巴掌拍在他的青瓜头上。
快要进城时,罗浮突然说口渴,要去那茶棚里喝水。
小炮仗立刻说,“很快,你就到府了,忍一忍。”
罗浮看向晚芸。
晚芸挥挥手,说就去喝口凉茶吧。
茶棚位置偏僻。
晚芸看着罗浮的神情,隐隐有些不对。
小炮仗说我们就不过去了,在这等你两。
“我们一起过去。”罗浮难得这样的不容置喙。
小炮仗看看晚芸。
晚芸说一起走吧。
茶棚就是茶棚。破烂不堪。
晚芸看不出什么稀奇的地方,坐在茶炉旁的是个头戴木簪子的佝偻老太。老太耳背眼盲的。
罗浮没有叫茶。但晚芸终于明白了罗浮为何偏偏要来。
两个熟人站在茶棚的隐蔽处。
黄嘉玉小姐哭得梨花带雨,一幅病怏怏的样子,扯住罗显的衣袖, “罗显,我是喜欢你的,你怎么能不明白?和陆青辞好又不是我的心愿。我们先前在京城里是那样的好,你怎么说忘就忘了。你拿我做什么了,我难不成就是火上的冰棱么。”
“黄小姐,青天白日,不要妄言。”罗显注意横空出现的好几个人影,一把将黄嘉玉推开。
晚芸心想,哦嚯,一场好戏。她都忘了,罗显曾在京城上了三年学。
罗浮突然抱头尖叫,声嘶力竭,引来周边晚上停了劳作在休憩的农人和居住此地的商贩。
晚芸吓了一跳。
罗浮冲过去抱住罗显的胳膊。
“哥,你为何要这样?你骗了福穗,骗了我,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连黄姐姐也要骗。”罗浮泪流满面。
“罗浮!你不准胡说!”罗显明显惊慌失措。
“哥,你说过喜欢我的,你说等我长大会娶我,那一年我才十岁,后来一转头福穗竟然怀孕了,可现在你不要福穗,也不要我,却缠上陆府的儿媳妇。”罗浮眼眶通红,句句泣血的样子。
晚芸忧虑重重,这次她一眼戳破了罗浮在演戏。她懊恼那次福穗死时,罗浮对罗显那一幅情深义重的样子,她竟没看透其间的虚假和恨意。看热闹的八卦人士是愈发多了,里一层,外一层。罗浮给罗显戴了一顶与人通奸的帽子,又扣上一幅始乱终弃的枷锁,她就是要他身败名裂。
“罗浮!你怎么满口污蔑!爹和娘是这么教导你礼义廉耻的吗?”罗显从前谈诗论道的意气风发,在罗浮的突袭中荡然无存。他竟然伸手去捂住她的嘴巴。
“哥,不是的!”罗浮不停挣扎。
罗显旋即又扣住罗浮的胳膊,“你同我回去!你脑子是烧糊涂了!”
罗浮开始尖叫,“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杀我!”
两方在争执中,罗浮身单体弱,不慎被甩了出去,侧身撞倒在茶炉上。滚烫的热水顿时浇在了罗浮的手背上。罗浮开始放声大哭。
晚芸低声对小炮仗说, “你再去引些人来。越多越好。”
小炮仗一愣。
“你快去。”晚芸快哭了。
“畜生玩意儿!”看客中终于爆发一声怒吼。
有心疼罗浮的几位农妇上前来,哽声将她扶起来,“好孩子,伤疼了吧。到我家去,我给你手背上抹点凤凰油。”
罗浮弱柳扶风地摇摇头,“婶,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我家是罗通判府,我是那里的四小姐。”
罗显几乎恨的捏断手骨。
一位老头拿着扁担重重地敲了下罗显的头。这一敲十分有力,让罗显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差点倒地不起。
“哥!”罗浮不顾手上的伤,喊叫着扑向罗显,“哥,你疼不疼?求你们了,不要怨我哥,都是我的错,你们要打,也打我吧。”罗浮跪在地上向诸位磕头。
此时的罗显看穿了罗浮的诡计。从来被人捧着,夸着,神坛上呆着的罗显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满心满眼,只想报复罗浮。他撑起身子,用仅余的气力抓起罗浮的长发。罗浮跌跌撞撞地被他带到盛满雨水的水缸旁。当罗显将罗浮的脑袋死死地压在水缸中时,群众的愤怒终于登峰造极。不是罗浮在尖叫,而是一些菩萨心肠的男女老少都开始高号,“杀人啦!杀人啦!”
罗显很快被人用膝盖压按倒地。
罗浮脸上沾到了青色浮萍和脏水。
晚芸快速地扶起她的肩膀,然后脱下外衫,擦净她的脸。
“晚芸姐姐。”罗浮怯怯地抓住晚芸的手。
罗浮躲在晚芸脱下的外衫下,她不再哭泣,而是沉默的像只误吃了毒草,正在颤抖的小鼹鼠。
“你就要这样玉石俱焚,笨不笨。你要他死,总有千百种嫁祸的方式。”晚芸声音压至最低。
“不要。”罗浮气若游丝,“诬陷他会偷窃吗?不,他没有那种习惯。构陷他剽窃吗?不,他是有八斗之才的。罗织他勾结党羽的罪状吗?不,他一向清高的。我不想无中生有。他是什么样的罪人,我想让世人知道真相。”
“你不该的。”晚芸将头抵在罗浮的头上,“你以后怎么办?别人也会觉得你有错。”
“我早想全盘托出了。世人若是觉得我有错,那他们和罗显也是蛇鼠一窝罢了,我为什么要在乎。”
众人将罗显五花大绑。里一层外一层地将他围绕的水泄不通。各类粗鄙的措辞纷纷践踏在罗显身上。
晚芸捂住罗浮的耳朵。罗浮眼底空无一物,但透过薄衫子,她仍能看见那混乱的场面。她没有眼泪了。
“这是怎么回事?”一浑厚的男声问道。
晚芸看到五六着了精致锦缎衣裳的贵人缓缓步行而至。百姓旋即叩首,恳请青天老爷主持公道。晚芸看到了陆青辞和陆老爷,身侧还有一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大人,她大胆猜测那是黄嘉玉从京城里下来巡视的爹。
陆青辞一眼望见罗浮,急忙扶住她的肩膀。
晚芸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小声提醒道,“黄嘉玉晕在那头呢。”
黄大人脸色大变,快步将宝贝女儿搂在怀中,厉声说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明白!”
陆青辞拱手道,“岳父大人息怒,请容晚辈逐一询问。”
黄大人指了指罗显,喝道,“这不是罗显吗?他是怎么回事?还有那边两位姑娘,又是什么名姓和来路!”
“那二位是周家大小姐周晚芸和罗府四小姐罗浮。”
也许是父女情深,心有灵犀,黄嘉玉此刻悄然转醒,抓住她爹的肩头,大哭几声,“爹,爹!”
“好女儿好女儿,爹在这里,你只管说清楚,爹怎样都替你做主。”
黄嘉玉嘤嘤啼哭,抽泣道,“爹,各位老爷,因要成婚,我总忧虑日后不能尽善尽美,便独自来城郊走走,没想到我在京城里一向尊重的罗显大哥竟一路尾随,甚至……甚至行为不端……而罗浮妹妹虽是罗府四小姐,但并非罗大人亲生,对罗显哥哥亦仰慕已久,竟疑心我同罗显有苟且之事,这我三人才有了冲突。”
晚芸冷眼。
陆青辞拳头握紧,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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