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铡胡关时下起了大雪,夜里的风雪是奇怪的橙黄色,掩住了我的视线让我置身于几步的牢笼之中,虽然没有墙壁但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都毫无变化。一点一滴的,时间在一片片雪花的狂舞中仿佛变慢了下来,仿佛停在了那一刻。身体在这极度的低温下仿佛已经不属于我,冰冷僵硬的麻痹贯穿了整个脊椎。如果再这样下去,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死吧。死在铡胡关外的荒野中,死在中原与草原之间那细细的黑线上,就像我自己这短暂的人生一样,不上不下,似是而非,没有一个可以埋骨的归宿。
如此自然的死亡是我十年来一直奢求的东西,若是自己伤害自己,胆怯还会挡住我的去路。自己为自己断水绝粮,却又无法抵抗本能的强烈驱使。像我这样软弱无能的人,唯一能求得的最佳归处就是在不可抗力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死去,没有怨言也没有遗憾,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失去生命就是唯一的归宿。
但是不一样了,无论如何都要与白鹰再见一面,如此的想法如今充斥着我的心房,随着一下下的心跳流动到全身还温暖的血液当中,驱动着身体继续一步步牵着马艰难向前。在这样的信念之下,死亡成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结果,却又不像贪生怕死的人恐惧着它而歇斯底里,更像是有着急事的人与死神做着冷静的谈判一样。我还有事,可以的话请不要现在带走我,我还有事未了,可以的话请让我心满意足后再带走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娘亲说的,通道者归天如破枷解锁,执着者归天如老龟脱壳。那种形容留给我的唯一印象就是后者应该是难以忘怀的剧烈疼痛。如今却在一片夜里风雪中懂了这句话的滋味。有过执着,方知执着,知晓什么事执着,才放不下执着。
橙色的风雪牢笼中透出了一丝亮光,终于看到了铡胡关的边城客栈。它不远,可能只是风雪盖住了我的视线让我没有看到它近在咫尺而已。若是倒在了这里,或许就成了死在客栈门口的人。只差一点点,差点就成就了遗憾的一生。
不久后出了铡胡关,在白色的平原上继续走时,才回想起来仅仅半年之前,我还不会骑马这个事实,不禁自我感叹起来。难怪在铡胡关时那些大男人都在惊叹我为什么会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惊叹我敢于一个人在这危险的边关独自出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活成了不是我的样子。或许我早就是这样了,只不过之前一直以为不是而已。按照老管家之说,我带军印通文,所以官兵没法把我怎么样,但土匪贼人不会理它。铡胡关被卓娜提亚的军队攻击过,所以一路都加强了戒备,对我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也听了他的建议,果不其然一路走到现在确实安全。唯一有些失落的是没能看到卓娜提亚的铁车军在铡胡关留下的任何战斗痕迹,实际上那是半年多前的事情了确实也留不下什么,但不能亲眼见识一下卓娜提亚那一日做的决断留下的痕迹还是有些让人失落不已。
出了铡胡关后不久就遇到了吕军官兵,一路通过官文就可以找到二哥所在的大营。但是我的目标并不是重新去拜访二哥,而是通过二哥去找温良玉所在的吕军大营。在那里肯定关押着那个我一直以来都想见的人,卓娜提亚女王。
“小妹,无论如何都要去见她吗?”二哥在军帐中为我洗了尘,对我的目的还是不甚理解,“在单宁府不是过得很好吗?”
“我与卓娜提亚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因为我也算是当了与她朝夕相处一年的帐奴,她的最后一面如果见不到的话,我这一生会不得安宁。”
“温将军连让我去看看卓娜提亚都不准,一直等着王占大将军平了东边一些流寇后汇合。但是你与卓娜提亚关系特殊,温将军应该会用的到你,待我写一封书信,小妹见她应该就十有八九了。”
“真的吗?!”我有些激动,虽然一路奔波回到了威宁海北,但实际上对于真的见到卓娜提亚还是没抱太大希望。
“二哥何曾骗过小妹,既然小妹说要见,那必然有小妹你自己的道理,二哥若是阻拦就成了不通人情了。”二哥笑道。与二哥相认后我们说过的话实际上不多,但却并不觉得像是生人。
“太谢谢二哥了。”
“不,小妹能够让我有事帮得到你,才是帮了二哥。”他说道,似乎是对于我主动对他提出要求感到非常欣慰。
次日与几个吕军随从启程,就从李卫驿的军营一路来到了温良玉的中军军营。一路对各色军官说了要见温将军后,终于在一处大帐外递交了官文和二哥亲笔写的书信。过了良久士兵告诉我可以进大帐了。
温将军跪坐在一个小桌子旁,没有着甲却看得出来身姿挺拔,黑黑的头发与英气成熟却又不失美貌的面容让我想起了安族的那位大姐。她摆摆手让我坐下,我便跪坐在她的对面。
“你给卓娜提亚当了一年帐奴,朝夕相处?”
