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温奶奶寒暄几句后,老者的目光落在了跟在后面的温烈丘和李负代身上,只略略扫过,便又含笑看回温奶奶,“都是好孩子啊。”
跟着奶奶落座,刚带着他们进来的小童不知哪儿去了,换了另一个身着灰蓝色道袍的小童来给他们倒茶。
离中午还有段儿时间,说是请符,温烈丘和李负代坐着喝了几杯茶,前座两位老人却还在聊近况家常。温烈丘从不信这些,时间一久自然不耐烦起来,碍于有外人在又不好显露,便冲一旁的李负代递眼神,“出去透透气。”
李负代刚想和他起身,那边老者又说话了,“许久不见,话就多了,倒把孩子们给忘了。”说着他先起了身,又示意他身边的温奶奶,“我去取些东西便回来,稍等。”
老者向后面去了。然后一等,又是大半个小时过去。
没了外人,温烈丘就不再收着,不耐地询问起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请完符就走。”温奶奶不温不火,顿了顿又看李负代,“代代你去看看,看爷爷是不是拿了太多东西。”说着她指了指通向后面的通廊,“从这儿出去一直走,穿过几道门,最后面的屋子。”
“我去。”温烈丘扯住想要起身的李负代的手腕。
“让他去。”温奶奶笑着说,“你去找刚刚那位小朋友来,给我们添壶茶。”
李负代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也怕温烈丘再上来脾气,先一步穿过通廊朝后面去了。
老宅是五进五出格局,从外面看不出来,真走过,才发现这里占地极大。
李负代穿了几个门,每过一个门都要登几阶台阶,这样,末尾的院子地势上便抬高了许多。穿过最后一道门,李负代立在台阶前看了看。与其说面前的是屋子,不如说是个大殿,雕花大门前左右对称着摆放两顶大香炉,石梯扶手前立两尊铜鹤像,两只仙鹤嘴中各自衔着灵芝人参,栩栩如生,一派仙气。
李负代登上台阶,敲了敲,推门进去。
第112章 江湖骗子。
推门而入,李负代首先闻到了比屋外更厚重的香火气息,抬脚迈过门槛,才发现门内,也摆着两顶香炉,体积小了许少,样子却古旧得多。白烟袅袅,徐徐散入空中,铺成朦胧的烟幕,像是一层隔绝了门外世界的屏障。
而大门正对着的,供着三尊天尊像,左右悬挂八卦布幔,天尊像下是红布供桌,这景象,怎么看都是一派道观景象。
打量完眼前的场景,李负代才发现大殿左侧有一长榻,长榻上一张矮方桌,桌前坐着一位身穿鹅黄短褂的老人,发须全白,正盯着自己看。
李负代忙不迭地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我来找人的,一位穿灰色衣服的老先生……”
白发老人定定看了李负代许久,他脸上布满皱纹痕迹,眉眼间却精烁,只是看着李负代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寻常。
见老人看自己的眼神多少怪异,仿佛看定了神儿,李负代礼貌微笑,“我可能走错了,打扰了。”说着便转身想推门。
“我知道你找的人在哪儿。”老人出声叫住李负代,他声音低缓又沧桑,像枯林中风的低啸,不做什么,已有种震慑性。见人停下他又抬手示意矮桌对面的位置,“就在这里喝杯茶等他吧。”
李负代原地站了片刻,后默默吸进一口气,坐到了老人对面。
“我有条病腿,几年前就已经瘫在这里了,不能起身迎你,不要见怪。”老人边说边帮李负代倒茶,“你今年多大了?”
