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寒怕属下往来间打扰颜清休息,将另一间空着的厢房暂且改成了书房,大多数时候都呆在那。颜清在屋中闲着也是闲着,就每日教小宝认些药理来打发时间。
小宝人机灵,也肯吃苦,几天下来字虽然写的不好,但认已经认得七七八八了,讲过的药理也都记得牢,每日颜清考校功课时,也能对答如流。颜清不知在想什么,在教药理之际甚至还挑了几篇道经教他。
小宝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颜清教什么他就学什么,一门心思的苦记,生怕学的不好叫颜清嫌弃。倒是江晓寒百忙之中曾经来转了两圈,见状挂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摸了摸小宝的头,临走时还顺手将捣乱的丫头抱了出去。
丫头不知怎么,倒是与江晓寒很是投缘,连自己哥哥都不要了,日日都要腻在江晓寒身边,一口一个爹爹的叫。江晓寒最初还试图挣扎一下,后来看连颜清都不在意,小丫头又实在不肯改口,也就这么半推半就的应了下来。
江晓寒也喜欢丫头,时常备着酥糖和玩具亲自哄着,有时候江墨眼见着江晓寒心情好,还会戏称丫头一句小小姐。
江晓寒生辰这天,任平生带着程沅来辞行。刘家村的瘟疫能得以解决,任平生居功至伟,江晓寒本来想将人留一留予以重谢,只是被任平生拒绝了。
“我虽是个赤脚大夫,但也算行走江湖之人,济世救人何须言谢。”任平生捻了捻胡子,笑眯眯的与江晓寒说:“左相大人若真想谢我,不如日后回京时,替我搜罗些太医院见过的诡奇脉案。”
这对江晓寒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他自然无不答允之理。
任平生走时替颜清留了补身的药方,又给他留下一句话,才带着程沅走了。
江晓寒吃味,连文书都不看了,在颜清身边绕来绕去,旁敲侧击的问了颜清两三遍:“所以任前辈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颜清充耳不闻,用手指点了点书页,与小宝说:“灯芯草主治安神之症,味甘性寒,气虚者慎用。夏末秋初之时割取最好,入药前要剖茎取髓,晒干才可入药。记下了吗?”
小宝点了点头,伸长了胳膊去够桌上的笔,抽了张纸将这灯芯草的花样认真的描了下来。
江晓寒搂着丫头斜倚在榻上,正举着只去核的蜜枣逗她。
“怎么办,丫头。”江晓寒见颜清不理他,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委屈道:“爹爹才几天就色衰爱弛了。”
颜清这下哪还能当听不见,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当着孩子的面,瞎说什么浑话呢。”
“丫头才多大的人,听得懂什么?”江晓寒笑眯眯的将蜜枣举高,引着丫头站起来够。
丫头人还小,在软榻上走不利索,没两步就左脚拌右脚的摔进了江晓寒怀里,刚委屈的撇了撇嘴,就见那枚蜜枣被递到了眼前,顿时喜笑颜开起来。
“性情是从小养成的。”颜清苦口婆心:“若是日日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免不了耳濡目染。”
“好好好。”江晓寒揉了揉被丫头撞疼的胸口,服软道:“不说了不说了。”
颜清正忙着看小宝的功课,不免有些冷落江晓寒。江大人平素独自一人尚能自处,今日却不知怎么了,似乎平白被削了十岁,幼稚的不像话,非要颜清时时刻刻看着他才能满意。
江大人一挑眉,伸手将丫头抱到跟前:“丫头,叫我什么呀?”
“叫爹爹。”丫头脆声道。
“那你叫他什么呀?”江晓寒又指了指颜清。
这下连小宝都竖起了耳朵听着。
这问题将丫头难住了,小姑娘咬着手指,眼巴巴的看了江晓寒半天,摇了摇头。
“他是我今生命定之人。”江晓寒耐心的教:“所以你叫我爹爹,也得叫他爹爹,知道吗?”
丫头响亮的答应了:“知道!”
颜清终于坐不住了,放下手中的东西抬脚往里走:“江晓寒!”
“哪说错了啊。”江晓寒胆大包天,还捏着丫头的手冲他晃晃:“我说的不对吗?”