“是的”
“你是伺候她起居吗?”
“不是。”
“教书?”
“也不是”
“.....难道是那种的?”她打起了奇怪的手势,“那种关系?”
“不..不不不,您想多了,我们虽然同床共枕,但甚至都没看过对方的身子。”
“哈?”她越来越疑惑,“那到底是干什么的?”
“只是朝夕相处而已。”我说道,“实际上我也不知究竟算什么”
“那卓娜提亚还真是缺爱啊,罢了,带你去见见她吧,没准她会有什么话说。”
她说着,拿起钥匙让我也起身,来到了一处很大的军帐,外面站着一圈卫兵,里面又站着一圈卫兵,大帐里面地上盖着木板,被大铜锁死死锁住。温将军开了铜锁,下面用木板铺着楼梯,跟着她一步一步嘎吱嘎吱地走下去,顿时一股阴冷的湿气袭来让我浑身不禁发颤,又传来臭烘烘的潮湿气味,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味。
地牢里一片抹黑什么都见不到,只见温将军用火把点燃了地牢两侧的油灯,才见到地牢中间铺了很多干草,还插着一根非常大的圆木。圆木上,无片布遮身的女子卷缩在那里,双手在前被戴着大枷锁,长长的头发被束起来像破布一样被系在一个钉到圆木的铁环上。她奄奄一息,想要低头歇息却因为头发被绑在上面而痛苦的挂着脑袋闭着眼,见有了亮光才缓缓睁开双目,直到目光扫到我才惊讶的睁大了。
“笙....你...别...别看我..”她虚弱地低声说道,又紧紧地蜷缩起身子,避无可避只能自欺欺人一样闭上双眼。她一动我才看到干草上沾着鲜血,一路随着血迹一直到大腿之上。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又非常急促地合拢了腿,藏住那些痕迹。
温将军也看到了那些痕迹,笑了起来,让我觉得无比扎耳。
“居然来了那事儿,我们的卓娜提亚是在地牢关的太久,一月多长也不知道了吧!”她的话句句带刺,却又让我觉得粘稠油化,恶心到不行。她见我没动也没接茬,而卓娜提亚还是一副非常羞耻的样子,索性把火把插在墙壁的槽子上,开始上前对卓娜提亚动手。
她想吭声,想瞪温良玉,我看的出来。但是她却目光却到处躲藏,别开视线,低声下气的悲鸣,小声地哀叫。看温良玉这见到新玩具一般的态度就可以知道,卓娜提亚以前面对侮辱不是如此,她是因为被我看到了这个姿态才会这样。
从单宁府到这里,就是为了见这一副景象吗?就像是不可触碰的什么东西被打了个粉碎,心中出现了比哭还要更甚一层的奇怪情绪。既不高兴也不悲伤,温良玉还在那里乐此不疲,我却完全看不下去了,转身便走出了地牢。
一出地牢,胸口就疼了起来,胃也跟着凑热闹翻腾起来,让我不得不弓下身子,又是咳嗽又是干呕,让卫兵都急忙过来扶我。
这一天起耳鸣便没有停下来。
这一刻之前,我还是那么想见卓娜提亚,如今我却一秒都看不下去,也什么都做不了。
第28章 纯白的爱歌
“若是凝笙姑娘在,我们也就省了每一阵子就让军医给她灌药。”温将军在帐中召见,要我去负责侍候卓娜提亚。
“实不相瞒温将军,我想走了...”我也就直说道,那副凄惨的景象实在是不想再看第二遍。
“你可知军中无戏言?”温良玉见我对她的客气不买账,她的的表情就变了,冷冰冰道。
“我也是常年在军中侍候王侯首领之人,这点道理自然懂。”
“那就是要知法犯法,要试试我营中军法吗?”
“温将军,我可没答应过你任何事情,即便军法,也是讲道理的不是?”