老者没有百岁也得九十,迎他、倒茶,怎么说都不合适,李负代手指碰着小茶杯的杯壁,不答只问,“请问那位老先生在哪儿?我急着找他,外面还有人在等我。”
老人朝天尊像的方向看了看,“他一会儿便来,一杯茶的功夫,你在这儿稍等等他。”
李负代顺着他的方向看,估计是那后面还有空间,他没再说话,目光随意地落在茶杯上。陌生的环境里,和陌生的古怪老人共处一室,他倒没表现出什么不适,也忽略着老人在他身上的,探究且执着的目光。
“你从哪儿来。”相对沉默片刻,老人开口,他端茶杯的手有轻微的颤抖,像是极力控制着某种情绪下的细小破绽。
“市南。”
“老家呢。”
“市南。”
老人抬眼看向李负代,经历过百年沧桑的眼眸中终于有掩不住的亢奋流露出来,“你很特别。”
特别这个词儿,可以当表扬也能是警告,在李负代这儿,特别很危险。看了看老人,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目光在大殿内扫了一圈儿,“您是道士吗?既然行动不方便,平时呆在这儿都干什么呢,念咒?炼丹?”说着他笑了一声,“我看电视剧里的道士都这么干。”
老人平和地接受着他的嬉笑和隐藏好的嘲讽,“棺材都停好的废物罢了,自然做不了什么。”接着他叹着气摇了摇头,“话说回来,即使我腿好着,也不过一个钝货,和你是比不了的。”
“从我进门起,您都过于客气了。”李负代笑出虎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您可真是折煞我了。”
“我时日无多,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是我。”老人看着李负代的目光又变成了那种执着的探究,苍沉的声音甚至有些拔高,他并不在意李负代的话,只顾自说自话,“近六百年,我们施家一脉,找了你们近六百年,祖祖辈辈,像融入血脉的使命一般……竟是我,最后竟是我找到了。”
李负代还是笑,“我好像,已经听不懂您在说什么了。”
老人的神情带着丝讨好,“无妨无妨,此事本就是我们施家一厢情愿,只是……”说着说着他停了,欲言又止后思忖片刻才又开口,“恐有失礼,但……若不冒犯,可否允许我们登门拜访令堂,或是尊师……”
“冒犯。”李负代言简意赅地打断。
老人反应了片刻,“……难道、难道你、你孤身一人?”
李负代不耐地拧拧眉,“您能帮我叫那位老先生出来吗,我下午还要回学校上课的。”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怕……”老人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慌乱,后沉了沉气息,“……你孤身一人,又年少,长此以往总会吃苦的,不如……你可愿、可愿留下?我们施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定能给你你所想要的。”
“留下和您一起炼丹吗。”李负代轻笑着起身,“既然那位老先生不在这里,我就先走了,谢谢您的茶。”
他还没走出大门,老人突然抬高声音,情绪激动,“六百多年前,鬼道一族离奇从这世上消失,有人说那是一场未留活口的屠杀,有人说那是他们隐世的障眼法,众说纷纭,但我始终相信,鬼道一族的后人遗存于世。”
“鬼道?”空旷的大殿,回荡着老人的话语。推开门,拍掉身上的香火气息,才是正常的世界。李负代轻轻念过这两个字,回头轻笑,“老爷爷,什么时代了,还信这个呢。”
“……传闻,鬼道一族辨鬼噬魂,一双震阳眼通晓天地,看尽万物乾坤!”老人似乎终于被李负代的态度所恼,口吻愈发激动,双手于腿侧撑着,精烁却染怒的双目紧紧盯着走到殿中央的李负代,“你我同修道术,你瞒不过我!”
“是每个进了这屋子的人,您都会讲个有趣的故事吗?”李负代歪歪头,勾出一抹笑意,却冷冰冰的。
“你瞒不过我……”老人念叨着重复。
“要是真有这样的人存在,那岂不是很危险?这么显眼的危险分子会要你们找几百年?怎么也说不过去吧……”李负代轻蔑地笑,“而且,我要是真那么厉害,还来这里请什么符保平安,我自己就是天嘛。”
老人听着李负代的话,多年的执念竟在一寸寸崩塌,他强拽住自己的心念,“你定有你要做的事情,你在自保……”
之后,是一段间隙不短的沉默。
“您费了这么多口舌给我讲故事,那我也给您讲一个。”背对着老人,李负代吐出一口气,口吻随意,“说是一个人,在夜晚最黑的时候上了山,他顺着风的方向进了森林深处,发现了一只蝴蝶,会发光很漂亮,是他这辈子从没见过的。于是他开始追逐蝴蝶,翻山越岭,跨过小溪,摔跤受伤,他始终不放弃,一直紧紧跟着蝴蝶。然后,天色在他的追逐中一点点亮了起来,那人很怕跟丢蝴蝶,便用最后的力气跳起来抓住了蝴蝶。在抓住蝴蝶的那瞬间,正好,太阳出来了,一切都明亮了,此时再看他手里,却只有一片被风吹了一夜的枯叶。”故事讲完,他回看了老人一眼,“蝴蝶和枯叶,您得分清。”
他话音刚落,门忽然被推开,门外,站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一身青灰宽袖道服,黑发齐肩,脑后松散地扎了个揪,露出的耳朵上戴了一串银圈儿,脖子上挂个二指宽的小瓷瓶。他看着是道士的打扮,脚下却蹬一双限量版球鞋,很混搭,倒是挺酷。
少年看见李负代也是一惊,转而端着袖子跨进门,冲长榻上的老人叫了声老祖宗,便一言不发地朝后面去了。
人消失在大殿,老人掩下激动的情绪,他心下变化万千,最后却只说,“……你随时可以回来。”
李负代推门迈出,带着笑音,“我不会再来了,江湖骗子。”
第113章 “我不是在干涉你,我是在保护他。”
李负代前脚推门出去,刚才和他只碰了面的少年后脚就折回了大殿,扫过门口的炉烟,立即变了神色。
坐在长榻上的老人似乎还未从心绪中回神儿,只略略扫了他一眼,“你这些日子又跑哪疯玩去了?还知道回来?”
