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楚聿不知道来了多久,叠腿坐在沙发上,姬南齐来了后,他便起身,离开前拍拍姬南齐的肩膀,说:“他们都很喜欢他,你应该开心。”
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酒味让姬南齐想起了之前乱糟糟的酒席,不端正不得体,每个人像是融化的人形脂肪,鬓角的汗和鼻息带着让人反胃畏缩的味道。
在人走后,姬南齐找来护士,问能不能把喻灵解开。
“可以,她现在也该休息了,她住进来后没有闹过,这是……额,你家人要求的。”
“她有好一点吗?”
“挺好的,你可以来多看看她。”两个护士帮忙把束缚衣脱下,余光忍不住去瞄旁边漂亮惊艳的少年。
姬南齐注意到她们的视线,绯红的眼梢微弯,纯洁乖巧的轻轻笑了一下。
护士微微脸红,出门的时候悄悄回头去看,就看到一只枯硬的五指遽然扇过去,“呀!你干什么?”护士急忙折回按住突然暴躁的病人,一人把姬南齐从旁边推走。
“你先出去,出去!”
姬南齐踉跄几步回头,看到喻灵喘息嘶吼,像是不能说话的怪物,又像是当初因他蠢笨畸形,凶狠地泪流满面,痛不能言。
第九章 全家都不正常,只有哥哥是个正常人。
在姬楚聿和喻灵结束婚姻关系之后,她的儿子一直只是姬家的养子,而他们彼此的报复并不止于此。这件事是姬少越在把姬南齐带带自己二楼的房间之后才逐渐知道。
那时候姬南齐离开了他母亲就不再哭闹,等到姬少越想起他,他坐在已经有点凉的水里,看过来的目光像某种温顺的幼兽,期待热切等着夸奖。
满意他的安静,姬少越扔了浴巾在地上,再拿另一块盖在姬南齐身上,打算让这个被自己冲动留下来的小弟自力更生到底。
姬南齐披着拖地的浴巾,钻出脑袋,用和刚才一样的理所当然的目光,对着皱起眉的他伸出嫩白的手臂。
姬少越把人抱出去放在沙发上,还没有去找严瞻把人带走,这个意外会撒娇的小弟,也不认生,自觉光着屁股爬上了他的床。
姬南齐钻进被子,奶声奶气对走过来目光错愕的他说:“擦干了。”
姬少越僵硬点头,想要问点什么,做点什么,但等到姬南齐睡着,他也没有开口。
严瞻送衣服过来的时候,他正目光复杂的,也是第一次好好看着这个弟弟,闭上的眼睛很长,睫毛乌黑浓密,嘴巴小小红红的,雪白稚弱,第一眼几乎会让人错认性别。
他问严瞻:“他是生病了吗?”
严瞻跟着他压低声音回道:“可能会感冒,小齐身体比较弱,我拿来了耳温计。”
不过泡了半个多小时热水澡的姬南齐没有发烧,脸睡得像是刷了红霜的白包子。
“他身体不好?”看到严瞻点头,姬少越不确定地开口:“有给他找医生吗?”
严瞻当时会错了意,微微摇头,说:“之前是,但有一次和先生吵过架之后,就没再带小齐去医院。”
姬少越皱眉,严瞻又继续说:“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没问题了?”
