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仙人能斗得过，公西师兄说得肯定没错！公西师兄，后来他又去哪儿了？”
“去，去。”围在当中的少年被吵得头大，胡乱挥手试图将这群孩子遣散。
“都是千年之前的事了，我怎能知道？——快回学宫里去，做过了功课再讲故事！”
就在这时，树上那孩子忽然打了个唿哨：“你们看，有人来了！”
众孩童纷纷回过头来，果然看见蜿蜒山道上远远走来两个人影，似是白衫青年牵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这些年来昆仑道法昌盛，就连世家大族的子弟也多有慕名拜师的，瞧这二人模样多半也是如此。
小孩子们不以为意，互相议论着方才听的仙人故事，意犹未尽地三两散去了。
站在当地的少年整一整周身衣饰，再一回头，那两人来得好快，倏忽间已至山门外。
他吃了一惊，连忙快步迎上前来，恭谨一躬身。
“阁下请留步。家师云游在外，天机峰暂不收外门弟子，还望海涵。”
眼前这白衫客一袭素衣，通身气度清冷沉静，仿佛不是出自于人间仕宦之家，但这身法分明又是深藏不露之人。
这少年心中暗暗钦佩，自然不敢失了礼数。对方闻听此语，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小公子无需多礼。在下姓梅，武陵山人氏。前日尊师昆仑天机长老路经舍下，舍弟得蒙青眼，由他老人家教导了些阵法入门之道。”他由袖中拈出块半指来长的鱼纹玉佩来，少年瞧得明白，确实是自家师尊随身玉佩。
“长老以此为信物，嘱咐舍弟拜入昆仑门下，还请小公子指引。”
“好说，好说。既是师尊有命，便请阁下随晚辈往天机宫一行，登名造册，随后便可前往天府峰拜见掌门师伯，入住稷下学宫。”
少年引着二人缓步走上天机峰，沿路花木繁茂，景致如画，白衫客闲闲四顾，将周遭风物尽数收于眼底，一边向着少年随口道：“方才在下遥遥听闻，小公子复姓公西？
“——这倒巧了，听闻千年之前，昆仑山也曾有过一位复姓公西的司阵长老。”
少年心底诧然。
方才听师弟叫那一声公西师兄时，这二人才到半山，想不到竟有如此耳力，当下不敢多问，只笑道：
“正是。晚辈公西幼庭，那位前辈长老正是我们旁支的一位先祖。
“据家父所说，公西氏昔年也曾是修仙世族，因族中子弟颓靡不肖，一度衰落。那位先祖以散修之身入道，做出了几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方才重振公西一族的威仪。
“近些年来，公西氏多有资质卓越的出挑子弟，总算是不负先人厚望了。”
说到此处，他仿佛又想起什么，眼光灼灼地续道，“不过，在公西长老之后，我天机峰一脉还曾出过一位惊世绝伦的司阵长老，据见过的师长所言，其法力之深，已是超凡化神。
“我们一众晚辈皆恨自己迟生了一千来年，难以亲睹前辈风采。”
他自顾自说得兴起，身边的白衫客似有些神游天外，半晌微微一笑，倒不曾说些什么。
忽然只听不远处叮咚叮咚几声琴响，循声望去，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个四五岁大的小姑娘正在盘膝弹琴，指法生涩，却是弹得格外认真。
白衫客见身旁的孩子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不由得轻咳了一声：“小九。”
那被称为小九的孩子连忙回神，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公西幼庭笑道：“那是家师膝下爱女，年幼懵懂，奏琴也是乱奏一气，阁下见笑了。”
白衫客微笑道：“哪里。姑娘这一曲采薇颇有古意，切不可小觑。”
他们缓步走到天机宫前，临窗生着一株两三人合抱的老梅树。风骨凛然，暗香浮动，梅枝错落生长，仿佛是好久不曾有人打理过了。
白衫客向前走去，拾起树下一只锈迹斑驳的破旧花剪，抚了抚积满青苔的树干，轻声道：“老了。”
公西幼庭仰头望去，挠了挠脑袋：“阁下说得是，这株树总有一千多年了。我们年年怕它枯败，想不到年年冬天都能开花。
“师长们都说，多半是凌掌门昔年悉心照料的缘故。”
白衫客轻声道：“凌掌门？”
公西幼庭肃然起敬，答道：“凌掌门励精图治，雄才大略，正是他将昆仑振兴为天下第一仙门，这些年来更是斩妖除魔，护得一片清平人间。
“听闻这位前辈颇爱梅树，每每到了天机峰梅花盛放的时节，总要在此流连赏玩。”
白衫客凝视着花叶枝干，好半晌，轻而又轻地叹息了一声。
公西幼庭心下一动，不由得向他望去。
