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位老爹在临终前留下的,絮絮叨叨的家书。
三封信已经全拿到,沈菡池本可以起身回华京,但还是要陪可怜巴巴的祝清平走一趟瑶山。他们乘着日落前使出轻功赶路,在傍晚时分抵达了瑶山山脚。
比桃源村更可怜的就是瑶山底下的村庄,基本上见不到任何完好无损的建筑,全是破败不堪的废弃茅屋。其他门派山脚要么是城镇,再不济也要有个大号的村庄,到瑶山这里却成了名副其实的鸟不拉屎。本就对瑶山之主心怀敬畏的祝清平见状,又抖了抖。沈菡池拖着他一条手臂,才把这临时打退堂鼓的道士拖上了上山的路。
瑶山半山腰还有个破庙,祝清平窜进去对着佛像拜了拜,念念有词道:“佛祖在上,保佑弟子不要死在鸿门宴上。”
沈菡池嘴角抽搐,看看褪色的佛像,再看看祝清平身上的道袍。
“怎么白峰观还没有清理门户啊……”沈菡池嘟囔道,“再不动手,要把三清祖师气得显灵了。”
祝清平浑然不在意,豪气干云地一摆手:“佛道一家,心诚则灵嘛。”
哪怕祝清平尽可能放慢了脚步,还是被郎心似铁的沈菡池拽到了山门。老熟人楚潼儿已经在山门前等着了,依旧骑着她的梅花鹿。
少女面色冷若冰霜,朝沈菡池跟祝清平冷淡地点头:“来了。”
祝清平搓搓手:“来了来了,楚姑娘,管饭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山门里进。沈菡池跟在他身后,刚要一脚跨进山门范围,素色衣衫的冷面少女突然拔剑对着他,冷冷掷下两个字:“擅闯山门,杀!”
这下祝清平变得一脸懵逼:“不是,怎么擅闯山门了啊?他是我朋友啊。”
沈菡池默默把脚收回来,摆摆手:“青剑只发给你一个人了。”
祝清平傻眼:“那这可怎么办?”
沈菡池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我去破庙等着接应你吧。”
祝清平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掐着嗓子道:“池弟,你不在,人家好害怕啊~不去行不行?”
沈菡池反胃习惯了,呵呵一笑,把哭天抢地的祝清平甩在身后,转身下山。
祝清平假哭完了,跟着面无表情的楚潼儿向门派里面走。一边走,他一边眯着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打量四周,轻声道:“还说不是鸿门宴。”
他望着楚潼儿的背影,半是惋惜半是悲伤:“唉,这么好看的姑娘,在这个门派里变成了暴力狂。不好,不好。”
……
华京城最近出了一桩大事,然而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好事,导致整个朝堂上的臣子都惴惴不安,噤若寒蝉。
羌族的狼王阿尔图向永朝请求和亲。但是永乐帝朱志南膝下的公主,要么早就嫁做人妇,要么就刚刚出生。所以,当信函一送到御案上,帝王便气得掀翻了桌子,捂住胸口不住喘粗气。
原因无他,阿尔图在信里写明了——想求娶一名男妻。
“羌人这是要在朕头上拉屎!”
怒发冲冠的帝王在御书房大发雷霆,用砚台砸破了掌印太监刘思礼的头,踹翻了淑妃送来的一株东海红珊瑚。
不过最后他对着一片狼藉的书房沉默了良久,脊背佝偻,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大皇子胜券在握,二皇子老神在在,三皇子四下奔波,四皇子作壁上观,六皇子尚且年幼。最后被推出来当替死鬼的,毫无疑问的是宫女所生的无权无势的五皇子朱长俞。圣旨送到五皇子手中,对方只是顺从而漠然地接下了。
尚衣局日夜赶制,为这名可怜的不受宠皇子做出了一身合适的礼服来。而朱志南或许心里还对这名从不关心的孩子有些歉疚,派了一队声势浩大的车队护送皇子入西北。
但是自始至终,九五至尊也没有露上一面,为这少年送行。
马车里,朱长俞身穿红色喜服,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马车外,大皇子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宝马,拦在车队前。
朱长泰高声道:“五弟,兄长来为你送行,为何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帘子里传来一声淡然的回答:“弟弟已是他人妻妾,不便与兄长见面。”
朱长泰挑起眉毛,脸上满是堆出来的虚假的兄友弟恭:“五弟,这话怎么说?你又不是出阁的女子。罢了,你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兄长便依你的意思吧。”
他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为车队让开了路。车队统领向大皇子拱手告罪,扬起马鞭。
车队开始缓缓前进,朱长泰停在路边,目送着车队,挂着属于胜利者的笑容。朱长俞的那辆马车到了他的身边,窗上帘子突然被风吹起,里面露出朱长俞的脸。他这无能而怯懦的五弟满脸都是凉薄的笑意,他眼睛看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朱长泰,里面却饱含怜悯,像在看着什么可怜至极的东西。
朱长泰有些恍惚。
这张脸上的表情他见过。当年他在书院把那个沈家的野种推下水的时候,对方也是露出这样的表情来。那一刻,身为皇子的朱长泰明明是施暴者,却莫名感受到了刺骨寒意。但很快,强烈的怒火便盖过了那一瞬间的寒意,屈辱让尊贵的皇子大发雷霆,直接伸手把野种按进了水池里。
他算老几?
