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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萁(近代现代)——冉尔

时间:2020-02-19 13:04:57  作者:冉尔
  高亦其长这么大别说死人了,他连血都没见过几次,登时吓得呼吸微滞,恐慌地转头去望陈叔。但是高诚把他的脸扭回来,轻蔑道:“看什么?我头一回把人打死的时候,还没你这么大呢。”
  “所以啊,叫声哥给我听听。”男人执着于一个称呼,滚烫的喘息喷了高亦其一脸。
  可惜高亦其刚被高诚轻薄过,哪里肯叫这样的人“哥”,干脆梗着脖子一言不发,直到高诚眼神转冷,捏着他下巴的手发狠用力,高亦其才不情不愿地从嘴里吐出两个文绉绉的发音:“先生。”他说话时,口音带着点法语的饶舌音,听上去特别软。
  高诚勉勉强强满意,伸手拿了床头的牛奶喂他喝:“知道你来,特意买的,以后每天早上记得去院子前拿。”
  高亦其像只猫似的伸出舌头挑剔地舔了下,觉得味道不错才伸手捧着玻璃杯慢吞吞地喝。
  “还是你金贵。”高诚见他喝奶,勾了勾唇角,暂时松手放开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陈叔,几点钟了?”
  陈叔从怀里掏出一只做工考究的怀表,蹙眉细看:“快三点了。”
  “怪不得,头疼得厉害。”高诚闭上眼睛,“今天梅二小姐是不是来找我了?”
  陈叔点头称是,还说梅二小姐撞见了高亦其。
  “撞见就撞见。”
  “那明日的酒会……”
  “推了。”高诚淡淡道,“就说我临时有急事,分身乏术。”
  陈叔不置可否,领命出门,片刻楼下传来电话机转动播话的有节奏的声响。
  从头至尾,高亦其都在安静地听,高诚说这些事的时候并不避讳他,也不知道男人怎么想的,头一回见面却不把他当外人。可算起来……高亦其眯了眯眼睛,他俩还真不是外人。
  喝完牛奶,高亦其抱着双腿怯怯地靠着靠垫,高诚在他身旁睡着了,身上的衣服一件都没脱,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瞧着并不年轻,浑身笼罩着成熟男人才会有的韵味。
  高诚应该比他大上不少。高亦其收回视线,拎起被角盖住上半身,刚想伸手把掉落在床边的裤子拾起来,腰间就多出条结实的臂膀,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把他拉进了怀里。
  “你刚刚怎么叫我来着?”高诚的嗓音染上层慵懒的困顿,“再叫声给我听听。”
  高亦其咬了咬嘴唇,嗫嚅道:“先生。”
  他鼓起勇气问:“先生,你怎么睡在这儿?”
  高诚闻言,含含糊糊地笑:“小兔崽子,你傻不傻?”
  “这儿是我的房间。”男人含住他的耳垂,笑意里参杂了几分恶劣,“你以后和我住一起。”
  寒意瞬间席卷而来,高亦其被高诚的话惊住,一时间动弹不得,等他反应过来,立刻跌跌撞撞地往床下爬。高诚也不拦着,只撑起一条胳膊盯着他的背影,目送他跑出房间。
  “就知道胡闹。”男人扯了风衣,随意解开几颗纽扣,还没来得及把领带收好,高亦其就冲了回来,一头扎进高诚的怀里边哭边抖。
  “唉,都说了别的屋子死过人。”高诚把他抱起来,温柔地擦眼角的泪,“今天陈叔忙,还来不及打扫呢。”
  高亦其浑浑噩噩地摇头,又点头,攥着高诚的衣角抖作一团,男人想伸手捏捏他的脸,他却像受惊的小鹿,瞬间弹开。高亦其看见了什么呢?其实他根本什么也没看清。
  三楼的走廊里没有开灯,高亦其跑出房门以后,借着身后的微光推开了隔壁的房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被熏得晕头转向,恍惚间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地上倒着的模糊身影,高亦其的三魂七魄差点都被吓飞,连滚带爬地冲回来,见了高诚就往人家怀里钻。
  起码他哥是活的。
  高诚纳闷地搂着他,没想到一个死人就把娇滴滴的小少爷吓破了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本来想要杀杀高亦其身上的娇气,如今哪里舍得,只好抱着他笨拙地安慰:“别怕,那人死透了。”
  谁料话音刚落,高亦其抖成了筛子,小脸刷白,泛起淡淡的青灰。
  高诚见状,噎了一下,意识到死人这事儿面前的小少爷根本经受不住,只好睁眼说瞎话:“没死人,你看错了。”
  “真……真的吗?”高亦其捏着高诚一小片衣角,眼神空洞,他从出生起就没受过这样大的惊吓,此刻稍稍闭眼,眼前立刻浮现出方才看见的人影,越想越是手脚冰凉,将高诚刚刚的所作所为抛在脑后,一门心思往男人怀里凑。
  “哎呦,真的。”高诚哭笑不得,“你做梦呢。”说完把手覆盖在高亦其眼前,哄他,“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高亦其当真乖乖闭上眼睛,修长的腿自然而然攀上高诚的腰:“先生……我,我怕。”
  高诚的喉结狠狠地滚动了一下,搂在他腰间的手滑落到臀瓣边,揉了揉:“乖,别怕。”
  “先生……”他的声音低下去,最后化为轻轻浅浅的呼吸。
  第二天一早,高诚起床的时候,替高亦其掖了好几次被角,最后陈叔在门前轻声催促,男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家。
  直到坐到车上,高诚还乐呵呵地摸着早已消肿的脸颊。
  陈叔从烟盒里捏了支烟点上,恭恭敬敬地送到高诚嘴边。高诚把烟叼了,长腿一伸,架在前排的座椅上,等陈叔把车子启动,忽而回头吐了口烟:“陈叔,怎么哄小孩子开心?”
