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靡初指着山冢,说道:“宜儿,这里是娘亲的母亲,师尊,各位尊长安歇之地,向他们行一个礼。”
宜儿听得是奶奶和师祖,乖顺道:“宜儿想进去给他们磕头。”
钟靡初摇摇头,轻声道:“她不喜欢龙族,就在这里罢。”
宜儿听到过一些传言,不再多问,乖乖的点头,朝着山冢的方向行了礼。
钟靡初带着众人回转,去了谷神峰。
众人在客间休息,钟靡初与青筠去到书房。
因着阴雨天,空气濡湿,连带着物件都是湿软,黏搭搭的。钟靡初一壁张开手掌,屋中水气自动汇聚到她的掌心,一壁问道:“你怎么又醒了。”
青筠笑盯着她看,进了屋来,钟靡初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你很不愿见着我?”
“……”
青筠到书案前的绒垫上坐下,懒懒的睨着钟靡初:“她梦魇了,魔障缠身,精神脆弱的很,我要出来,易如反掌。”
钟靡初升起炉火,正在一旁煮茶,隔了许久轻声问:“她,怎么样……”
“很不好,几乎快将我这肉身折腾成一个疯婆子。”
钟靡初泡了茶,端来一盏,放在青筠手旁。
青筠托着脸颊:“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你来找我做什么?”
青筠嗤笑一声,手撑着书案支起身,越过书案,另一手勾住钟靡初的下巴:“小白龙,我若不来,说不准你下次见到的就是个疯子了,届时莫说别人,就连对你,她也下得去手。”
“你说你是不是该谢谢老祖宗我。”青筠笑眯眯的,手不老实的在钟靡初下巴上抚摸。
钟靡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两人所隔不过一尺,目光对视。
书房门未关,即便是冬天,也是竹帘半垂。斋先生和宜儿过来,原是饿了,要问钟靡初拿点吃食,也担忧,怕她二人再吵起来。谁知脑袋一探,看到屋中二人这般姿势。
钟靡初和青筠听到动静,也齐齐看出来。
斋先生豁地展开折扇,遮挡在脸侧,说道:“打搅了。”牵住宜儿赶忙走了。
钟靡初松了青筠手腕。青筠坐了回去,掩着嘴秀气的打了个呵欠,瞥了眼底下横放的瑶琴,书案上整洁,左角一只青瓷瓶插花,上方放着几本书。
青筠拿起最上一本书,《阵法新解》,翻看了几页,看到书眉一行字,笑道:“这谁写的字,鸡爪子抓的?”
钟靡初不言。青筠笑道:“那丫头写的?”
钟靡初脸色被热气一熏,透出几分倦惫来。
青筠摇头:“小白龙,你说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左家的事你让谁劝她劝不得,你这身份是最不该劝她的,偏你自己要往上凑,吃力不讨好,白惹一身骚。”青筠倚着脸,斜眼往上瞧她,笑道:“被她刺中心窝子了罢,疼不疼?”
钟靡初道:“我若劝不动她,还有谁能劝她。”
“倒也是。”青筠手覆在眼前,好像浓睡方醒时的声音:“那便多些耐心,多些被刺伤的准备,再与她好好谈谈。”
“青筠?”钟靡初神色微变。
青筠身子忽然往书案上扑倒。钟靡初心思来不及做出反应,手已自然而然的伸出去,垫在青筠额前。
青筠好似趴在桌上睡着了,额头压着钟靡初掌心。
钟靡初呼吸一紧,料想到是怎么一回事,心跳的急了两下,她尚未准备好见她。
正待抽回手,人有了动静。
顾浮游睁开双目,她能感知自己从梦中清醒来,但对眼前的状态不解,原先分明半躺在床榻上,怎么现下是坐趴着,因此对于自己是否醒来,存了疑。
眨了眨眼,抬起头来,与一双金眸撞上。
两双眸子,一般错愕。
顾浮游确定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以及周围全然不同的环境,是梦无疑了。
顾浮游憋着一股气,那日的羞恼愤怒与愧悔疼惜全化作了一股浊气,兼之第一次梦醒,钟靡初不在身旁的落寞,仿佛她就该一直陪在身边才是。所有的所有成了尖锐的矛头指向钟靡初,蓄势待发。
既然是梦,自己的地界,做什么都不要紧。
发泄一通,几乎不用多考虑。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钟靡初正撤回的手腕,往自己这方一拉,另一手在钟靡初袖口处往上一捋,干脆利落。
钟靡初一截白生生的小臂暴露出来。
顾浮游眼中凶光毕露,如老鹰扑食,对着这小臂,一口咬了上去。
她咬的是真狠,全不留力,要将心里的怨恨全咬出来,怕是将钟靡初全身咬的没一块好肉也不够。
咬着咬着,忽然发现口里柔软的触感变得有些硌牙。
钟靡初被顾浮游一拉,往前倾倒,一手撑住书堆才稳住身子,垂眸看着顾浮游,还未整理好自己来面对她,还未想好要与她说的话,可怔怔望着她时,口里不自觉问了出来:“你又饿了?”
