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们罗老师邋遢的,帅起来神仙都扛不住。
都城易在一边皱起眉头。
现在的小姐姐胆儿可肥,拍完照又叽叽喳喳琢磨着要上来要微信。小孩往车门边上一拦,面容萧杀瞪着围观人群,意思是你们别拍了,爱干嘛干嘛去,这车是我的人也是我的,一副领地意识强到不行的样子。
罗老师看着有趣,就从驾驶窗探手出去捏他耳垂,都城易面无表情地瞪他,罗子君就又去撸他下巴,直到都城易张口要咬,才放过他,笑嘻嘻地开了门下来,一把抓住小孩手:“走,跟爸爸逛公园去。”
都城易这张面瘫脸,差点就要骂人了。
汽配店隔壁的公园是这几年新修的。公园里有个硕大的人工湖,还有两个类似沙滩古罗马宫殿的造景,专门供拍婚纱的小年轻们使用,另外还有音乐广场、大剧院、图书馆规划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又文艺高雅,于是变成了周末市民们休闲娱乐的新去处。
不过好归好,就是太大了。茫茫人海的,要找个人简直无从下手,罗子君后悔刚才为啥没问汽配店的小伙子要老板的手机,不过又一想,不能要,这爸爸还不知道是和蔼可亲还是尖酸刻薄,小孩也没说今天就要认亲,只不过想先来看看,直接联系,实在是不合适。
没办法,他就一把揽过小孩的肩头往里走:“我们就逛逛吧,能遇到最好,不能遇到下回再来。”
说到公园,很小的时候罗老师带小孩来过,不过那时候的小孩就豆丁一样大小,瘦得和个萝卜干似得的,在罗老师眼里就是个小鸡仔,一抱,一手的骨头,他就黄惦记着投喂了。再往后都城易大了点,他和罗老师的相处模式就更像是朋友,有空看看展览逛逛书店,要么就去看场电影,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窝在家里,吃吃东西打打游戏看看书,很少会记得来这充满亲子味道的地方。
罗子君一时有点心虚,就去偷看小孩,怕他一时失落,埋汰自己没乐趣,好在小孩对公园的兴趣似乎也不是很大。
路过小卖部的时候,他们想着买个水。看都城易站在柜台前面的样子,罗子君忽然感慨说:“还记得你刚来我家那会儿,我带你去公园,那时候你才这么高,在柜台前面连台面都够不到,每次挑东西我都要把你举起来才能看见。”
这么说着,;罗子君眼前好像真就浮现出早年那个矮矮小小的都城易,绷紧着脸不爱说话,挑东西都用手指的。
“嗯。”都城易转过身去面朝罗老师,象征性地比了比,意思现在我高了,都要到你胸口了。罗老师就笑。
两人拿了水离开,罗子君突然跳到都城易背后,一把抱住他,两手环住他肩颈,下巴搁在他头顶上像个背部挂件似的贴着他一步一步挪动。
“确实,现在长高了。”
罗子君半笑不笑的低音炮和呼出的热气从都城易耳边擦过,他手一抖,饮料盖掉地上,捡起来刚要擦,看到里面写着“二等奖。”
小孩原本对抽奖没什么兴趣,就不怎么想理会,没想到罗子君却一把夺过瓶盖,蹬蹬蹬几步跑回小卖部:“二等奖是什么。”
老板看都不看他们,直接甩了块雪糕过来。
罗子君满脸嫌弃说:“我不吃雪糕。”
他确实是不吃的,每年夏天最爱吃的就是冰西瓜或者都城易煮的冰镇绿豆汤,除此之外,偶尔会吃一点冰棍,雪糕这种粘腻的东西,他是碰都不碰的。
都城易也不争辩,浪费食物不是他的作风。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拆开袋子,拿出勺子,一看愣住了,这个圆球似的雪糕,装在盒子里像块奶豆腐,上面铺满了肉松、葱、孜然和海苔,挖一勺尝尝,居然还是辣的。
这是什么考验人生的黑暗料理。
小孩的嘴角在抽搐,罗子君却笑得直不起腰:“没事没事,人生处处有惊喜。”
都城易原本觉得罗叔叔有八岁,现在看看,可能还多算了两岁。
两人走到人工湖边,天气好有不少孩子围着湖,或者捡了石头打水漂,或者买了十块钱一把的水枪滋水玩,不亦乐乎。
河边还有不少跑来跑去的小肉团子,身后家长担忧的呼叫声此起彼伏。
这里头有个小男孩的哭声尤为尖锐,他捏着个湿透的小风筝,线都断了,风筝的两条小尾巴也少了一条,看样子是飞不起来了。男孩不甘心,哭得撕心裂肺,他的父母不知道去哪儿了,围着一圈别人家的大人指指点点的。
都城易犹豫了一下,有点看不过去了,跑去在隔壁小贩手里花了十块钱又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塞到男孩手里,还掏出纸巾帮他把眼泪擦了。
“不哭,男孩要勇敢。”
这是罗叔叔从小教他的。
小男孩对都城易的话一知半解,但握着新玩具,脸上瞬间就多云到晴了,“咯咯咯”地傻乐呵。
没多久他妈就急匆匆奔过来,对都城易千恩万谢地要给钱,都城易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劲地摆手说不用了,女人就抓着小男孩问:“谢过哥哥没有?”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谢谢。”
还鞠了一躬,有点滑稽,但家教挺好。
女人带着小孩走向远处等着的一个中年男人,他把小男孩抱过来亲了一口,又顺便问了女人两句什么,就顺着女人指点的方向看过来,这一看,两边都傻了。