  “小少爷不是小孩子了。”陈叔将手套戴起,真心实意道,“您收敛些。”
  高诚无所谓地笑笑:“怎么,既然不是小孩子,我还不能玩了?”
  陈叔耐心地解释:“玩玩我就不拦您了。”
  “瞧你这话说的……”高诚把头靠在窗边笑得漫不经心,某一刻突然蹙眉,叼着烟直起身,愣愣地出神。
  车厢里一时静得只剩风声。
  “罢了。”许久以后,高诚颓然叹息,倒回去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你就告诉我怎么讨小孩子开心吧。”
  男人捏了捏眉心:“我比他大了十岁,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思。”
  “您要是想摸透,昨晚就不该那么唐突。”
  “呵。”高诚把烟扔到窗外,无奈地搓了搓脸,“昨晚喝多了,真是个意外。”
  然而究竟是不是意外,男人心里清楚。
  陈叔默默开了会儿车,再次开口时,语气冷淡下来:“爷,讨人欢心那套把戏就别用在小少爷身上了。”
  汽车在平整的道路上拐了个弯,将波涛翻涌的江水抛在身后。
  “小少爷年纪小,心性不定,崇拜谁自然喜欢谁。”
  高诚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没料到陈叔的答案如此简单:“就这样?”
  “就这样。”陈叔点了点头,“不容易,爷,您还真难办到。”
  高诚自然不信,可转念一想夜间发生的事儿,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而他们话语里谈论的主角此刻正幽幽转醒,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本能地循着热源向高诚曾经躺过的那一侧爬,可惜床边空空,他逐渐清醒,眼睛缓慢地眨动了两下,纷乱的回忆像是开闸的水,猛地涌入脑海。
  高诚做的事儿,跑出房间看见的画面,高亦其一下子全记起来了。
 
 
第03章 
  高诚不是个好人,他记起来以后,毫不犹豫地将同父异母的哥哥划入了“坏人”的行列。
  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落雨声,昨夜的暴雨不知道下到了什么钟点,天色昏沉,高亦其光看晦暗不明的日光也分辨不出时间。
  他有点饿,但是想起隔壁死了人,根本不敢下床。
  与高诚比起来,陈叔倒是值得信赖,高亦其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脚丫子伸到高诚躺过的那侧床边晃了晃,兀地想起男人睡着时深邃的眉眼,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高诚眉宇间有些许他父亲的影子,但只有一点点,更多的则是高亦其读不懂的阴沉,他想起母亲在信中提到的过往,觉得这种阴沉源自高诚从小的生活环境。男人不是说了吗?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杀过人了。
  高亦其哆嗦了一下,将被子裹得更紧,紧接着就闻到了淡淡的烟味。
  高诚抽烟,好像还抽得很凶。
  他皱着鼻子把半张脸埋进被子,天边飘来一朵云,瞬间挡住了阳光,老式的房子不透光,天窗又开得太偏,像密不透风的棺材,稍有阴云,屋内就要开灯。高亦其磨磨蹭蹭地起身,把灯打开的刹那,楼下忽然传来刺耳的电话铃声,他吓得躲进被子,但电话很快就被人接起。
  应该是个下人:“爷?”
  也不知道高诚说了些什么,总之电话很快挂断,片刻书房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看来高诚在找他。
  高亦其犹豫着起身,披着外套走到书房,手握着话筒犹豫再三,一直没接。电话铃声响了又响,一次不接就打第二次,执着得很。高亦其最后还是把话筒递到了耳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高诚好笑地骂了声“小兔崽子”。
  “我的电话都敢不接?”高诚那头吵吵闹闹乱作一团,估计在应酬,“吃饭了吗?”
