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所以苏未白这么说,我只回头看他,无情无绪地问:“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
苏未白还笑地出来:“只听见了一些,你们一个中了毒,一个快死了,说些胡话,我也不会太在意。”
“你听见了,却不肯信?”
苏未白目光坚定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只认识一个老七,那就是七兄你……除了你,别的老七,我都是不会认的。”
我起了身,对苏未白说:“我该谢谢你。”
苏未白因为我的反应而摸不着头脑:“谢我?你不该恨我?”
我摇了摇头,“谢你两件事。第一件,你刚刚很老实地听着,没有打扰我和老八说话。”
“那第二件呢?”
我抬头看天:“老九老十老十一都死在李藏风手上,我研究过他们的尸体,他们教了我一些东西,姑且算我的老师。你也算是我的老师。”
苏未白的脸色一白:“老师?”
我冲着他微微一笑:“是你教会了我,如何不把一个人当做人。”
我在看苏未白,可看的也不是他。
他的轮廓在我眼里已渐渐淡去,只有一团横七竖八的乱线在空中盘旋,线头连接着一切,源头是他的头,那脸蛋清秀可爱,头颅远远看去像一个鼓鼓的、饱满的气球。
它飘在那儿,它不安的扭动着,它等着我去戳破呢。
我从前不知道为什么老七喜欢砍头,现在我知道了。
这么漂亮的气球,谁不喜欢去戳破呢?
我就喜欢,我戳给你看。
第33章 比死亡更可怕的罚
我叫方即云,我想戳气球。
那个飘飘荡荡的气球,它在我眼前晃得厉害,我一刻也不愿它再摇。
我要求不高,只是想让它静止,叫那鼓鼓胀胀的气息矮下去,瘪下去,彻底没有一丝生气,那我便满足了。
但在戳之前,有些准备还是得做,不能这气球还没戳破,我自己先被破了,那就显得像个笑话,很不值当的。
那咋办呢?
老八,你得再帮我一把。
你是睡着了,可你的武器还在。
于是“蹭”地一声,我把老八腰间把那剑抽出来了,这剑身银光锃亮,似含秋水蕴冬霜,金铁精华尽蕴于此,看着就是一把好剑。
老七本人不用剑,他嫌这玩意儿累赘,带着不方便。
但我是方即云嘛,我觉得有些创新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能损失的了。
于是我左手持剑,右手持匕首,一左一右,一长一短。
像个低配般的二刀流,只是拿手里的没一把是真刀。
苏未白眼见我这么个架势,眼神忽的紧凑。他刚刚还有闲心思为自己辩解,为曹几何说话,现在他什么都不说了,他就盯我,盯我盯得像看见一把刀悬在他额头。
我对他笑了笑,二话不说,我一个起蹬。
但不是蹬他,我们旁边有一棵大树,我观察它很久,它或许也在观察我呢,那我就在这饱满结实的树干上蹬了一蹬,借势一跃,我在这半空中的速度和姿态就变得更可控了。
更可控是更快、更险。
也更方便我去戳气球。
一剑一匕首直劈苏未白的脖子,这两个一长一短的凶器像从天而降的两道雷,落在脖子上那就很轻松,落在谁的脑袋上谁就不能做人,得变成一半一半的人。
苏未白翻身一躲,落进了我预先想他落进的位置。我跨步一走,正拦在他身前。
想逃啊?你把脖子上的东西留下就行。
我一剑扫下盘,像戳小鸡似的戳他的腿筋骨。他脸色苍白地躲开,我再一匕首刺他半空中翻越的身体,这个角度下他极难调控姿态,躲也很难躲的,于是小腿就被划了一记,血红夺目。
我觉出乐子了,苏未白似嗅到了凶险,在地上一个猛翻乱滚,未及身子稳住,忽一剑如破云穿雾,直刺我双腿!
刺的时候似又按了机扩,剑尖直直升长!
我拿着匕首往下一打,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打得他这剑和水纹似的抖了三抖,这波动似乎从剑身传到了他的手腕,我见到他连腕子都在抖了。
光抖不够啊,得把手筋抽出来啊。
他这剑似被打颓,低锋一软,想再往上挑我膝盖,那我便匕首前冲,在他那腕子上轻轻浅浅地划了一道,他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换了个手拿剑。
原来你连老七的左右互搏也学去了?
