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婆婆慈祥一笑,夸赞道:“好孩子,放心吧,不会太疼的。”她冲汪有福点点头,汪有福便沉默着一挥手,村民们刹那间围拢上来。
一直讷于言语的葛婶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只回了句:“案板、大刀、调料都准备好了。”之后便静静地站在葛婆婆身后,始终一言不发,也不抬头去看莫小北他们一眼。
实习生们这下是彻底慌了,以头点地,肖似毛毛虫,费力地蠕动着,想要借此避开村民们,一个个鬼哭狼嚎,泣涕连连,个别胆小的,如孙文宇、杜元书,已是吓得尿失禁,空气中满是腥膻臭气。
蒋南娜吓得傻了,抱着小腹,呆呆地重复道:“别吃我,我怀孕了,我肚子里有孩子,你们不能吃我,这可是一尸两命的大罪过啊……”
“一尸两命?”葛婆婆撩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只许你吃别人,不许别人吃你么?乖乖听话吧,这些都是报应!”
任真真满地打滚,有意将衣裙撕扯开,露出嫩生生白花花的肌肤,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媚笑道:“大哥,你看我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说吃就吃了多可惜,为什么不物尽其用呢?反正,除了我,还有十七个人呢,将就将就,够让大家吃个半饱了!”
有人于百忙之中,听得任真真只求自保,劝说村民吃其他同伴的话,又气又怒,扬高了声音,凄厉道:“任真真!你个臭娘们!你说自己饿,老子特意把饭给你省出来一口,你以为老子就是为了跟你上|床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你那张后天合成的脸!你个婊|子,人尽可夫的荡|妇!我真傻,我真么就看上了你呢……”那人一边说,一边骂,痛哭流涕。
任真真却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地冲着男性村民献媚讨好,被几个看不过眼的妇人,运足了力气扇了几巴掌。
干柴都是提前预备下的,锅具和清水也是现成的,村民们干惯粗活,手脚十分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将师生十七人拖到篝火旁。
磨得锋利雪亮,寒光湛湛的大刀被人握在手里,从实习生中挑拣了一会,孙文宇首当其冲,那彪形大汉大喝一声,捏着孙文宇的颈子就要捅进去放血,孙文宇叫喊得嗓子都干哑了,崩溃道:“祖宗!亲爷!求求你们放了我,我家里有钱,有很多很多钱,我可以让他们拿钱来赎的!而且,而且我有病,对对,你看我身上,都是疮斑,说不定是艾|滋|病,你们可千万不能吃我!”
彪形大汉啐他一口,骂道:“糊弄鬼呢?你这症状就是花粉过敏,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单我手底下就处理好几十个了,皮一揭,用滚水多煮几遍,照样香喷喷的馋人,老子饿了几天几夜,嘴里能淡出个鸟来,还管你这个?”
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死到临头了……
眼见着那彪形大汉攥紧长刀,就要干脆利落地捅下去,孙文宇吓得白眼一翻,险些晕死过去,只反射性地死死闭起眼睛。
旁边男生女生们挤作一堆,嚎啕大哭。
千钧一发之际,陆乡大喝一声:“等一下!”
汪有福沉着脸看向陆乡:“干什么?”那边侥幸于屠刀下苟活的孙文宇也睁开眼睛,不顾形象地给陆乡磕头,叫嚷着等一离开长青岛,立马就让人给陆乡打五百万。
陆乡将胳膊搭在白檀肩膀处,吊儿郎当地揽着他往前走,嘴里没个正经道:“啧啧,你看他们一个个的,平时看起来就够丑的了,一哭,更丑了,真是倒胃口。”
白檀眯了眯桃花眼,但笑不语。
陆乡哥俩好似地撞了撞白檀,以谈论天气的语气,随意地说道:“虽然知道是这群家伙罪有应得,但是你罚也罚了,吓也吓了,喏,给兄弟个面子,把人放了吧?”
一听有可能死里逃生,本来引颈受戮的十几人瞬间又活了过来,饱含感激与期待地望向陆乡,但是一看到他身边的白檀,大家又忍不住惊愣,迟钝的大脑缓缓消化着方才的信息。
陆乡抵制住了诱惑,没有喝下那些添了料的肉汤也就算了,能够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替他们求情也是好事,但是,唯一让实习生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陆乡祈求的对象,会是……白檀学长?
迎着学弟学妹们惊疑不定的探究目光,白檀和煦一笑,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实习生们亦是满脑袋雾水,一脸匪夷所思地盯着两人,陆乡痞气兮兮地笑了笑,一身社会气地说道:“嗳,就凭咱俩这关系,你在我面前还遮遮掩掩干嘛,嗯?花神娘娘——”他拖长了语调,不怀好意地念重末尾四个字,透着股子调侃和取笑。
这话无异于惊天霹雳,震得一众实习生都没了反应,良久,柯黛黛才咬唇小声道:“你,你不要污蔑白檀学长!他今年才二十多岁,还是个男人,怎么可能是花神娘娘呢?”
