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们左家咎由自取,是你们欠我顾家的!”顾浮游越说越激愤,猛然将剑递出去,剑锋往那小姑娘后心去。
若是一剑力道够了,能将这对母女俩一剑穿心。
那女人双手环着这小姑娘后背,剑锋在女人手腕处停住,剑气刺破她的皮肤,一道殷红的血迹蜿蜒而下。
再难寸进。
——你以前厌不平之事,你恨左家行事全无公道。
——阿蛮,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再处死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你也不会痛快,受折磨的只是你自己罢了。
——姑姑。
——姑姑,我好想你啊。
——好什么!要你被他们像牲畜圈养,换得我苟活,好什么,顾浮游!
——思渺,你为什么不说话。
——若是苍天有眼,必让你左家有因果报应,前途尽毁,断子绝孙,想成仙?做梦!
她脑海里响起无数的话语,闪过无数的画面,在两边拉扯着她,近乎要将她撕碎。
饮恨颤动,因她持剑的手在轻颤。
顾浮游紧咬了牙根,浮满血丝的眸子瞪着这对母女,下不去手让她焦躁不已,浑身不适。
十六担忧诧异:“大人?”
顾浮游一抬头,目光来回间发现所有的人都看着她,一时间讨厌这许多注视的目光,暴戾之气聚集心中,一瞬闪过大开杀戒的冲动。
她没疯癫到随想随做的地步。当那想法闪过片刻后,她一怔,渐渐回味过来,却是后怕不已,怕那恶念浮现时,自己真的动手了。
她身边就站着十六,右边不远处还站着老七和斋先生,若是动手,他们三人首当其冲。
她手上颤的更狠,对自己下不了手的恨恶,被对自己的恐惧掩埋。
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冲动,太过陌生。
她遽然转身,匆匆往朱陵断台离去。留了不解的众人。
老七望着顾浮游的背影:“斋先生,这……”他现下是越来越摸不清主人的心思了。
斋先生道:“我去看看。”让老七看好这里的人,摇着折扇离开了。
到朱陵断台上时。顾浮游倚着剑,扑跪在最上一级台阶。
顾浮游背对着她,她并不能瞧见顾浮游的神情,但能知道顾浮游心里不平静。
现下的顾浮游越来越喜怒无常。
斋先生徐徐说道:“饶过这些人一命,你不甘心,杀了这些人,你不忍心,做不了完全的好人,也做不了完全的坏人,做这半吊子恶人,最终受苦的可只有你自己。”
顾浮游笑道:“斋先生,我快疯了,待我疯了,待谁都不会不忍心。”
斋先生摇摇折扇,并不质疑顾浮游的话,但也不惶然,只是说:“哦,疯了倒也自在,做什么心上都不会过不去。”
顾浮游怔然半晌,落于黑暗中,没有出路,只能顺着往深渊走,钟靡初的话刻在脑海里,以至于她现在有了点自怜之意,感伤起来,回过头来看斋先生时,一滴饱满的泪珠滴落。
斋先生笑道:“阿蛮已死,活着的是顾浮游,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也不是。”顾浮游与钟靡初的对话,她听了一大半去。
顾浮游听她提起这话,说道:“你站在钟靡初那边。”
斋先生收敛玩笑的模样,正色道:“我和她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顾浮游想起钟靡初,心里又疼又怨:“她站在我这边?她口口声声都是在为左家说情。她不理解我,不支持我,她现在厌憎我了,哈,顾浮游手染鲜血,残暴不仁!”
斋先生挑眉,谑道:“哟,为左家说情?她是有情郎在左家,要来为左家说情?”
斋先生折扇打了打耳朵,又道:“或是我听漏了,怎的没听到钟姑娘说她厌你,她说你现下‘状如恶鬼,心貌丑陋’了?”
“不远了,我若疯了,就不远了。”
那批俘虏被再次关到地牢里,顾浮游不想放过他们,但暂时没了亲手处置的劲头。
她回到万空殿,摔碎的碗盘早已被收拾干净。
她往那原先的桌位看着,发了许久的呆,径直回内殿去了。
太累了,这一日竟是比耗尽心机与左家缠斗还要累。现下不想开口,也不想去思考任何的事。
一躺到床榻上,却又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钟靡初的模样,说过的话。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入了梦。
梦中是烧成灰烬的三十三重天,地上鲜血成河,她站在岛屿边,看到鲜血从边缘流下去,如悬一缕红色的缎带。
她回过头,看到城墙楼上吊着两人,觑了觑眸子,看见那两人是宜儿和嫂嫂。
心里一紧,她慌忙过去,叫道:“宜儿!嫂嫂!”