顾浮游一僵,松了口,看到那小臂上浮出银白的鳞片,沾着她的口水,亮晶晶的。
“……”
顾浮游又抬头,试探的口气:“钟靡初?”
作者有话要说: 菌:就算以为是在梦里,要发泄,也只知道咬她,没出息。
顾:????????
关于“你又饿了”的梗,在第九章 末尾。
以后在晚上八点到九点更新,如果这个时间段没更,那就是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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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跟着环望四周, 身旁横放一架瑶琴, 背后是书架, 不远处火炉上的水壶已经沸腾, 白气喷涌而出。
屋外在下雨,竹帘晃动,风将湿润的雨气吹进来。
这地方眼熟,但像是隔了一层薄膜,想不透到底是在哪里。
“你要抓着我到何时?”
顾浮游松开手。钟靡初将胳膊抽回, 用手一摸, 那浮出的龙鳞便隐了去。
顾浮游静静的看着她动作, 沉默好一会儿, 问道:“这是哪里?”
不是梦。
“玄妙门。”钟靡初淡然回道, 不多说一句话。
顾浮游蹙眉,脑海里没有一点记忆:“我怎么到了这里来?”
从三十三重天到玄妙门这么长的路程,到这里来的事她丝毫不记得, 而且她心里没有一点要过来的打算。
不至于已疯到自己做了什么, 却忘得一干二净的地步。
钟靡初不响。顾浮游揉了揉眉心, 脑海中仍旧是一片空白,用力去想,一无所获, 令人颓丧,索性不再深思。
她目光移向钟靡初,钟靡初垂着眸子,在一旁整理先前推倒在地的几本书籍, 眉眼间带点倦色,弯腰的姿态像是被风雨吹的垂首折腰的白玉兰。
不是梦中,如此见面,难免尴尬。
那日的事横亘心中,真是难以忘怀,又生气,又心疼,坐立难安。想要将这事翻过去,但心里有一股气,好像谁先提及此事,谁就输了一般。
“我来找你,说过什么没有?”
钟靡初道:“尚未,或许你现在想对我说些什么。”
“疼不疼。”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话。
“……”钟靡初面色微愕,手握书本,动作一顿。
“方才以为是在梦中……”
钟靡初原以为她是在说那日的事。句句刺心,当真是痛极了,直到今日尚不能缓过来。顾浮游这一句虽只是问话,也像是在轻轻抚慰伤口,只可惜顾浮游本意指的是方才咬了她。
钟靡初轻叹一声,语气带着些许嗔怨:“顾浮游,后面这句话,大可不必说出来。”
顾浮游……
顾浮游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自万通城始,钟靡初总是唤她阿蛮,她已经习惯了。
钟靡初骤然唤她顾浮游,她不习惯,直觉得疏离又淡漠。
怅然若失。
分明是自己说了“阿蛮死了”,怎么也这般难过了。
啊,钟靡初这人现在恁的记仇。
顾浮游烦闷的撑着脑袋,她心里估量得不错,搭上了钟靡初,就是踩在泥潭上,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对待别人能怨憎分明,有仇便报仇。
对待钟靡初无法爽利。两个人便似一对泥人打碎了,重和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的痛也是我的痛,我的痛也是你的痛。
伤人亦是在伤己。
实在是疼得很。
真真万劫不复。
顾浮游越想越苦闷,便是这阴雨天,室内寒凉,她也觉得浑身燥热,头疼的很。
一双碧瞳,又渐渐泛起猩红色。
“钟靡初。”顾浮游闷声说道:“你能不能说些好听的话。”
钟靡初以为顾浮游这是争对她的上一句话而言,因此问道:“我该说些什么?”
她不知现下顾浮游思绪天南地北,话语间毫无联系。
顾浮游振奋道:“你该说——好,杀得好!”