简直是无稽之谈!
然而,陆乡却不慌不忙地笑道:“起初,我也跟你们一样,陷入了思维误区,以为花神娘娘是个活在一百多年前的女人。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我们,毕竟受电视剧影响,我们先有了花神是女孩子的刻板印象,再加上有人一直误导大家,每次称谓花神时都特意带上‘娘娘’二字,大家理所当然会产生‘花神肯定是个女人’的错误认知。啊,对了,就连咱们这位憨厚老实的好心村长,在给大家说故事的时候,都有意模糊花神娘娘,以及那个恋爱脑的孩子的性别,真是煞费苦心啊。”
文潇潇瞅了一眼白檀,将信将疑道:“就凭这些蛛丝马迹,也太牵强了吧?”
陆乡道:“当然不止这些。不知道大家注意过没有,花神雕像的脸部不慎损毁,以至于咱们都见不到花神的真容,你们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柯黛黛弱弱接口:“那不是被风蚀的吗?”
陆乡摇头:“不,没那么简单。事实上花神雕像被人保养得十分精细,可为何,单单就是最上方,最不容易被碰触到的地方,反而缺少了一块呢?那是因为,有人不想我们看到花神的模样,即便是只有两三分相像的雕像也不可以,所以,就赶在我们到来之前,直接将石像脸部毁去了。你们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仔细回想一下石像的样子,看看,脸部的石头颜色,是不是跟别处略微有些差别?”
那尊花神石像足足有两米半的高度,又是站立的姿态,头部距离地面稍远,再加上花神庙内逼仄昏暗,不注意观察的话,很难发觉石像面部颜色较深,整体却褪得较浅淡。以至于,除了陆乡之外,先前旁人并未感到蹊跷。
但是,此时此刻经陆乡一提醒,众人在庭院内,下意识往花神殿内看去,只见古色古香的小小两间红色木质平房,大敞着门扇,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所在,像是一只蛰伏多年的怪物,几欲择人而噬。
第242章 孤岛惊魂(十四)
白檀歪头看向陆乡, 笑吟吟地说道:“既然种种信息都在暗示你, 花神娘娘是个女人,你又是怎么走出思维误区的呢?”
陆乡道:“那就要感谢这些村民了。”
汪有福一怔, “感谢我们?”这莫不是在说反话吧?
陆乡道:“村民们统一口径,都尊称花神为娘娘,可是有一天我睡觉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就梦到了庙里的菩萨, 由此,我联想到爷爷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菩萨已经出离三界住于净土, 境界远远高于无□□天的天人, 自在清净, 无色无相。连肉身都没有,又何谈性别?至于我们经常见到的观音菩萨塑像, 通常都是女子形象, 据说也只是为了传法时更加方便,更能体现其救苦救难的慈悲佛性。梦醒后, 我就打破限制,换了一种方式思考问题, 将花神的形象假定为男子。这么一尝试,我竟然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那就是, 如果把花神塑像同比例缩小之后, 他的身形气度, 赫然跟一个人有几分相似!”
说到这里,陆乡故意停顿了一下,问白檀道:“你说,这个人是谁呢?”
众人哗然,但大家毕竟是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坚信唯物主义的大学生,并未因为陆乡的只言片语就选择了相信,文潇潇更是重提之前用以攻击村长那套神话故事时使用过的“时间线”,虚弱道:“即便其他细节你都能解释得清楚,可是在这个结论当中,还有一个致命bug,那就是学长的年龄根本对照不上!花神存在于一百多年前,活到今年怎么也一百多岁了,可是你看看学长,他最多二十多岁,说是三十岁都没人信,更别说是一个百岁老人了。”
“不错。”陆乡颔首,“这也是一直以来困扰着我,让我屡屡推翻自己的关键所在。”
文潇潇沉吟道:“你若说白檀学长是花神后裔,只怕还有几分可信度。”
陆乡嗤笑:“你说这些,我早八百年就想到了好嘛?我本来也以为自己疯魔了,想着这世界上也有不少家庭,祖孙三代都生得极为相似,可是,有一个人的存在,间接验证了我那番异想天开。”
白檀软软道:“哦,这人是谁?”
陆乡伸出一根手指,直指葛婆婆,斩钉截铁道:“她!”
实习生们面面相觑,“葛婆婆跟白檀学长之间有什么关系?”
陆乡神情有一瞬间的微妙,他知道追到白檀不容易,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情敌,竟然会是一个垂暮之年,发秃齿豁的老奶奶,不禁哭笑不得地捂着额头道:“你们还记得村长给我们讲的故事当中,那个喜欢上花神,坚持要嫁给花神的孩子吗?”