眼前这白衫客神色恍惚，似是追忆，似是感伤，又似有几分久别重逢的淡淡笑意，偏偏平添了一番岁月沧桑。
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
少年心中忽有所觉，一时间却不敢深想，只微微地一躬身：“……时候不早了，阁下请。”
白衫客恍然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牵着身旁的孩子缓步向前走去。
风过处，花枝摇曳，白梅花簌簌地落了他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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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下个月会更一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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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番外（1）
临近年关的时候，昆仑山稷下学宫中好好地热闹了一番。
天相峰虞长老新近才来稷下学宫掌管庶务，新官上任三把火，听说此番是奉了掌门谕旨，扩建屋舍，修葺亭台，辟池引水，在弟子所居住的院落中建起了一方小小的锦鲤池。
池中饲养着十余条艳红锦鲤，灵气充盈，令这些半大的孩子们雀跃不已。
新任的学宫长老昂着头，背着手，老气横秋地教训着这些新入门不久的小弟子。
“……需知大道茫茫，你我便如沧海一粟。想要探知天道，便需得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骄奢淫逸，自是修道大忌。昆仑上下勤俭朴素，便是因为——”
“掌门太穷。”
不知何处遥遥传来了这一声接话，听起来像是个清朗稚嫩的少年嗓音。
人群里有小弟子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虞长老眉头跳了跳，绷直了背脊，全当没听见。
“……据掌事弟子核查，学宫中尚有二百余人并未拜入内门，需得勤加修炼，才好——”
“卖身挣钱。”
这一次的接话近了不少，赫然就是从方圆不远处传来的，虞长老的脸刷地黑了。
“——公仪焕！”
一众小弟子也没见他如何引诀作势，便见半空中倏尔化出一尊小而又小的灵鼎出来。这鼎不过拇指长短，却在半空中倏忽起落，灵活异常。
但见这灵鼎往不远处几株连绵大榕树间一扑，鼎中光芒化作光网，结结实实地罩住了网中之人。
“啊哟，啊哟，啊哟哟哟哟，虞师叔您大人有大量——”
藏在树上的那少年一迭连声地叫起来，人群中的小弟子笑得一个个前仰后合，虞长老翻手收了光网，冷哼一声道：“还不滚下来？”
风声起落，有人影自树梢枝叶间飘然而落，细看乃是个十六七岁的负剑少年，通身锦缎朱衣，未语先笑，神采风流，方才一番狼狈竟没使他发丝乱上一乱。
但见他笑吟吟地朝着虞长老一躬身，笑道：
“稷下学宫公仪焕参见虞师叔。
“此番前往浮玉山历练卖身，赚得九曲珠一枚，阴阳石一块，请师叔查验。”
虞长老似有讶异神色一掠而过，伸手接过公仪焕递来的锦囊，犹自不肯失了师长前辈的架子，慢悠悠地道：
“既是如此，就和我同上天府峰，寻掌门复命罢。”
经过这一番搅合，虞长老的训话只得就此告终。
那些半大的孩子撒着欢儿各自跑了，短短片刻之间，学宫前只剩下方才的两人。
虞长老随手将锦囊往公仪焕手中一丢，痛心疾首地叹了口长气。
“一代不如一代，一代不如一代！早先我们在学宫修行之时——”
“虞师叔在学宫修习之时，那必定是废寝忘食凿壁偷光囊萤映雪悬梁刺股——”公仪焕接过话头，眼看着虞长老一张清俊面容渐渐泛了绿，赶紧转开话题。
“不过，那时候的昆仑山，也这般穷吗？”
听得此言，虞琮微微一怔。
游目四顾，如今的昆仑山早已不是他少年时记忆里的昆仑山。沧海桑田，旧人尽逝，就连山石草木也变了模样。
到了此时，他不由得敛尽了先前神色，叹道：
“中兴不易。昆仑山这些年来由掌门师兄独立支撑，远不如昔年的盛况，实在是委屈了你们这些新入门的孩子。”
公仪焕料不到他忽而肃容，只得咳嗽一声，随之正了神色。
“师叔言重了，哪里称得上委屈二字。”
朱衫少年微微一偏头，眉眼弯弯，笑出两颗小虎牙——
“公仪家没有其他的好处，唯独一样过得去，有钱。”
公仪焕知道昆仑山不富裕，早在他十四岁那年头一次遇见凌掌门时，他就知道了。