凭什么本事?
五皇子说道:“我的好皇兄,你知道蚊子是怎么死的吗?”
车队消失在远方,朱长泰却依旧伫立在原地。他脸色狰狞而阴狠,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哈哈大笑起来:“虚张声势,还不是全输给了本宫!”
作者有话要说:
没话说
第14章
沈菡池单手拎着包袱,从山门下到半山腰的破庙里。刚要进去,他突然听到一阵沙沙的草叶晃动声,他一剑刺过去,发现竟然穿了一只兔子回来。
沈菡池看看剑上断气的兔子,又看看完全没有香火的破庙,这下吃住都有了着落。他进到庙里,对着佛像很是诚心地拜了拜:“多谢佛祖。”
他把兔子处理了一下,到外面捡了些枯枝落叶,在角落生了个火堆。沈菡池对着这团火静坐发呆了一会儿后,伸了个懒腰,开始烤兔子。他正专心致志烤着肉,从后院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跟什么东西敲打着地面的声音。沈菡池回头望去,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叫花子拄着根木杖,两眼发光,目光灼热,视线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兔子看。他一张老脸像是干枯的橘子皮,嘴巴大张,似乎要流出口水。
沈菡池晃了晃手里的兔子,果不其然看到他视线跟着移动。
“这位老先生?”沈菡池咳嗽一声,“这庙是您的宝地吗,我想叨扰一晚。”
老叫花子一抹嘴角的唾沫星子,挥了挥手,豪气干云道:“随便睡随便睡。”
他一边说,一边凑近火堆,把木杖随手一丢,坐下来冲沈菡池呵呵一笑:“我说,小兄弟,你这兔子不错啊。”
沈菡池非常上道:“您来半只?”
“好好好,你这少年当真不错。我也不白吃你的东西,一会儿教你一招行走江湖的好招式。”老叫花子连连点头,接着眼神又黏在了兔子身上。他说完,嘿嘿一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捉出来一只虱子丢进火堆里。沈菡池对他说的话没什么兴趣,敷衍地笑笑,决定要把整只兔子都给他。
沈菡池又等了一会儿,把烤得喷香流油的兔子从剑上摘了下来,递给了老叫花子:“你拿去吧,我再去捉一只。”
老叫花子却不知道被戳中了哪个痛点,不顾烫手,气呼呼地接过兔子肉:“少年,我看你是没把我的招式放在心上吧?瞧不起老叫花?我跟你说,当年多少侠客跪在老子面前,求我教他们一招半式,我鸟都不鸟他们!”
沈菡池撇嘴:“前辈,你这么牛,怎么现在在破庙里待着?”
“还不是因为红颜祸水,当年一个不慎,让小姑娘打断了一条腿。”老叫花子拍拍自己的腿,“少年,你行走江湖,可别招惹那些狗屁女侠,都是毒妇啊。”
老叫花子唉声叹气了半天,却也没耽误吃,把兔子肉啃了个干干净净后,满足地一拍肚皮。枯瘦的老乞丐缓缓蹲**体,把那根木杖捡起来。他眯着浑浊的老眼,盯着这根平凡无奇的木头看了半天,才道:“少年,我要教你一剑。”
“让她看看吧。”
这一刹那,老叫花子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他身形似乎都高大了几分,眼神锐利,气势逼人。沈菡池顿时凝重起来,盯着严肃的老叫花子。老叫花子随意拎着木杖站起身来后,向着虚空挥出了一剑——
他手中明明只有木杖,对着的只是破庙的墙。但是他这一剑,却像是破开了千军万马,一往无前!几秒后,他们二人眼睁睁看到破庙内的柱子缓缓分成了两半……
“我日!”
老叫花子怪叫起来,拖着瘸腿抱头鼠窜。沈菡池顾不得震惊,赶紧跟着逃命。他迈出门槛的一瞬间,破庙轰然倒塌!
“咳咳咳——”沈菡池被灰尘呛到,不住咳嗽。老叫花子对着破庙拜了半天,念叨着“佛祖恕罪”。
沈菡池差点咳出眼泪,缓过来以后,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废墟跟又佝偻了背的老叫花子。这一剑他闻所未闻,从未听过还有人可以用虚无缥缈的剑气毁掉一个建筑!老叫花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得意洋洋地转过身,指了指自己:“怎么样,我就说我很厉害吧?学不学?”