那边沦为众矢之的的葛婆婆抿紧嘴巴,对陆乡的话只报以轻蔑冷哼。
陆乡道:“我们都知道,葛婆婆今年快要一百岁了,可是她的儿媳妇却才五六十岁,相差了大约三十岁,这个年龄差,放在现在看不觉得有什么,我们也就都忽略了过去,可是放在几十年前,较为守旧落后的那个年代,不觉得奇怪吗?而这,只不过是因为葛婆婆成婚较晚罢了,那么,你们可能会问,葛婆婆为什么晚成婚?”
众人不知不觉被陆乡的话吸引,渐渐察觉到他并非是在信口开河,反而有理有据,极为笃定的模样,不由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陆乡顿了一下,才道:“因为这位葛婆婆就是咱们口中那位恋爱脑的孩子,一心一意地想要嫁给花神,也是碍于她的苦苦纠缠,花神才离开长青岛,我说得对不对呀,葛婆婆?”
葛婆婆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细柳。
学生们看看鹤发鸡皮,苍苍老态的葛婆婆,又看了看长生玉立,风华绝代的白檀,错乱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陆乡定定地望向雪肤乌发,唇红齿白的青年,这样花骨朵一样鲜嫩美好的人,俏生生,水灵灵的模样,谁能想到,在这样美好纯洁的面孔下,竟然藏着一颗饱经沧桑,遍历风雨的心……
他旁若无人地抚了抚白檀脸颊,贪恋指间细嫩润滑的触感,痴痴呓语道:“但是,我们都忘了,神,之所以是神,就是因为他比我们凡人强大,他们可以抵御时间,甚至超脱生老病死……”
这下子,不单单是实习生们不相信,就连年长的李老师都难以置信,连连摇头道:“你在说什么呢?陆乡,你怕不是疯了吧?!”
超脱生老病死,那难道不是神话传说中才有的,虚无缥缈的幻想吗?
陆乡哈哈大笑,眼角隐隐带有泪光,他喜欢白檀是真的,对白檀克制不住地动心也是真的,可是作为一个侦探,陆乡生来对真相具有异乎寻常的坚持,甚至不惜为此牺牲自己的性命。
若是可以,陆乡也不愿亲手揭开恋人的真面目……
陆乡闭了闭幽深晦暗的双眼,眸子里一片沉甸甸的隐痛,注视着白檀,一字一顿地说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大概拥有一些神力吧,比如,长生不老?”
微风卷裹着沁人心脾的花香,缓缓在空中氤氲着,荡开层层涟漪。
短暂的静默过后,白檀忽而展颜一笑,这一笑的姿态,宛如百花齐放,月露清华,美得难描难画,足以倾国倾城。
所有人都知道白檀生得极好,但是他似乎美而不自知,从未以此作为倚仗,甚至总是有意无意地收敛眉梢眼角的撩人风情,挂着浅淡温和,无辜又无害的纯善表情。
然而,这一刻的白檀却似拂去所有灰尘,褪下一切伪装,他高贵淡漠,傲视万物,分明衣衫简朴,纤弱不堪,却有一种俯视天下,视世人如蝼蚁的傲然——或许,这才是神真正的样子,无悲无喜,波澜不兴。
既然身份暴露,白檀也不再玩角色扮演游戏,缓步走到庭院中央,所到之处,人人恭敬退避,诚惶诚恐,神色谦卑恭顺,却又流露出似有若无的亲近之意。
白檀悠然道:“一百多年前,我亲手缔造了这里,长青岛上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我一点点哺育长大,世人厌弃他们,将他们看做怪胎、畸形,可是,我却视他们如珠如宝,不舍得让孩子们受任何委屈,这大概就是一颗老父亲的心吧。”
陆乡等人:“……”
葛婆婆拄着拐杖,蹒跚着走到白檀面前,艰难地跪倒在地,像是一个脆弱无依,只能寻求家长庇护的小女孩,呜咽着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白檀叹了口气,他虽然生来不凡,世世享有长生不老的年轻躯体,可是,那无边无际的漫长岁月,到底还是对白檀内心产生了影响,他望着葛婆婆,目光爱怜又慈和,温声道:“小时候就喜欢哭鼻子,现在年纪一大把了,还喜欢哭鼻子,我如今却不想再给你讲睡前故事了。”
葛婆婆匍匐在地,哀哀地颤声道:“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贪心不足,逼得你只能离开……”
其实,自从长青岛离开后,百年来,白檀也曾寻机来过一两次,只是怕葛婆婆触动心事,有意避开她罢了。
谁知,葛婆婆性子那么倔,即便被白檀明确拒绝,也一直不肯死心,待在闺中,等了白檀十多年,见他确实不肯回心转意,才不情不愿地胡乱择了人成亲。
前尘往事,一一浮现,白檀却只淡然一笑,对葛婆婆道:“快些起来吧,这么大年纪了给我行礼,真是不落忍。”
他给葛婶子使了个眼色,葛婶子就动作麻利地搀着葛婆婆站好了。
却说孙文宇等人提心吊胆地听了半晌,越听越是惊骇,越听越是害怕,孙文宇更是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惊惧道:“妖怪!你竟然是妖怪,赶快把他抓起来烧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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