血缘关系是件很奇妙的东西,就算都城易除了那张资料上的证件照之外,从来都没见过他爸爸长什么样,在见面的瞬间,他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证件照和自己有五分相似,见了真人,有七分。面容清秀,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酒窝,简直就是中年版的都城易。
感觉太强烈了,相遇又猝不及防,双方徒留尴尬,于是只能站在原地,谁都没有先迈出那一步。都城易远远看着自己的父亲,抱着怀里的男孩,笑容平和富足,眼神柔软,自己这时候出场反而像个多余的,特别不合适。
小孩看了一会儿,笑笑,假装自然地挪开视线。
罗子君一直在边上观察,这会儿才走过来问他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都低下头说:“不用了,他既然当年抛下我妈和我,现在应该也不想见我,而且人家现在家庭幸福,我就是个多余搅局的,何必呢,看一眼就可以了。”
小孩说话的时候,声音有自己都觉察不到的落寞,两脚一直习惯性互蹭,磨叽了一会儿,没忍住又看了前面两眼。
罗子君也跟着瞥了一眼,小男孩被他爸爸抱在怀里笑得灿烂,男人一边逗他一边也在往这儿看。
罗老师就把小孩一把举起来,往单肩上一扛。
都城易没留神,脚下踩空惊呼出来,胡乱在空气里抓了两把,罗老师就腾出一只手给他握着。两人慢慢往前走,周围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纯粹以为是父子在闹腾,觉得好玩。
都城易有点害羞了,说:“放我下来。”
罗子君厚脸皮回他:“那你叫声好听的。”
“罗,罗叔叔……”
罗子君不满意,颠着快跑两步,小孩吓一跳,有点生气了,连名带姓地叫他:“罗子君!”这一声本来是气急败坏的,但被举在肩上的小孩有点心虚,喊出口的名字就削了三分力度,还带着点讨饶的意思,尾音有点勾人。罗子君头一回听小孩用平辈的口气连名带姓地喊,居然像在心上撩了把火,腿一软差点两人一起摔了。
他赶紧把小孩放下来,免得脚下拌蒜真来个人仰马翻。
罗子君心里哀嚎,这是着了什么魔,好好的喊一次就这样,多喊两次,恐怕是要交代在这小兔崽子手里了。
都城易两颊气鼓鼓的,像个仓鼠,罗老师一肚子邪火没灭下去,心里痒手就欠得不行,戳了小孩半天脸蛋,小孩躲他就追,直到都城易终于恼了一口咬住他左后,他就腾出右手去揉小孩头发:“小东西我们回家。”
第20章 麻辣鹿头
两天后,罗子君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自己姓姜,是谁一目了然。
其实罗子君一点都不意外,自从公园匆匆一别之后,他就一直在等这个电话。因为那天后来他又偷偷观察了一会儿,那个男人在他们离开之后,又对着都城易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一直到身边的女人几次三番催促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肯定是意识到什么了,大概这就是做父亲的直觉,是割舍不了的血脉亲情。
“你好。”罗子君彬彬有礼。
电话里男人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前两天接到公安局通知,才知道自己还有儿子这么回事儿,他在电话里嗫嚅着说:“我和他妈妈,分开之后……就……没再联系过。”
男人的口气听上去不温不火的,和他表现出的气质很像。
感情的事,外人不便多加评论,罗子君就继续听着,男人又拿他的感情史解释了半天:“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他被……被丢到福利院,还已经长这么大了,我要知道……我……”
这人说话太不干脆,黏黏糊糊的把自己这段为期不长的烂桃花里里外外地重复,罗子君好几次想打断他,告诉他你的感情故事我真没兴趣,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有点哽咽,悔恨也是发自内心的,罗老师就不忍心了,只能把手机搁桌上开了公放,一边忙别的事儿去。
悔恨有什么用呢?他已经错过了都城易最宝贵的几年,不是有那句俗话么?这世上若有后悔药吃,还要警察做什么。
当然罗老师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在他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补上一句:“我理解我理解。”
然后等着男人结束他的长篇大论,抛出最后结果。
“罗先生,我很感谢你这么多年的养育,还有这个耳朵,都是我的失职,看到他现在这么好我真的,特别高兴,对你,对他,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补偿什么。”
罗子君淡淡说:“也不是你本意,你不用过分内疚。”
大概是终于感觉到罗子君的客套,男人在电话那头停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开口:“……能不能让我见见儿子?”