他那左手腕一抖,似待了必杀之心似的,剑身急如雨、重如雷地刺我眉心。这一剑当真轻而诡谲,我欣赏它的速度与角度。
然后我侧头一躲,随便把它躲了过去。
下一刻,我右脚下如升起了一阵风,脚板从底部蹿上天,越过半空,随着我一个大翻身,脚尖旋转跳动着到达了苏未白的脸颊。
“噗通”一声,他下巴像折了,整个人像只长了翅膀的王八一样翻飞出去,飞的特别周正。
不等他站稳,我又是一个大起大跃,一剑一匕首交叉着撞上去,他躲避不及,只横剑格挡,想挡下大部分的冲击力,这个我能体谅,于是我的武器大部分都撞在他的剑上,等到力道把这人冲的摇摇晃晃时,我人在半空给了他一个膝撞。
半空的位置决定了撞击的高度,我左膝撞的是他胸,右膝撞的是他肩,换来了一两声骨裂。
很清脆,不知道肋骨断了几根。
苏未白的脸色终于变得和睡着老八那样白,他的清秀五官扭而曲折,脚下一退再退,等站稳时,胸口似凹下了一个洞,像哪个脏器罢工不干了,一道血和示威似的从他嘴里喷出来,景象可谓壮观,气势十足悲壮。
以前我看人吐血只在电视上,那时我就觉得这血吐得贼假,又不是被割了颈动脉,咋吐得和不要钱似的。如今一看,这电视里的血吐得倒不假,只是没有苏未白吐得长远。
我观察了一下他的狼狈,我等着他颤颤巍巍地把剑拿起来。
还没完全拿起来,我就放下匕首,双手持了老八的好剑。
我上去就是从左到右一个大横劈。
把剑当刀用,不是好习惯,老八怕是得怪我的。
“砰”地一声,苏未白的长剑被这如雷似电的一劈劈成了断剑。
一截断剑握在他手里,一截落在我两指缝间。
老七的两指如有灵性,遵从我内心指令,它将断掉的短剑稳稳地往上一插。
插在了苏未白的胸口,离心脏很近。
和老八的伤口是同一个位置,一分不差。
本来我是打算戳气球的,可我瞧见苏未白眼中似有解脱,似有喜悦。
于是我改了主意,断剑插在了心口。
留着他一些气息,方便我问他些话。
苏未白体力不支地跪了下来,手里握着的那一截断剑也砰地一声落了地,光光铛铛地震了几声,如同他的性命一样有声有响。
他右手已经不行,便拿着左手攥了我的裤管,血滴滴落落,他脸上竟无恐惧,一双眼只顾着欣欣喜喜地看我,似瞧着庙堂里的一座神化的佛陀雕像。
可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是一个早就死去的男人。
“老七,你回来了……”苏未白近乎低喃道,“你又能杀人了……是不是?”
果然如此,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
我笔直站着,自上而下俯瞰他,问:“是曹几何让你这么干的?”
苏未白像得到了肯定似的,疯狂点头,魔怔似的看我。
“我看出来你不能杀人了,曹副阁主当然也看出来了,他想除了你。可是我告诉他,你是受人蛊惑,一时走入了歧途……”
他笑了笑,说:“然后我告诉他,我能让你再度杀人……我可以让你走到正道上来……”
我打断他:“你认为你能做到?”
他笑的更加扭曲:“我已经做到了。”
他打量我,像打量一件满意的作品似的看着我,这种眼神我从前害怕,我现在坦然,无论他怎么看我,我心里好像都没个波动,这感觉有点奇怪。
苏未白笑道:“你受人蛊惑,忘了杀人的滋味有多好……那我就帮你想起来,你看看,你果然想起来了……你果然可以杀人了!”
临死前一刻,他迸出的笑最是疯狂而得意,我任他疯,任他狂,任他笑的不知天与地时,我忽然问他一句话。
“我中的毒,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苏未白笑的更加纯良:“我不知道这毒的名字,只知这种毒能潜伏很久,得有药引才能发作。我这一路上给七兄准备的吃食里,就有这药引子。我想七兄被我逼到这份上,就不得不出手……”
我本来不想这么说的,但是我看着他的笑容,我看着他临死前的满足与希冀,我就觉得这个话还是有必要说的。
“那你知道这种毒根本就没有解药吗?”
