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会,一丛树木就挡住了视线,汽车驶向山的背面。
“你现在在哪里?我好担心。”
姬少越低声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要怕。”
这些话似曾相识,是他总是让姬南齐在家等时常说的,现在太晚明白那些理所当然的错,却依然对他说这些没用的话,而姬南齐对他说:“好,你也是。”
在祖祠受罚时,姬云书按时露面,问他还是那句。
姬少越不松口,他也不心软。
最后和以前一样留下十六个人,两个医生,四个守着他房间的门窗,其他驻守在各个出口。
晚上姬少越和姬南齐视频了一次,还没有问他带伤的脸,姬南齐就在努力擦眼泪。
姬少越说了许多当着外人无法出口的话,最后对他受伤的笑脸,说:“齐齐,明天有人来接你,你不要怕。以后除了我告诉你的,你都不要信。”
“我没有那么胆小。”姬南齐问,“你呢?”
姬少越问:“你愿意和我住小房子吗?”
姬南齐像小孩一样轻易开心起来的笑脸慢慢顿住,问:“可以吗?”
“可以。”姬少越对着他受伤的笑脸,“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我只问过你一次要不要分开,那次我很怕你点头。从要和你在一起时,我就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我比任何人还要胆小。所以,这次都不要松手,好不好?”
姬少越的温柔是勾魂月,也是慈悲桥,姬南齐总是抓不住,又忍不住靠近。
他嘴角一瘪,又要哭的样子,但忍住了。
姬少越隔着屏幕擦了一下他水汪汪的眼睛,从未出口的三个字烫热了他的胸口,姬南齐那边却挂断了视频。
姬少越皱起英挺的剑眉,有些懊恼,更多还是担心,正要给姬楚聿打电话,就进来一条消息:“不要骗人。”
接着又一条,咬人的表情包。
姬少越见过姬南齐打架,但是没见过一直想当不良少年的姬南齐骂人。
姬南齐也不会骂人,他天生说话和动作总是比别人慢、缓、柔,着急时话都说不清楚,害怕时干脆不说话。
姬少越看手机上这两条消息,天生上扬的眼梢轻轻一动,漏出薄薄的暖笑。
姬南齐在被子里,用手肘盖着脸,笑过之后又满脸泪水,他害怕不详,马上擦掉,小心珍惜升起的希望,又重新开心,终于有个好眠。
翌日,姬云书头一次叫他下去用餐,姬南齐对他的阴影已经超过了姬楚聿,一直沉默。
“和他有联系了?”
姬南齐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睛下,但不会懂他这样老谋深算的人在想什么。
“他有告诉你,他晚上痛得睡不着吗?”姬云书帮他肯定回答,“不会,他是要强的,就是生病也不愿意让人照顾。”
姬南齐嘴唇哆嗦,愤怒看向太过冷漠的姬云书:“你真的要他死吗?”
“我情愿他被打死,痛死,也不要个会乱伦的混账。害死他的人,也不是我。”姬云书用目下无尘的目光回视,“他是我唯一的长孙,也不愿意他太痛苦。他什么都不要你负责,自己什么都能抗,那可能和你打个电话,就不痛了。不过他知道你每天都去看他被打得半死不活,应该会想死吧。”
说完没有多看白纸一样的姬南齐,让人把他送回房间,提醒他下午三点会接他去祠堂。
姬南齐回到房间后,手脚发软地往地上坐,想联系姬少越,又更怕听到他若无其事的声音,心痛得要死,十指抓紧了发根。
他像是出现了幻觉,太清晰的棍子破空声就在耳边,然后打在他身上,“啊……”痛苦的嘶喊低而弱,明明不痛,却感觉五脏六腑都裂开了。
有人敲门时,姬南齐以为是去祖祠的人,心脏跟着声音抽了一下。
*
因为炎症,姬少越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衫,没有系扣子,从结实的腰腹到肩膀都缠着白色绷带,抱着手臂,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远处绵延的绿色。
有人进来,他的肩膀就离开窗框,挺直着背回头看过去。
是燕子恪,对他为难的笑:“越少,你让我们好难做。”
姬少越边系扣子,边走向站着一面墙保镖的的外面,吃过药的声音发倦,说:“是吗?”
“二公子走了。我记得其中一个人,是二公子以前的人。”
“燕叔好记性。”
“其实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就带走人,毕竟已经换掉了一半的人,特意让一个熟人过来,是不想二公子害怕,所以就不惜和你爷爷闹得不愉快。”
姬少越停下脚步,转身说:“我说过别碰他。”
燕子恪不再那么公事公办,隐带愠色:“少越,我以外人的角度来说一句,你有错在先,这样对你的家人,是太绝情了。”
姬少越回过头,一言不发走进更多人的中堂。
按着拐杖的姬云书看过来,两束老幼又相似的目光在半空之中对视,这次两人一句未谈。
没多久,姬少越后背洇出血色,红梅似的开在衬衫上,惊得人停下了手。
而姬云书双手按着手杖,闭着双眼:“知错不改,错上加错,不准停。”
但旁人也不敢再动手。
“我来。”燕子恪脱下外套,接过二指粗的家法棍,不多不少打完剩下的,伸手抓着姬少越肌肉发颤的手臂,把他扶起来,还没有站稳人就重重摔在地上。
一直无动于衷的姬云书猛地站起来。
他了解姬少越,但还是被他的决心惊到,现在让人怀疑自己还有没有用足够的时间去改变他。
从南山出来后,姬南齐在姬少越的公寓住了几晚。
联系不上姬少越,陈将晓也不知道更多的情况,“因为外公……可能会有不好的新闻,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姬南齐只好继续等,在他当个胆小鬼躲起来的时候,就要接受对姬少越所面对的一切的一无所知。
在姬南齐等得心神无措时,姬云书联系了他,说了什么他都不记得,倒是记得最后锥心的两句:“我哥呢?”