心疼到了极点,泪一瞬就流了下来,她太害怕了,甚至不敢再抬头去看,怕上面的是两具尸体。
只能垂头,迅速往那边赶。
脚底下的血河忽然有了动静,有生命般蠕动着,她每走一步,身子往下陷一点,待得最后寸步难行,整个身子都要陷入血河中。
她伸手向外抓着,恐惧不已,想要人救她。
“钟靡初!”
她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心还没有定下来,梦中的恐慌延续到现实。
额边头发汗湿,贴服在苍白的肌肤上。她站起身,喘息不已,朝外叫:“钟靡初。”
“钟靡初。”她恍惚以为在白鹿城,钟靡初就睡在外面,只要她开口,钟靡初就会进来。
并没有人应她。
许久才回过神来,这里不是白鹿城,钟靡初也已经走了。
空殿寂寂,她心里也空落落的,好半晌又自己默默的回到床上靠坐着。
望着琉璃灯盏,目光迷离,为自己唱起摇篮曲来。
如此一梦,她以为自己睡不着了,也不再想睡。
却不知为何,再次入梦。
这次的梦,不似那般惊怵。
她在梦里,好似看客,观了一场戏。
那戏里的主角,正是她,或说是她用着的这具肉身。
青鸾御风至一处宫殿前,殿前看守的人见了她,如临大敌。
“本尊要见帝乙,让帝乙出来!”
看守的人并不进去通报,也不想让她进去。
青鸾要动手,殿中一行人出来,个个身着铠甲,当先的人走来说道:“两族已经休战,现下是对付朱厌最关键的一战,你还要在此时生出事端么。”
青鸾见了他,目光一亮,握住他的手腕:“你不能去。”娇妍可怜。
“金龙王室尽毁,神龙王室中只有我兄弟二人,大哥身为陛下,要管理四海,只能我去。”
“你有去无回。”
“两族大战,惹出这个祸端,自要我们自己来解决,付出什么都是应该的。”
“帝乙!”
顾浮游再次睁眼,天已大亮,那一双眸子如碧潭,与眼尾的艳红相得益彰。
她见自己是靠坐着的,下了地,舒展身子,娇吟一声:“这丫头,真是糟蹋我的肉身。”
她走出殿门外,日光正浓,眯了眯眼,懒懒的抬起手来遮,自言自语道:“什么时辰了。”
守在远处的十六听了,说道:“大人,辰时末了。”
她睨了十六一眼,眼尾是滴溜溜的风情。十六红着脸,将头低下。
“去,将斋先生请过来。”
“是。”
她就在外站着,眯着眼晒太阳。
斋先生过来时,就见昨日还疯疯癫癫的人,今日懒洋洋的立在阳光底下,轻松惬意。
青筠斜着眼勾了斋先生一眼,笑道:“斋先生。”
斋先生腹诽,说话也怪怪的,明明是一张脸,却像是换了副面孔。
“斋先生,去玄妙门,带路。”
斋先生跟不上她的节奏,愣道:“玄妙门?现在?”
看着青筠的眼神,显然不想再废话一遍。
“……我也不熟路,银河星汉应当知道路,我去找他们过来。”
第102章
静笃山在下雨, 山色空蒙, 空气濡湿。
一行人踩着积雨的草地, 窸窸窣窣。
青筠看了眼云层, 天色不美,像人低沉阴郁的心情,非暖阳非暴雨,而是连绵阴雨。
斋先生爬到半山腰已是气喘吁吁,趴在龟壳上, 举着油纸伞:“顾浮游, 你怎知钟姑娘在玄妙门?”
斋先生原是想说:“你这是突然想通, 要来与她和解了?”鉴于那日两人吵得厉害, 这两天顾浮游心情又阴晴不定, 现在更是反常,便未直接问出口。
青筠回道:“小白龙走远了肯定不放心,定然还在南洲内, 既然在南洲, 也就只有这玄妙门可来了。”毕竟其他的地方都落入了顾浮游手中。
她声音透着一股子倦懒, 莫名的妩媚。
众人又头一次听到她称呼钟靡初为“小白龙”,都惊讶的看着她,心想她莫不是真的疯魔了, 行事作态诡异的很。
宜儿牵着银河星汉的手走在最后面,可怜巴巴的看了青筠一眼,又是担忧又是难过。
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从她那日要跟着一起来, 她这“阿蛮娘亲”见了她后,态度变得十分冷淡,她甚至敏锐的察觉到这冷淡近乎于排斥了。
因此只能跟在队尾。
宜儿不明白,她这两位娘亲已经得到了三十三重天,仇人已灭,再也不会有危险,原本是欢欢喜喜的事,怎么后来吵了起来。
忽然之间娘亲气走了,不见踪影,阿蛮娘亲喜怒无常,性情大变,竟也不理她了。
她哀怜着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了,越想越伤心,泪花泛了上来。
众人走到半山腰时,两名素衣弟子御剑而来,落地收剑,向众人一欠身:“诸位访山还是寻友?”