  高亦其低下头,盯着圆圆的脚趾尖,轻声回答:“没有。”
  高诚默了会儿,低声咒骂了句脏话,很含糊,没人能听清:“今天家里没人,我派人接你来我这儿吃饭,你收拾收拾,人到了就跟着走。”
  说完,完全不给高亦其拒绝的余地,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他捏着话筒,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虽然心里并不想和高诚一起吃饭,但寄人篱下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老老实实去卧室换了衣服,坐在床边等着高诚派的人回来接自己。
  没等几分钟,窗外又开始下雨,电闪雷鸣,惨白的光照亮昏暗的卧室,不断将奇奇怪怪的影子映在墙面上。高亦其抱着胳膊缩在床角,想已经去世的娘,也想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想得鼻子发酸,忍不住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刻钟,也可能更长,雨水声里混杂进汽车的鸣笛,高亦其心想高诚的人来了,连忙抱着外套慌慌张张地往楼下跑,没跑两步,迎面撞上昨日才见过的女人。
  就是那个高诚口中的梅二小姐。
  梅二小姐今日依旧穿着黑底的旗袍,只是裙角绣了旁的花,高亦其顾不上看,低低地说了声“您好”,然后站在楼梯前往门外焦急地眺望。
  梅二小姐淋着把滴水的阳伞,眼珠子转了转:“等人呢?”
  高亦其不想搭理梅二小姐,但此刻人家主动开口,他也不好落了面子,只得点头称是。
  “高……先生说派人来接我吃饭。”高亦其斟酌着解释,“我再等等。”
  “吃饭啊?”梅二小姐嘴角一勾,伸手挽着他的手臂轻轻一扯,“我这不就来了。”
  高亦其从没和女人这般亲密地接触过,立刻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问:“先生……你……来接我?”
  “走吧。”梅二小姐不点头也不否认,直接强硬地拉着他往屋外走,还把伞递了过来,“你不会让女士打伞吧?”
  高亦其连忙红着脸接过阳伞,撑在头顶和梅二小姐一起走入雨中。
  梅二小姐的车停在院子外面,她一钻进去,立刻脱了高跟鞋,懒洋洋地撩起旗袍,将沾水的吊带袜当着高亦其的面随意扯下,继而摸出一包烟,眯着眼睛点燃,徐徐吐出个烟圈:“抽吗?”
  “我不会。”高亦其正襟危坐,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慌乱的模样一下子就把梅二小姐逗笑了。
  “真奇怪,你们爷烟抽得厉害,你受得了?”
  “先生……先生不怎么在我面前抽烟。”高亦其和高诚不过相处了一晚而已,闻言只能胡乱说,“抽烟不好。”
  梅二小姐的神情被薄薄的烟雾笼罩,眼角眉梢涌起淡淡的哀怨:“他对你不错。”
  高亦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他一沉默,梅二小姐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半倚在座椅里不紧不慢地抽着烟,狭窄的车厢里很快烟雾缭绕,高亦其闻不惯烟味,想要咳嗽,又觉得开窗雨水会打进来,只能硬忍,他强迫自己去看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看着看着倒是看见了一辆熟悉的汽车——那辆将他从高公馆接走的车。
  “哟,这么快就发现了?”梅二小姐掐了烟,摇下车窗轻哼,“我又不会真的把你如何。”
  新鲜空气从窗口灌进来,高亦其瞬间清醒:“那是……那是先生的车。”
  “嗯。”梅二小姐笑着点头,细细的眉毛一挑,“你们爷这是怎么了,被你迷得七荤八素,不就是吃个饭吗,至于这么激动吗?”
  高亦其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上错了车,他挪到窗边焦急地往后看,不清楚梅二小姐和高诚的关系,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两辆车在雨中的街道上飞驰,无人敢拦,最后竟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江边。高诚的车一停,立刻下来好几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二话不说打开梅二小姐的车门将高亦其接下来。
  “梅小姐,对不住。”其中一人不冷不淡地道歉,“我们爷特别关照,小少爷得跟着我们走。”
  梅二小姐垂下眼里,捏着秀气的打火机轻轻“哦”了一声:“那走吧,不拦你们。”
  她叼着细长的烟,嘴角绽放出迷人的微笑:“拦也拦不住。”
  他们说话的时候,高亦其正睁大了眼睛向远处眺望,因为遥遥走来一人,撑着黑色的伞,穿过层层雨幕,即将来到他身旁。
  高亦其悬着的心猛地落下,忍不住挣开下人的手,冒雨向着高诚来的方向跑去。
  短短几十米,水花在他脚下盛开又枯萎。
  “哟。”高诚笑着将他搂住,嘴里责备,“你可真是折腾死我了。”手却将高亦其搂得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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