毕竟，身为堂堂一派掌门，他还需得跋山涉水，深入瘴地，赚些降妖伏魔的辛苦钱。
公仪焕打心眼儿里觉得，凌掌门这个位子实在坐得苦，没什么滋味儿。
可这并不影响昆仑仙门在他心目中的赫赫威仪。
昆仑一干修道人士斩去了为祸数载的巨藤妖，即将动身离去之时，公仪家那位被捧在掌心的小公子便扑了出来，牢牢抱着公仪老太君的腰，下死劲儿缠磨祖母，非要拜入昆仑山天枢一脉修习剑道不可。
公仪氏乃是当地首屈一指的望族，听闻祖上也曾在“梵天净土”梵净山上结过仙缘。然而数百年来，子孙早已入世致仕，与凡人无异。
照旁人想来，公仪老太君自然舍不得宠溺多年的小孙儿就此远赴昆仑问仙求道，凌掌门一干人等也当是小孩子异想天开。
万万料不到的是，公仪老太君沉吟片刻，竟然蹒跚起身，亲自朝着凌掌门倒身下拜，盼他将公仪焕收入门墙。
老人言辞恳切，稚子满怀期冀，凌掌门实在难以推拒，只得应允将这孩子收入昆仑稷下学宫，视其资质如何，再决定是否收为内门弟子。
横竖此时也没有稷下学宫那些年幼的师弟妹在场，公仪焕步履轻快，几乎就在这天府峰山道上一蹦一跳起来：“虞师叔！你看我资质究竟如何？”
虞琮落后他半步，酸溜溜地叹了一口气。
公仪焕的资质确然远胜旁人，入门短短半月后，他在剑修一道的领悟力便突飞猛进，入门一年后，便能在学宫中领些基础历练任务，前往山下除妖历练了。
如今入门不到三年，赫然已经是稷下学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虽然尚未经过内门大比，人人却都默认他定会是掌门座下亲传弟子。
虞琮知道，老一辈的昆仑长老都在悄悄议论，如此惊才绝艳，公仪焕的资质绝不下于当年初入天枢峰的凌昱。
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虞琮举目看向云雾缭绕中的峰顶天府宫，叹道：“若是放在以往，你的资质自然能在内门大比中拔得头筹。
“只是今年，距离昔年大荒渊变乱已有百年之期，按掌门师兄的意思，今年的学宫弟子不再筹办内门大比，而是要设一场内门试炼。”
“哦？”公仪焕不由得有些好奇，“大荒渊变乱百年，又与我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有什么相关？”
此时二人已经行至天府宫门前，自峰顶看去，连绵群山皆在脚下。
左右山峰皆是风物华美，仙雾缭绕，唯独在目光所至的尽头，隐隐能瞧见一座光秃秃的荒峰，独处荒僻之地，黑云笼罩，分外晦暗。
公仪焕隐约听过些旁人传言，知道那里便是百年前的大荒渊遗址。
“大荒渊变乱百年，便是掌门师兄登位百年的日子了。”虞琮遥望七杀峰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掌门师兄多半是想起了……”
言语至此，虞琮却又顿住不提。公仪焕软磨硬泡之下，始终不曾问出个所以然来。
末了只能闷闷不乐地入得天府宫来，却听随侍剑童回禀，掌门今日晨起时收到天虞山书函求助，此时已经动身离去了。
尽管修道中人寿数长久，公仪焕还是不由得担心，怕他这位准师尊不过百余岁的年纪，就要早早秃了。
第70章 番外（2）
几番耽搁下来，待得公仪焕再次面见凌掌门，已是在半月之后了。
彼时临近除夕，昆仑诸峰中挂起花灯红绸，处处皆是喜气洋洋。唯独独立山野的一处荒地没有沾染半分年味儿，依然是枯山荒雪，萧索肃杀。
猎猎北风之中，诸峰长老、座下首徒、连带着一众即将参加内门历练的杰出弟子，皆被掌门召至此间议事。
而公仪焕——公仪焕睡过了头。
这委实不是他的错，而是虞相生的错。
要说这虞相生，不是别人，正是虞琮虞长老的同族侄儿，如今与公仪焕一道进修于稷下学宫，一门心思想要拜在天相峰万俟长老座下。
前一日傍晚，学宫中照例昏课打坐，多一半人都在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公仪焕以眼角余光瞥见虞相生悄悄溜出了门，片刻回来时，怀里便多了几本卷了边角的旧书。
旧书封面上明晃晃题着几个欲盖弥彰的大字：昆仑剑经。
——自然是假的。
一番威逼利诱，虞相生总算在公仪小公子的手段下服了软，将辗转寻来的这几本新兴话本拱手奉上。
公仪焕一宿看得入了迷，晨起自然就误了时辰。
公仪焕老老实实地向诸位师长述说前情，言辞恳切，真情实感，却将一众师长都气了个倒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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