“也许是死了。”
姬南齐痛及又不知道该向谁求证,陷入恍惚,半个小时里神经紧绷愈断。
姬少越的电话赶在最后一步打进了被扔在地上的手机。
接起电话时,姬南齐控制不住地带上慌张的怒:“你在哪里?!”
“医院。怎么了?齐齐你……”
“你怎么了?”
姬南齐白齿发颤,几乎把下唇咬出了血,固执等姬少越回答他。
姬少越把电话转成视频通话:“谁和你说了什么吗?我没事,我不会有事。”
姬少越让他别怕,但姬南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无底的悬崖,永远在不断下坠的恐惧的中,他不怕死,却怕最下面有等着他的黄土白骨。
“你疼不疼?是很严重的伤吗?”
“不疼,只是发烧来医院。”
都过了几天,姬少越的假话都成了真,姬南齐无法心安:“我很担心,很担心你,你不要把我推出来,我可以陪你一起。”
但姬少越习惯了包办承担他们之间所有的事,只让姬南齐在他身后,跟着他的脚步就好。
姬少越告诉他等过了这段时间,他们就可以回伦敦。
姬南齐笑得很勉强,姬少越又承诺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他,姬南齐又笑了一下让他放心。
在和姬少越恢复联系的几天里,姬南齐依然整晚整晚的噩梦里,醒不过来,也没有失眠,却在白天时时刻刻都需要睡眠一样。
阿进来给他送餐时,注意到那些没有什么变化的上一餐,担心他的状态,多看了一眼自己照顾过几年的男孩。
姬南齐比普通男孩漂亮白皙,也比同龄人单纯,这么久了那双眼睛还像是没有长大的痕迹,像不会飞的雏鸟,在不适应的环境里小心谨慎,依然寸步难行,静静地总是沉默。
阿进走到门口,又回头:“小齐,想去看看你妈妈吗?”
以前姬南齐心情不好时,就会去医院外坐一会。
去瞑园之前,姬南齐找了三家花店才买到了火红的龙船花,和白色水仙、清香的佛手柑一起放在她碑前。
喻灵的照片很年轻,比生病那几年漂亮了许多,眼睛也带笑,让姬南齐心底升起酸楚的情绪。
他有话想说,但人生满目狼藉,不如沉默。
但在离开前,他突然一顿,用轻得听不见的气音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要喜欢他?你是真的想用我去报复他们吗?”
超过他想象的惨烈现状直指这残忍的真相,姬南齐不愿再看那双眼睛,转身离开。
几步台阶外除了阿进,还有其他来瞑园的路人,那个抱着花的正在看他。
这引起了阿进的戒备,朝姬南齐走去,从前挡着他。
那人没有做什么,只在姬南齐路过时,说:“我来看你妈妈。我和她是朋友。”
“谢谢。”姬南齐走过,回头看了眼对方,一副儒雅的书生相,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是谁。
可能是在姬家的宴会上出现过,喻灵很多这样非富即贵的“朋友”。
姬南齐心底就在刚才压了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不愿意再去想和喻灵有关的任何事,跟着阿进下山。
取车时,阿进戒备看了左右,似盯着某辆车,姬南齐有些紧张:“怎么了?”
阿进一边联系人,一边观察,驶出路口时,松了一口气:“不是跟我们的。”
在公寓附近的惨痛,阿进请他吃饭,姬南齐要点酒被阿进拦下。
“我儿子也像你这么大,我也没怎么让他喝酒,喝酒长不高,空腹喝酒也不好。”
阿进不知道他不喝纯奶,牛奶端上来,闻到奶腥味,姬南齐就想吐,但还是屏息喝了几口,再也没有胃口。
“越少已经做好了安排。没多久,你们就可以见面了。”
阿进知道的都比他多,姬南齐竭力想要开心,但姬云书的话已经几度把他折磨得濒临崩溃,盯着桌面:“是吗,爷爷不会同意。”
饭桌上安静了一会,只有阿进一个人进食,他吃到一半就放下筷子,说:“要给越少打个电话吗?”
“算了,要少联系。”
阿进看他是清醒的,说:“你哥哥有很多事要做,你也还小,以后可能还会发现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且你们这种情况在普通家庭是绝不可能不可能被接受。”
“小齐,不管你哥哥要做什么,你都可以离开他,你没有那么需要他。”
姬南齐看着盘子里新鲜又让人提不起胃口的饭菜,额发和眼睫遮着眼,轻声说:“我知道。”
阿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让他把自己的手机号记下来。
姬南齐没有懂,阿进已经不是他的司机,他也不需要联系阿进。
“你想见妈妈的时候就找我。”阿进抓了一下他的头发,手掌用力又宽厚,和姬少越揉他头不一样。
姬南齐惊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抿出个浅浅的笑。
从餐厅出来,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阿进又看到了那辆眼熟的车,阿进没有告诉姬南齐,把人送回家后,联系了姬少越。
姬少越住院当天就被痛醒,他一醒,医生护士就围上来,可能是因为注射的药物缘故,他没有清醒多久,又睡过去。
真正清醒过来是在第二天,情况好了很多,没有伤到内脏,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下地。
姬云书第一个走进病房,与他认真谈过一次后,竟然问他值不值,然后不提此事。
不提不代表妥协,扣下了他的手机,让他这几天专心养病。
为了示和,姬云书也把姬楚聿叫来。
姬楚聿不知道在忙什么,近一年几乎不见人影,这次父亲的角色他也只短暂地充当了一会,在病房之中是姬少越回国后第二次见他。
姬楚聿有些憔悴,像是因为他们两个与他关系一个比一个疏淡的儿子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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