因为姬少越对周围少见的关心,严瞻便具体解释:“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小齐只是小时候说话和走路迟了点,有一部分迟缓儿童是在长大后慢慢和其他普通小孩一样,小齐就是这一部分吧。”
姬少越脸上惊愕一闪而过,脑袋里把严瞻的话反复过了一遍,期间看着姬南齐,虽然是有点不聪明,说话和反应都顿顿的,但也不是个笨蛋,反而有点乖。
“已经把房间整理出来,我把他抱过去。”
“不用,今晚就这样。”
严瞻讶异地看他,把姬南齐的小衣服留下就出去前,提醒他要是姬南齐半夜哭闹,可以叫他们过来。
不过姬南齐半夜没有哭,也不闹人,只是在半夜想尿尿的时候把姬少越弄醒,让他领着欲哭不哭的自己去卫生间。
姬少越在半梦半醒间又确定了一眼,马上就有点睡不着觉,问站在马桶前一边打着瞌睡的姬南齐:“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姬南齐带着没有睡醒的鼻音,糯糯说:“男孩子,我有小雀雀。”
因为他天真单纯的样子,姬少越皱起的眉心缓缓舒展,自觉荒诞的一笑,站在一旁等他结束,冲了马桶,抱着他洗完手,在后半夜安然入睡前,拿来衣服裤子结束他裸游。
姬南齐在床上只占了很小团,对有记忆开始就是一个人睡的姬少越来说感觉微妙,在后半夜都若有若无闻到了那股天然的奶香,是很温暖陌生的气息。
姬楚聿是第一个发现他们关系变得亲近的人,虽然他们父子本就不亲近,在离婚之后姬楚聿更不喜欢他肖似前妻的长相,一年之中他们见面的次数寥寥,但是姬楚聿可以很容易就知道他做过的安排,在偶尔的对谈之中,姬楚聿很闲谈地告诉他,自己与喻灵已经没有婚姻关系。
“如果她打扰到你,我会让他们搬出去。”
姬少越坐在比他高比他宽的椅子上,坐姿与他白衬衣一样端正标准,脑袋里思维冷漠地揣度眼前的父亲。喻灵会同意离婚,就像当初姬楚聿答应结婚一样匪夷所思。他猜测留在这栋房子里,大概就是喻灵的条件。
姬少越略显淡漠地摇头。
姬楚聿肯定又觉得可笑说:“他喜欢你,你也喜欢这个弟弟?”一个小孩的心思很好猜,姬楚聿继续说,“他和你不一样,和将晓也不一样。”
姬少越读到了那句话里多重的画外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动,席略而过的错愕像是钻进窗户的冷风顺着耳朵吹过,不经意的一冷。
当时并未理解到自己感觉到的不适来自何处,因为姬楚聿对他说的话,在当年过年他把姬南齐带回南山时,姬云书也对他说过类似的。姬云书介意姬南齐的出身,而且姬南齐真的不够聪明,在喻灵身边没有学得憨态可掬、稚子无辜的模样,只会看着姬少越一个人。
没有人带领,在人群之中慌张迷路,撞到人碰翻了酒,惊起小片喁语:“这是谁?”“是那谁的……不像吗?”“哦——那个女人呀。”
当时姬云书用勿用怀疑的陈述告诉姬少越,每个人生而有异,不仅是时间财富,还有体面都是天生分配不均。而他,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方向上。
姬少越一直都是被教得很有规矩的小孩,就连从小喜欢的钢琴,因为姬云书说“爱鹤失众”,说不练就不练了,在点头接受爷爷声色严厉的批评之后,对新得小弟的稀奇也如当初,无声无息冷静下来。
那天其他人都看到姬家的小菩萨面无表情走过来把丢脸的小弟从人堆里拎到角落,用纸巾胡乱擦他的脸,而后伸手掐红了,低头去看那双转着泪的眼睛。
——虽有维护,但更多还是不耐和嫌弃,就是以后外人眼中姬少越以后对姬南齐的态度。
唯一洞若观火的人是喻灵,或者这就是她想要的,每次姬少越在家,接过姬南齐拥抱时,她都做出把儿子拱手交出的姿态,这让人厌恶她的目光和笑容。
好在姬南齐不像她,可爱单纯,撒娇的时候漂亮极了。就算不常见面,也越来越亲他,最喜欢的人也是他,几乎一切都在看向哥哥,像他懂他。那时候姬少越对这个弟弟的喜欢,足够让在他十八岁生日的前天端坐在波音客机上,穿越数万里的云层,只因为突发奇想的思念。
降落时夏季的雨水丰沛,华坪路的家都在水汽饱满的雾里,姬少越的裤脚和肩头微沾雨,他拿着礼物推开姬南齐的房门,和在房间里面的转过头的人对上视线。
喻灵穿着一件白色雪纺绸睡衣,斜靠着落雨的窗边,吞吐着一只纤细的女士烟,看到突然出现的姬少越,吃惊后,半张紫青的脸上怪异一笑:“少越啊。”
她笑容满面走向姬少越,或从睡衣露出的大腿和肩头上脏污遍布,柔声细语说:“都湿了……”
姬少越拂开她的手,不问原因,也没理会这种卑劣的勾引,转过身就走。
“找姬南齐吗?不在这里,你猜他在哪里?”喻灵轻幽幽说,“妈妈都是这样的人,他这样漂亮的孩子,姬楚聿又会把他送给谁呢?可能在哪个地方被人cao、得死去活来吧。”
手中礼盒的锐角瞬间扎进手心,痛感如冷箭直中心脏,姬少越遽然回头,而喻灵似乎觉得他的目光可笑,嗓音不再故意卖弄,满怀恨意地大笑。
“姬楚聿带他走的?”