钟靡初方知她指的是三十三重天上的争辩。
钟靡初心上顿时五味杂陈,却在此刻,眼角余光瞥见顾浮游身前摊开的书,一慌,也来不及说话,伸手将那本书拿了出来。
顾浮游说话时,撞到了书案。钟靡初先前递给青筠的茶水就放在一旁,被震倒了,茶水将书页浸湿。
钟靡初抿着嘴,皱着眉,小心翻看,还好水渍未将字迹浸花,她食指点在书页上,将浸到书中的茶水提了出来。一小股水柱在她指间绕动。
顾浮游对钟靡初无视自己,却对一本书紧张若此,感到异常不满。
心里提起来的那一股气,顿时散了。
她将手撑在书案上,身子探过去,看到那本书时,愣了一下,又仔细辨认了一下道:“这是不是我誊给你的那本书?”
顾浮游半趴在书案上,脑袋与她离的极近,钟靡初一回头时,险些与她撞上。钟靡初敛着眉,显得严肃。
顾浮游一抿唇,神情露出几分乖觉,即便是瞪着这样一双血红的眸子。
顾浮游轻声问:“是不是?”
钟靡初看她许久,答道:“是。”
顾浮游又想起什么,颇为尴尬:“我记得我后来还在上面添了几笔,是不是?”
“是。”
顾浮游羞赧道:“你看到了。”
钟靡初将书合上,放在膝上,她无法开口,只要一出声,必然声音有异,因此只是隔了许久,闷哑的一声:“嗯。”
顾浮游全未注意到钟靡初的异常,因她忽然记起了这里是哪里,这里是谷神峰,钟靡初的书房,布置的一切还与记忆里的一样。
她往外看去,后院那个围墙,她不知翻过多少次了。
在这里,也是弄脏了原来那本《阵法新解》,才有后来为她重新誊写了一本《阵法新解》的事,那时的好书赠知音的心情,那份欢喜,现下还能感受得到。
后来添上的那些话,也让深处的羞耻心复苏。好似一把年纪后,回头看自己年少时做的荒唐事,觉得未免过于幼稚了。
顾浮游想到,她们之间明明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说,也有许多事可以去做:“钟靡初,我们不该为了左家的事争吵,左家不值得你与我争吵。”
钟靡初黯然道:“我并未与你争吵,也不是为了左家。”
顾浮游心上一紧,她明白钟靡初话中深意,她能很自然的联想到钟靡初所描述的“以前的顾浮游”,但或许是远离了三十三重天,许是远离了鲜血厮杀,她身处这宁静的书房里,满屋茶香书卷气,屋外淅沥雨声使人安宁。
她并不似上一次那样羞恼激动:“钟靡初,你的话总是刺痛我。”
钟靡初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将我的话说了。”
她不爱钟靡初这样笑,叫她心中钝痛。
她爬过书案去,从她背后拥住她:“钟靡初,原谅我。”
将额头贴在她颈后,说道:“我那日被你气糊涂了,说出那些话。你真是叫我没有办法。”
钟靡初右手覆在腰间那双手上,轻声说道:“我说出了那些话,并非就能让事情成为定局,最终做决定的人总是你。你会生气,因你内心深处也觉得那些话有理,我让你陷入两难的境地,否则,你不会这般苦恼,你可以将那日的事做过眼烟云,依旧杀了那些人。”
顾浮游目光一暗,手臂收拢,钟靡初这一把纤腰,她完全圈在了怀里,深深勒住她,犹嫌不够:“钟靡初,我会生气,是因为你。只有你说话,才有这般分量,压着我的心难跳动。”
“嗯……”顾浮游太过用力了些,钟靡初闷哼了一声。
顾浮游将手上松了些,说道:“不要再提及左家,除此之外,我什么事都愿意答应你。”
“好。”钟靡初答应的很干脆,也许是明白左家的事她不宜涉足太深,或许是想通了左家的事注定横亘在他们中间,唯有顾浮游自己能打通一条道路来。
钟靡初拨开顾浮游环在腰间的手,转过身来,仍旧是跪坐着,那本书放在她膝上,她一手轻轻落在上面,另一手抚住顾浮游脸颊。
指尖微凉,掌渊的疤痕碰在面皮上有粗糙的触感,并不讨厌,相反,让人沉醉。
钟靡初说道:“我不再过问你如何处置左家的人。”
顾浮游深表欣慰,握住她的手腕,好让自己的脸与她手掌贴的更近。
“但是,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顾浮游猩红的眸子里闪烁兴奋的光,跃跃欲试,就等着钟靡初开口,她迅速应一个“好”字,让钟靡初开心。
“南洲无主,你占据了三十三重天,手中有上千奴隶,得萧中庭拥护,击溃左家,你是主力,那些附庸左家的各大世家会拥你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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