这是一个与爱子失散多年的父亲,发自内心的、最真诚的期盼,于情于理都应该满足。
罗子君坐床沿边上接电话,手指摩挲着床单,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快把纯棉布料抠出一个洞来。
“我理解,但站在我的立场,肯定要先和嘟嘟沟通清楚,尊重他的意愿。”
电话那头连声说:“当然当然,我等你消息。”
两人又聊了一阵,罗子君和他分享了不少都城易小时候的趣事,还有小孩的习惯。
男人说:“听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很用心在照顾他,我真的很谢谢你。”
这话搁进罗子君耳朵有点不舒服,本来论先来后到,怎么也应该是自己和小孩的关系亲密些,领地意识让他觉得,论感谢大概也应该是他谢谢这男的能勇敢承认自己儿子,然后风轻云淡各走各路。
现在怎么好像自己反而是那个局外人。
罗子君不爽着,就回了句:“他进我门,就是我的责任。”
岂止是责任,简直是最甜蜜的负担。男人压根没品出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还在傻兮兮地说是,罗子君也懒得解释。电话聊到最后快挂断的时候,罗老师忽然想到,这人既然姓姜,对姜子苓的事儿不知道知道多少,于是他问:“姜先生,冒昧问一下,你对你们族谱上的事儿了解多少?”
男人说:“如果你问的是我祖辈的事儿,我倒真不太清楚,因为我小时候在外地上的学,和家里人相处时间不长,大学毕业之后才回去的,就隐约听我爸说过我们家很久之前,有人是在皇宫里行医的。”
罗子君心里咯噔一声,那就错不了,对上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你想起任何有关的事儿,请及时联系我。”
“好,啊,还有,我真的很想见见儿子。”
挂了电话,罗子君在门口看到一抹影子一闪而过,像只受惊的兔子。
罗老师叹口气,心情有点复杂。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父亲要见自己亲生的孩子,这都是理所当然的,说到底他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阻拦。
一个“外人”硬生生让罗老师心里一空,矫情的不行。
那私心呢?出于私心,罗子君当然是不想让他们见面,刚才男人电话里的口气他也听出来了,七分歉意,三分试探,今天试探的是罗子君的态度,下次见面试探的就是小孩的态度,按正常逻辑发展,见面之后,大概还会提出让都城易回归家庭,只要这男人能摆平现在的家。
看都城易对他父亲的态度,也是不反感的,那他是不是会答应回到他父亲身边?
罗子君不敢想,也不想去想。这个家,两人一起热热闹闹住了六七年,饮食习惯到生活起居,都已经熟悉得像是彼此的左右手。冬暖夏凉,秋收冬藏,不管他人在哪儿,跑再远,也从来不会孤独寂寞,就像风筝一样知道线的另一头有人牵着,惦记着,家里也总有个人在等着,候着,给他亮着灯照亮回时的路,这颗心,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如果有一天,这根线断了,灯灭了,人消失了,他回到这屋子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儿?不是活不了,但这儿,它就该是一栋冷冰冰的房子了,没有温度,不是家。
但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要让小孩自己做决定,就像罗子君刚才在电话里告诉那男的,不管小孩做什么决定,他们都要尊重他。
这是罗子君最后的温柔。
罗老师把脸埋在手心里,狠狠搓了搓,把眼眶里的热度按回去,开了门。
客厅里,都城易端着盘水果局促不安地站着发呆,对上罗子君的眼神,小孩抖了一下。
罗子君说:“你爸刚打电话来了。”
小孩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说想见见你,可以的话,还想补偿你,你想去吗?”
罗子君每说一句,小孩低垂的睫毛就眨一下。
他没抬头,也没回答,罗老师就靠近一步,把他圈在身体和沙发中间,让他避无可避。
小孩跌落在沙发上,捧着盘子的手都在抖,但罗子君不依不饶,加重语气又问了一句:“你要去吗?”
罗老师的心也在发颤,等待时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小孩的每一个呼吸对他来说都像是酷刑,是临刑前的最终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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