小宝就在外间的书桌上写字,白日里分割内外间的屏风向来是拉开的,小宝只听得江大人硬气不过三句便败下阵来,抬头就看见江晓寒又在与颜清嬉笑求饶。
这场面时常出现,这几日下来,莫说江墨江影,连小宝都已经习惯了。
颜清拿江晓寒也没什么办法,不晓得是不是练武的缘故,江晓寒身上一丝一毫文人的迂腐也没有,偶尔语出惊人时,甚至称得上离经叛道。
小宝走神间被颜清抓了个正着,于是不出意外的又被罚了一页大字,苦着脸又换了张新的宣纸。
江晓寒坏得很,听见小宝被罚也不意思意思求个情,反而在屋内笑的前仰后合。
丫头嘴里含着蜜枣,腮帮子鼓起来一小块,看起来脸圆圆的,像个年画娃娃。
“爹爹。”她歪了歪头,含糊道:“笑什么呀。”
江晓寒笑眯眯的捏了捏她的脸:“笑哥哥是小可怜,今天不抄完大字,怕是没有晚饭吃啊。”
丫头虽不知他在笑什么,却不由自主的也跟着拍着手笑了起来。
颜清被这一屋子的活宝闹得彻底没了脾气,笑着摇摇头:“你不去看文书,在这捣什么乱?”
江晓寒一脸冤枉:“今日是我生辰,阿清不给做面就算了,还要赶我去干活是什么道理?”
他眼角眉梢还带着方才的喜意,许是笑的太厉害了,眸子还有些湿润。在榻上闹得久了,衣襟有些微微的凌乱也浑然不觉,见颜清走过来也不肯起身,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抬起头含笑望着他。
颜清向来对他这种眼神毫无抵挡之力,哪儿还会怪罪他在幼童面前胡言乱语。
“我说要去给你做,你自己不让。”颜清软下声来:“那我现在去,成不成?”
江晓寒哪能真舍得叫他大热天的去厨房揉面烧水,笑了笑道:“面什么时候吃都好,你才刚好,别去受这个累。”
颜清耐心的很:“那今日是你生辰,有什么想要的?”
江晓寒眼珠一转:“你不是说在孩子面前莫说浑话吗?弯下腰来,我偷偷告诉你。”
颜清不疑有他,微微弯下腰凑近了江晓寒。
江晓寒伸手捂住丫头的眼睛,凑上去蜻蜓点水般的在颜清唇上吻了吻,明明是一触及分,却带着难言的缱绻意味。
江晓寒说:“好了,这不是有了吗?”
“胡说。”颜清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就要上来偷袭一下,也不像最初那样会被人弄得脸红,只是还会有些不自在:“这算什么礼物。”
“这世间,我只要一个你。”江晓寒笑着说:“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颜清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直起身,从旁边拿过一碗清水。
“这是做什么?”江晓寒奇怪道。
“嘘。”颜清伸手覆在他的眼睛上,江晓寒顺从的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在颜清手心扫过,带来细密的麻痒。
江晓寒只觉得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自己额头,像是水渍一般,随之而来的是颜清的手指,江晓寒闭着眼睛,光凭触感也能想象到颜清素白的指尖正在他额头轻轻划过。
若他能看见,便会知道颜清正在他额上画着一道符。
——除祟辟邪,福寿安康。
是一道平安符。
颜清蘸着清水将这道符画完,却并未放开覆在他眼睛上的手,而是微微俯**,在江晓寒额上轻柔的烙下了一个吻。
“心想事成,长乐安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子戚、就叫小顾吧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66章
颜清身子虽然好的差不多了,但又在刘家村多留了三天,才得了江晓寒不情不愿的一点头,正式算作解禁。
刘家村的瘟疫也早已得到了解决,虽然还些体弱多病的老人孩子还未大好,但有了任平生留下的药方,痊愈也是指日可待。
谢珏走之前,令神卫营的兵士在村中又转了两圈,确认每家每户的牲畜尸首和病逝之人都已经焚烧深埋,才放心的带着兵撤走。
雨季已过,原本被洪水冲毁的堤坝经过神卫营的整修,起码能再撑上个三四年,江晓寒替村长留了半月份的药材和米粮,也就开始着手准备回平江的事宜。
先前他担着巡查的名,自然去哪都无所谓,可现如今京中御令着他暂领平江事,他再这么待在刘家村,就有些不像话了。
江晓寒要走,自然是大张旗鼓,诊堂需给村民恢复原样不说,还得从平江那头调马车来接。
江墨这两日忙里忙外的打点,于是几乎大半个村子都知道,江大人要将颜先生带走了。
小宝这两日似乎总有心事,学起功课来也时常走神,有时看着颜清欲言又止,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江晓寒将小孩子这点心思尽数看在眼中,却坏心眼的不说,每日只优哉游哉的带着丫头出去溜弯摸鱼,好不自在。
直到六月初一那天,清早起江墨来唤,说是一切打点妥当,马车已经候在村口,虽是可以上路,小宝才忍无可忍的拉着丫头跪在了颜清门口。
颜清今日穿了件月白的衣衫,赤霄剑佩在腰侧,长发用银冠束起,广袖长袍,英姿绰约。
“先生……”小宝甚少见得他这样的仙人之姿,一时间不由得看愣了。
“你是有什么话对我说吗?”颜清垂着眼看向他,轻飘飘的问。
“我……”小宝张了张口,却不晓得要说什么,从知道江晓寒与颜清要走开始,他就一直心下不安,可他又明白,这两人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地位云泥之别,能有幸得颜清一句半句的点拨,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了。
小宝犹豫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弯腰磕了个头:“我来感谢先生这几日教诲之恩。”
“我先前教你的功课,你可都记下了?”颜清忽然问。
小宝似乎没想到这时候颜清还会考校他的功课,闻言迟疑道:“记下了。”
颜清身边的江晓寒见状兀自向后退了一步,怀抱着纯钧站在了颜清的侧后方。
颜清负手而立,沉声问道:“苍生之命,是为何故?”