“放肆。”她将自己的茶一股脑泼在了我的脸上。因为进帐谈了良久,一盏茶已温,倒是没灼了我的脸。被人如此羞辱在跟了卓娜提亚后就没有过第二次。如今擦去粘在脸上的茶梗,心中虽然没太大波动,倒也勾起了以前的回忆。
“凝笙姑娘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汝兄乃一员良将,若有委托绝不推辞,这妹妹怎么会是个没心没肺的狗畜生?”虽然骂的难听,却也不比我听过的侮辱更低级到哪里去了。
“将军若要杀我,便杀了吧,我与二哥已然相认,但家门已灭,对人间早就没什么可贪恋的了,倒不如死个痛快。”虽然只是说说,但也确实挺希望她把我就此拖出去一刀斩了,也算痛快了。
“你死与我无关,何故以死相迫,笑死我温二娘。”她却一点都没有想笑死的样子,倒像是气死。“罢了,与你大动肝火,不值得。小妮子,你今晚就先与卓娜提亚在一起,明天我让人送你回去见你二哥。如果你二哥也说不动你,那你要死还是要滚回单宁府我也就懒得管了。”她说道,既然妥协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默默点头。
走出大帐篷,看到夜空比以往都要晴朗的多,可见银河从南边横跨过天际的样子,那些星星在寒风中一晃一晃地打着冷颤。回了单宁府一趟,才发现在草原上星辰更清楚,云更低,不知道是天更晴朗,还是离天更近。月光撒在地上,就可见莹莹月影淡淡的投在地上描出军营万物的形状,直到一处篝火才被破坏一片。
“卓娜提亚很虚弱,今晚你如果想要什么热水之类的可以管卫兵要。”温良玉在一旁说道。
“温将军如果能少折腾她几天,她自然会好受的,这是我的诊法,比你军医的好用。”
“找死!”她喊道,从背后把我一脚踹倒,我无话可说,只是站起身来拍拍土继续走。
来到了地牢所在的大帐前,我转身向温良玉伸出了手:“如果要给我什么的话,就给我那个铁铐的钥匙吧,至少今晚让她的手好受一些。”
“卓娜提亚身手不凡,你就不怕到时候人跑了?”
“她连那铁铐都举不起来了,哪儿来的力气逃跑呢?你也说过今晚让她好受一些,有助她康复不是吗。”
“那也不是不行,但是,一手换钥匙,钥匙给你,我要砍下你的右手,可好?”她笑道,笑得令人厌恶。
“随你,请快点。”我把伸出的右手抬高。反正我既不干活也不执笔,一只右手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温良玉拔出了战刀,一旁的士兵就慌了神。“这恐怕对李将军不好交代——”不等他说完,她就一刀斩了下来。
仔细一看,右手还在,只是割破了食指而已。
“真是没意思的小妮子。”温良玉失望的说道,收起了战刀,让士兵把钥匙给了我。又递给我火把。
第二次进入地牢,阴冷的空气还是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点燃了油灯,插上火把,转眼又看见了被拴在木桩上的卓娜提亚。她自我进来一直看着我,却一言不发,我也看着她,自顾自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些香灰,包裹在一片布里打好了结。
又流血了,这样放着自然是不行的,我就上前用灰包轻轻摁住了那个地方,心中惊叹着她的大腿已经变得冰凉。而她稍微挣扎了一下,又涨红了脸,但似乎舒服了一些,也就长叹了一口气。
“笙儿....为什么不回单宁府?”她缓了良久,终于开口轻轻问道。
“我回去了,但是住不惯,家人也都不在了。”
“笙儿的家人...怎么了?”她问道。
“被皇帝赐死了。”我说道。
“那笙儿....为什么要回来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来看你的,不要想多了。”撒开了抵在那里的手,我换了个坐姿,总觉得心里突然有些不高兴。
“哈...”她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提亚呢,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有人造反....想杀我,逃跑时偏偏撞到了温良玉,就变成这样了。”她想要苦笑,却又挤不出笑容了。
“我早就说过,不要打铡胡关,不要把事情做的太绝,为什么我都懂的蠢事你就不懂呢。”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钥匙,解开了她手上的铁铐,把这还挺有重量的东西放到了一旁的稻草上。卓娜提亚双臂与身体一样白皙,却因为铁铐留下了深深的拷痕。然后我站起身,解开了她被系在铁环上的头发,才让她的脖子得到了休息。
“既然已经这样了,再斥责我...也没啥太大意义了。”她揉着自己的手腕。“今天...真的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
“让你看到了不好的样子。”
“你现在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我知道,我今天看到你...所以就有点太...我知道你不高兴了....让你...”她越说越词穷,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来说自己的想法,我们两个却都心知肚明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提亚不用道歉,如果这种事需要道歉,那我应该道歉多少次,你不用道歉。”不知为什么,那股欺凌弱小一样的罪恶感又上来了。
“我还不让你看我...不让你碰我。”
“但我现在看到了不是吗,对我而言没差啦。”
“不,不一样了,温良玉做的不止你看到的....被她关了这么长时间,她就是想欺辱我,就是...想看我痛苦,看我哭....想让我自己恨自己....”
“我看她今天那么激动,你以前肯定做的很好,她根本没有达到目的。”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想安慰,她却把手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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