只是一秒,绝世武功带来的诱惑便打败了心头的疑虑,沈菡池扑到老叫花子身前,露出讨好的笑容:“我学!!!”
瑶山的山主扶剑妪,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以女子之身跻身天字榜,更是一举成为了天下第一。这女子的一生简直像是传奇话本,年幼时不过是名琴江边的孤苦无依的浣衣女,机缘巧合之下被瑶山当时的大弟子黄龙剑真人带回瑶山,自此如有神助,武功进境一日千里。
若说瑶山一山都是剑痴,那么扶剑妪便是这群狂人中最痴的一位。她终生未嫁,为了见证剑道巅峰甚至做出了大逆不道的弒师之举……也是她为武林中人诟病的原因。祝清平年幼时,祝潜虚就天天给他讲瑶山之主有多么凶残,吓得小道士躲在被子里不敢起夜。
这便是祝清平自此便总是对这武道天下第一人心存敬畏的原因。当初不敢接青剑,也是怕天下第一一剑把他这个“剑匣”捅穿。可惜,该来的总归会来,无论他再抗拒,最后还是站在了瑶山上,被一个怪姑娘领着要去见他的童年噩梦。
“进去吧。”
楚潼儿停下脚步,纤纤玉手指了指前方挂着“问剑厅”的匾额的殿门。祝清平看着她宛如万年不化的坚冰的俏脸,心里略带不甘:“大妹子啊,我这都要去送死了,你能不能笑一个给我看?”
楚潼儿没搭理他,祝清平更憋屈了。
死前有美人相伴倒是不错,但是是这美人亲手把他推进火坑啊。
磨磨蹭蹭了半天,祝清平咬咬牙,推开了殿门。随着沉重的响声,铜门缓缓打开,映入祝清平眼帘的是一幅不可思议的绝景——
他本以为这里应该是一个金碧辉煌的议事厅,但里面却更像一个祠堂,中央放着一个大香炉,最里面是一个点了排排蜡烛的高台,照得整座大厅灯火通明。这都不是什么重点,彻底震撼祝清平的是两侧墙体上插着的无数的、密密麻麻的、数以万计的剑!这些剑形态各异,材质各有不同。被这些剑包围着的,是一名背对着他,坐在蒲团上的白衣老妇人。
此刻这些剑都在隐隐嗡鸣,似乎是在欢迎着进入这座大厅的年轻人。祝清平定了定神,向那个背影一拱手:“在下白峰观祝清平,拜见扶剑前辈!”
那位名动天下的老妇只是对着那座有两人高的大香炉,一动不动,像是一座泥像。但她即使不动,气势已然压得祝清平难以抬起头来。年轻道士的冷汗顺着鬓发向下滴落,死死咬住嘴唇,感觉简直像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背上。
扶剑妪在故意拿气机压他!
祝清平使出浑身的真气去对抗对方的气势,但是却毫无成效。他同扶剑妪的差距实在太大,就像一叶扁舟之于浩瀚大海,顷刻间便被浪潮掀翻。他苦苦支撑着的真气刹那崩塌,而与此同时,年轻道士的眼里掠过凶狠神色,左手张开——
一片寂静。
第15章
祝清平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没有。
这座大厅里上万的剑,没有一把被他的气机牵引。这不可能……
扶剑妪这时终于站起身来,缓缓转过身体,漠然地看着呆愣的祝清平。她闭着双眼,背着手对着祝清平,冷声道:“从何而来?”
祝清平回过神,冷汗不住地向下滴落。他的声音干涩:“晚辈,晚辈来自白峰观。”
他的依仗消失了,此刻的他满心茫然。
扶剑妪又问道:“往何处去?”
……
祝清平眼神恍惚。
往何处去?
他只想每天过着逍遥的日子,仗着天资度日,反正他的天赋数一数二,最后也会理所当然成为数一数二的高手。
沉默了良久,他听到自己回答道:“我……不知道。”
扶剑妪睁开了双眼,祝清平看到她黑漆漆的眼眶里一片空洞——这天下第一,竟然没有双眼!
扶剑妪冷笑一声,撤去了压在祝清平身上的真气。她用沙哑的声音道:“我本以为你是个适合继承我剑道的人选,但看来你这辈子也无法悟剑!”
“你以为,天生的剑匣便只有你一个人?”
扶剑妪缓缓张开手,殿内万剑齐鸣!
烛火照亮她干瘪瘦小的身躯,这一瞬间,她的影子高大得就像神话中怒触不周山的巨人,整个将白峰观的新秀、天才剑客笼罩在下面。
当年祝潜虚把他背上山,白峰观也曾众剑齐鸣,但那只是微小的颤动,他终归不是这些剑的主人。而位于扶剑妪四面八方的剑,大部分都只是凡铁,但每一柄都有着已通灵的万里飞鸢般的气势。
祝清平想揉揉自己的眼睛,看看眼前万剑齐鸣的景象到底是不是真的。奇怪的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无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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