“天地之信,是谓苍生为名。以念长久者方能自生,又成天地之象,故为长生。”
江晓寒讶异的挑了挑眉。
颜清这问题问的刁钻,何况是问一个七岁的孩子,小宝答得虽说中规中矩,但也算不错了。
“何为忘情。”颜清又问。
颜清平日里虽性子寡淡,但若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性子其实并不尖锐,甚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
小宝虽不明白颜清为何突然如此,但还是沉吟片刻才谨慎道:“忘情并非无情,不以情扰,不为情虑,是为忘情。”
“天之至私,用之至公。命之制在气。死者生之根,生者死之根。”颜清说。
小宝俯**去,以额触地:“是。”
颜清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与你有缘,你可愿拜在我门下,做我的徒弟。”
小宝顿时一怔,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先生是说……?”
江晓寒倒并没做出什么意外的表情,他懒散的靠在墙上望着颜清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若是愿意,今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你磕头拜我,我也会护着你。”颜清说:“从此师徒一脉。”
“我自然愿意!”小宝大喜,连忙给他磕头:“先生愿意收我,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小宝磕到一半,却忽而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犹豫着问道:“先生,您也会收我妹妹当徒弟吗?”
“不会。”颜清答得很快,也非常坚决:“我派向来只收一人,从不破例。”
小宝顿时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丫头还小,一直与他相依为命——他是可以跟着颜清一步登天,但哪怕是寻个人收养了丫头,他也决计不能安心。
颜清看出了他的为难,漠然道:“若为难,就不必强求,许是你我机缘未深。”
“我……”小宝拉紧了丫头的手,却迟迟也说不出一个“好”字。
这几日他跟在颜清身边,日日听他讲经说理,自然知道他胸襟见识是何等渊博,何况颜清待人极好,也从未对他有过打骂之事,这一桩桩一件件下来,小宝哪有不动心之理。
可要他放弃丫头,却又实在不能。
小宝在心中天人交战,一颗心差点被撕扯成两半,然而最后还是亲情占了上风。
“先生。”他缓缓俯**去,颤声道:“先生,您志向高远,日后必定名满天下。可丫头只有我一个,所以——”
只这么短短几句,小宝就觉得似乎毕生的指望都被这几句话尽数搅了个稀碎,再也说不下去了。
颜清见状,冲他抬了抬手,正欲替他将这句话说完,却忽而被打断了。
“哎。”江晓寒忽而笑了:“哪有这么麻烦。”
颜清与小宝同时侧目看他。
江晓寒大大方方将纯钧剑往腰上一挂,半弯下腰来唤了一声:“丫头,来。”
丫头一听他叫自己,连忙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欢欢喜喜的小跑着栽进了江晓寒怀里。
“他肯开口,可是你的造化。”江晓寒将丫头抱起来颠了颠,冲着小宝道:“丫头与我投缘,也叫了我这些日的爹爹了,不如今日就将这名头坐实了,丫头日后就做我的女儿如何?”
小宝似乎是没想到今日天上掉的馅饼是双份的,顿时愣了。
见小宝不说话,江晓寒又说道:“我无一子半女,日后也必定不会再有。”
他说着看了一眼颜清,又对着小宝说:“我先前已经问过,你家父母都已不在,那如今我便对你商量,我定会对丫头视如己出,你能放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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