“那人是谁?”施六丑见老祖宗抬杯喝茶似乎不想多说,又急追一句,“……气息太奇怪了。”那人一句江湖骗子他听得清楚,这话他听得多了去,不恼不怒,只下意识把他归属成了随处可见的草包,但感受到他的气息后,他就不这么觉得了。
老人无声叹了口气,看向曾孙的目光又沉稳平和下来,“看出些什么了。”
“煞气。”施六丑回忆着那种感觉,又看向了门口的两顶小香炉,那人经过时,周身的气竟然将定魂烟的烟丝都撞开了,“很重。”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他那还是收着呢。”
施六丑怔了怔,“……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一直在找的人。”沉默良久后,老人说。
施家作为正八经儿的道士氏族,根基深厚,虽不争名利,却受人尊崇。施六丑作为这家的长孙,自幼众星捧月,他自持生性聪颖悟性又高,自傲已久,从不把谁放在眼里。他做什么想什么家里从来都宠着顺着,所以他作为新时代的道士,很相信科学论道,老一辈留下来的许多东西他都不碰不沿袭,至于老祖宗嘴里的鬼道一族,他更是人前不争不论背后嗤之以鼻。
老人见他似乎陷入了思想矛盾,抬手示意他坐下又道,“再说说,还看出什么了。”
“……阴气,”施六丑顿了顿,“阴混阳。”
老人摇头。
“……阴聚阳?”
老人还是摇头。
施六丑犯难了,“……那、阳拢阴?”
老人沉下声音,“是阴罩阳。”
“怎么会?!”听了这三个字儿施六丑眉头立马拧得死紧,“……这不可能,不合理啊!”
“鬼道士驱使百鬼,亦食百鬼,以阴气罩护阳体,没什么奇怪的。”老人又扫了对面的施六丑一眼,握着茶杯不再说话,面上隐隐泛着慰然之意。
施六丑闷声琢磨了片刻,依旧不信服。他觉得,要是这世上真有鬼道士的存在,那只有天下大乱的局面,而那个人之所以气息奇怪,估计是遇上什么歪门邪道的指引,所以招了些邪气在身上,老祖宗之所以认定他,要不是积念智惛,要不就是老糊涂了。
没多停留,施六丑扭头就出了大殿,只是他越想越想不通,干脆抬脚往前堂跑。他追到大门的时,人正坐上车走了,连个背影都没再看着。
送温奶奶他们出门的老者见施六丑面带急促,问,“不是去找老祖宗,怎么又跑出来了。”
施六丑定定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转回头来看向老人,“……那人来干吗的?打哪儿来?”
老人和温奶奶是多年的交情,他们今天会来此拜访,请符是假,让他们量量李负代才是真。
见他爷爷不说话,施六丑多少明白了,“你也觉得他是?”
“就是因为不咬准,才引他去见了老祖宗。”老人也不多说,袖中古玉滑出,又把玩起来,“没事不要乱跑,回来就去和长辈们打声招呼。”
这种不清不楚、难以定量的感觉很差,施六丑侧头拧了拧眉,闷声进了院子。
车上,温烈丘和李负代一人手上多了张折成三角形的黄符,温烈丘把东西塞进口袋就没再管,李负代倒是抓着这小东西研究了一路,嘴角带笑,似乎挺新奇。
回了市里,司机先送温烈丘去了体育馆。李负代想跟着,温烈丘不让,只能回了学校。
淘汰赛打完,不意外的,顺利晋级。温烈丘和阮令宣一起回他家的时候快八点,客厅亮着灯,温奶奶坐在沙发上,厨房给他们留了晚饭。李负代在楼上。
阮令宣跟温奶奶欢快地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厨房,盛了两份饭热了,出来的时候见温烈丘坐在了老人对面,便端着餐盘示意他,“你的筷子我也拿了,我先上去哈。”
温烈丘随口应了一声,坐在温奶奶对面长久地沉默起来,神情并不友好,显然又被什么事情惹到了。
“是没想好要说什么,还是单纯的在无声抗议?”摘掉眼镜,老人将膝上一叠文件摞好靠放在沙发扶手边,拨开耳边的灰白卷发,见怪不怪的样子,“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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