喻灵的脸窒息涨红,血丝从眼角浮起,却仍旧疯了一样在笑:“你真的喜欢他,你真的喜欢他哈哈哈……”
“他在哪里?!”
“……学校。”喻灵最后还是怕了,在捏得喉骨“咔哒”作响的手松开后,跪在地上咳出了眼泪,不加掩饰地厌恶和恨第一次在她眼底清晰。
姬少越扔下这个疯子,在去学校的路上渐渐冷静,曾经缥缈模糊的猜测隐隐约约清楚。
校门外雨云散开,兴高采烈、也完好无损的姬南齐踩着积水的地面朝他跑来,衣角撞碎半空中悬浮着的水珠,直直扑进姬少越怀里,鲜眉亮眼,柔声软语。
所有痛彻心扉、失而复得、胆颤后怕都在他不动声色的表情下涌动,他看着姬南齐鲜艳的嘴唇,就在突然间想到了多年前瞥见的那道粉色伤口。
车窗外日光照着湿淋淋的大街,笔直的光线移进车厢,照亮了姬少越猝不及防的心事,也让他彻底洞悉了喻灵和姬楚聿之间战斗一样的惩罚,姬楚聿伤害她,她不惜牺牲儿子,还给姬家这场漫长的报复。
那场大雨已经过去了几年,现在因为一条消息,在伦敦下午三点的日光下,坐在落地长窗前与合伙人洽谈的姬少越又想起了那段苟杂的往事,触及他最不耻的心事。
再有新消息手机震了一下:“已经到家了。您要回来吗?”
姬少越简短回复:“下次不用带着他过去。”
——阿进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去拒绝姬楚聿的安排,只是把他的话传给姬南齐,姬南齐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结束工作后,姬少越驱车经过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二月的冷雨打湿大教堂塔尖上的白鸽,脏掉的云团使得大地一片阴郁潮湿,他的车停靠在白厅宫旁的酒吧外、擦肩高鼻深眼的路人,以及街上亮起的广告牌,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这里生活寄居十几年一成不变的背景,都不在十八岁那场雨里,也与那个万里山海之外正在睡熟的人无关。
第十章 摘花
2:07。
姬南齐看了一眼时间,把书倒扣在一边,滑进被子,准备入睡。
经过漫长的准备,睡意依然不肯出现,刚才书上的铅字、白天琐碎的谈话、见过的人等等都出现在漫无目的的思维里,肋骨下的心跳点数着夜晚的时间,是姬南齐一整晚都听到的沉闷又清晰的声音。
第二天在早餐时,严伯是第一个发现他晚上没有又没有睡着的人,询问他需不需要预约医院。
姬南齐摇头。
在去学校的路上,等红灯的间隙阿进也说:“小齐,你得去医院看看。”
姬南齐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样,但今年他都还没有去找过自己以前的医生,也不想去见新的医生,没有什么精神,说:“再说。”
阿进不善开解,觉得他在反抗自己说一不二的兄长,也因为那个远在异国的人对他恍若不闻。
但和姬南齐又没有到可以语重心长的关系,和严瞻一样止于提醒,都对他有些无可奈何。
红灯还剩几秒钟的时候,看着窗外的姬南齐突然说:“听说按摩可以放松。”
阿进瞥了眼外面,此时除了冒着热气的早餐铺,一家家店铺的玻璃门还锁着,引起姬南齐注意的就是其中一家,“娟娟推拿店”,对开的玻璃门上贴得花哨俗气,用大红字贴着业务内容“推油、按摩……”
“中午送我过来。”
成年男人心照不宣的直觉让阿进说:“它中午可能不营业。”
“到时候来看看。”
中午的时候“娟娟”开门了,半拉着窗帘,店里光线不好,姬南齐推开门,长长的影子先进去,目光看清楚里这家不大的店铺,很窄的外面有劣质的香水味,前台背后是刷白的墙,和一条狭窄的通道。
他可能是第一个客人,那个三十多岁,妆很浓的前台看着他没有第一时间招呼他。
姬南齐拿起立牌看了看她们的业务,食指点在一个时间最少的足浴上,说:“这个。”然后把钱放在柜台上,搭在钱上的指尖白莹莹,透着养尊处优的矜贵。
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笑,提了一个要求:“要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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