苏未白的笑忽然僵在了脸上。
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是梦想破灭。
第34章 苏未白怎么死的
我叫方即云,我刚刚把苏未白的梦想戳破了。
苏未白的脸上本来有着扭曲的喜悦,如今换成了扭曲的恐惧。
像那把扎在他心口的断剑活过来,升长了三寸,一下子钻进他五脏六腑,煎熬得他全身上下都冒出绝望的气息。
原来你也是曹几何的一枚棋啊。
我倒没什么感觉,只是得和他说几句话。
“这种毒是可以潜伏很久,但它一旦发作,神仙也难救。老八刚刚给我的药。只能勉勉强强抑制三天。”
三天后,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回到最初的样子。
苏未白的脸色变化,怎么说呢。
我第一次瞧见,一个人的脸上能产生如此剧烈的变化。
他像被一团火烫在了身上,攥着我衣服的手不住地颤抖,重复着地咬着三个字。
“不可能……不可能……”
“七兄这样的身手……曹副阁主怎忍心……他不过希望你变回从前的样子……继续为阁内效力……”
“他有解药的……他一定有的……有的……”
他惊惧交加,脸颊像痉挛似的抽了几下,眼里的血丝像要爆开,嘴角跟着咳了几丝粘稠的血来,咳到最后,他像又想到了什么,攥紧了我的裤子,渴求什么似的说:
“你去求他……去求他!……你,你跪在他面前……去发誓效忠……去求他给你解药……他有的,他怎会没有解药……”
他语无伦次地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我听得一片无喜无悲。
这种时候我本该同情他,可是想到老八还在睡觉,我同情不起来。
于是我对他说了两句话。
“你应该感到自豪。”
“从你我引我毒发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杀了我。”
苏未白的面色不白了,改为了白中带青,青里夹紫。
他像个在雪地里冻了三天三夜的人,绝望而无助地看着我。
可我还得接着问他。
和老八一样,他心口上那把断剑离心脏极近。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从前的老一到老六,他们是怎么死的?”
苏未白瘫软在地,近乎机械似的答道:“他们是阁主一手提拔的人,只对阁主忠心,不和曹副阁主一条心。”
“我问的是这些人怎么死的。”
苏未白看了我一眼,仿佛在问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
“曹副阁主在外面培养了一群死士,这些人擅长易容改装,看上去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
“所以曹几何把这些人安排成下人,或者助手,在老一他们身边潜伏下来?”
苏未白喃喃道:“他们潜伏得很好。老一到老六的绝技,他们都学好了……”
我接着道:“所以等他们学完了杀人技巧,老一和老六就接连死去,一个不剩?”
苏未白道:“是,只剩下七兄你,因你实力强横,又选择中立,曹副阁主一直在试图拉拢你,可惜他多次示好,你都不肯投效……”
我笑了笑:“如今连我也不在,剩下的杀手也被李藏风干掉了一大半,接星引月阁,是得补充些新鲜血液了……”
我从前以为李藏风干掉那些杀手是因为他强,是杀手们运气不好。如今看也看曹几何的智商,这人怕是早等着李藏风搅浑水,所以放之任之,名正言顺地把高排位的杀手大换血。都换成他自己的死士,那这个正阁主也差不多被架空了。接引阁就真的是他曹几何一个人的天下了。
好手段,好算计啊。
只是老七何辜?
我本以为他一心忠于阁主,是吃了站错队的亏。
如今看来他竟只是中立,他连队都不站,就这么被内斗狂魔给干掉了?
曹几何,你是真的毒。
我看着苏未白:“你真的以为,他派你来杀我,是希望我能变回从前?”
苏未白连笑都挤不出来了,只麻木道:“曹副阁主惜才,当然是希望你能变回从前……”
我淡淡道:“他若真心答应,就不会派你一个人来。”
苏未白脸上一搐,我接着道:“你虽然是个杀人的好手,但你知道他太多秘密,且你心中执念太深,时常牵挂于老七,曹几何不会留你这种有缺口的刀。”
“他派你来,是希望借你的手除了我,也希望借我的手除了你。”
苏未白深吸了口气,那把剑顶在他的心肺处,感觉他的气好像已经不够用了,我等着他吸了几下,每一次都能听得见长长的出气声,进去的却不多,他像是吸够了,也接受这残酷淋漓的现实了,他就看着我,恢复了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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