青筠直截了当道:“找钟靡初,她在不在。”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将众人再次打量,询问道:“诸位可有名帖?”
并未直接反驳,从这问话便知,钟靡初确实在这儿。
青筠却有点儿不耐烦,她最烦被人拦路,脸上仍是笑道:“要什么名帖,我这张脸就是名帖,让钟靡初一认便知。”
两名弟子哪里见过这种说话不要脸的,只是青筠这张脸长的惑人,冲着他两人笑,把两人耳根子笑红了。
一人低声说道:“师弟,我去知会师父,你跟着他们。”说着风也似的离开了。
另一人惶然道:“唉,师兄,师兄!”慢了一步。
这弟子偷偷瞟了青筠一眼,接触到青筠视线,迅速将头低下,侧倒一旁,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诸位请……”
众人上山,进了这玄妙门的大门,见到先走一步的弟子。那弟子旁边站着一个身着墨紫轻衫的女子,姿韵优雅。
宜儿叫道:“东离师叔。”
东离笑道:“听弟子描述,便知是你过来了,来寻娘亲的。”
宜儿瞄了眼青筠,点点头:“嗯。”
东离顺着宜儿的目光,再次看向青筠,她听钟靡初提过青筠和顾浮游,但未见过青筠的肉身,所以一见时,不能立即确定。
现在见宜儿跟在她身旁,又见她这妍丽面貌,便知这是青筠的肉身,但以为内里是顾浮游。
钟靡初突然回玄妙门来,即便是钟靡初什么都不说,见钟靡初失魂落魄的模样,东离也能想到是两人间出了什么事。
因而顾浮游找到玄妙门来,叫她诧异。她问道:“你来找靡初?”
青筠一副上门讨债来的模样:“她人呢?”
东离心能解语,沉吟半晌,虽不明钟靡初和顾浮游的纠葛,但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俩人的事还得两人自己解决,心意一定,温声道:“她在山冢,你跟我来。”
七百年前,季朝令毁了静笃山的主峰。玄妙门寻了东侧山峰再建山门。
昔日的主峰崩塌,百年后化作大湖,边缘断裂巨石堆砌,被风沙雨水侵蚀,成了一座断崖,立在湖水东面。
断崖上的岩石苍白,且有无数纵横的缝隙,足有拇指粗细,诉说百年前玄妙门的破碎。
崖上立着许多细长的石碑,石碑质朴,并无过多修饰,只镌刻了名姓与职位来悼念亡者。
昔日的祠堂已毁,这里是玄妙门新的“祠堂”。
青筠过来时,见那一袭白衣的人在朦胧雨雾中,跪坐在两块石碑正中。
青雨洗净石碑,两块石碑前,各放一株南烛子,碧绿的叶,被雨水洗的晶亮的血红的果实。
那人一动不动,衣袖随风轻摆,融在这副画中。
青筠脚步落地无声,反剪着双手,走到那人背后,往前弯着身子,垂头看她,叫道:“小白龙。”
钟靡初睁开双眼,往上抬头,雨水浸润过后,她身上的颜色更为明净,肌肤更白,唇色更红,一双金瞳,水淋过一般,干净透彻。
她眸子微微睁大,望见青筠这一刻,是诧异,是欢喜,是疼痛,以为是顾浮游,片刻后目光黯然下去,她认出了是青筠。
钟靡初缓缓垂首。
青筠一手按着她的肩,脸侧到她另一旁,笑道:“我还道你在为情所伤,借酒消愁,醉生梦死了,却原来在这崖上吹风。”
青筠道:“怎么,见不是她,就没个好脸色。”
钟靡初起身,轻声道:“青筠,不要在此处喧闹。”
钟靡初示意一旁。青筠看到那两尊石碑,一书第二十四代掌门季朝令,一书三长老云染。青筠歉声笑道:“哎呀,扰了亡灵清净,罪过罪过。”
两人出了山冢,东离宜儿等人都守在外面,宜儿一见钟靡初,委屈从中来,跑过去扑到她身上:“娘亲。”
钟靡初拍了拍她的背。宜儿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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