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里明显有弦外之音,但纪真宜成天连轴转,不说焦头烂额,却也实在忙碌,没什么劲头来琢磨她话里的意思。
谢桥书桌上放着一个雕琢精巧的机械天文钟,黑色木外壳,电缆驱动,蓝色的宝玑指针,时间推着无声无息地转动。他的日常说来实在枯燥,全神贯注高效率听课,十点晚自习结束,回来做题做到十一点半,阅读半小时。
总翻来覆去地想纪真宜,有时候稍稍走神,思绪再绕回来,看见满纸都是纪真宜的名字,羞窘得不敢多看一眼。
他每天都想问问纪真宜情况,又担心打扰,还是决定隔一天联系。纪真宜总是意气洋洋,说得游刃有余,还得意地说校考也没忘看鲁迅,鲁迅可太会骂人了哈哈。
谢桥听他的声音就能想象他的样子,一定是笑的,可能坐在床上,两条腿晃来晃去,自命不凡的乐天。
他把上次生日纪真宜送的杯子都翻了出来,白底的草莓玻璃杯多可爱,连杯底傻乎乎冒花的卡通小人都越看越觉得合心意,它可真像我。爱不释手,用喝白开水都甜得冒泡。
他又想起那晚在海边,他连纪真宜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实在过分,应该谴责。思来想去,还是在网上查攻略——《十个细节让你和恋人更加亲密》
电脑的荧光照在他净白隽俏的脸上:
要表达爱意,告诉她你爱她。好,回来就告诉他!
要告诉对方你的喜好。不用说,纪真宜都知道。
……
要营造浪漫,比如自行车载她,老土但好用。
谢桥的canyon和pinarello都在家里,只有一辆trek在学区房,那就给trek装个后座吧!他之前从没想过这么暴殄天物的事,毕竟对大多数骑行爱好者来说,用公路车载人都绝无可能,更别说TREK Emonda SLR 10这种神级豪车。
可谢桥此时像个被妖妃迷惑的昏君,他甚至想,用自己最喜欢的车载最喜欢的人不是刚好吗?
可是,纪真宜什么时候回来呢?
第二节 下课,一班的尖子生在勤知楼开完会出来,谢桥和杨昊申并排落在最后,走到一楼大厅。
杨昊申看着迎面进来的那人总觉得在哪见过,冥思苦想,终于顿悟!这不是上次来找谢桥的那谁吗?
他扭头一看,旁边的谢桥竟然人间蒸发了,他像追着自己尾巴咬的狗一样滑稽的原地转了几圈,“人呢?人呢?”
纪真宜来领缺的资料书,正和谢桥一伙人撞见,暗度陈仓朝他一眨眼,笑还噙在嘴边,擦肩而过的瞬间,被攥住手腕一把拽走。
不知道进了哪间屋子,暗沉沉的,堆满了一摞摞新书,油墨味浓重。纪真宜天旋地转,被按着肩狠狠推到墙上,后背都撞麻了。
谢桥捧着他的脸,整个都发起抖来,一次呼吸被颤成几段,珍重而狠厉地含住他两片饱润的唇。纪真宜的舌头被激烈啜吻着,唾液泛滥,脸颊烫红,唇舌纠缠的水声不绝于耳。
谢桥肆无忌惮地侵略他的口腔,目光带火,简直要把纪真宜烙熟了,“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Trek的后座还没安呢。
纪真宜被他吸得舌根酸麻,软在墙上,被口水呛得咳了几声,泛红的眼尾上翘,显出几分轻佻,“坏家伙,你还想我在外面流浪多久呀?”
谢桥低低地笑起来,垂下头把脸埋进纪真宜颈窝,仿佛恋巢的雏鸟,呼吸轻轻。
纪真宜手在他头上揉一揉,“怎么我几天不在,这么想我?”又下意识要去探他胯间,被握着手骤不及防钉在墙上。
纪真宜像个受审的囚犯,双手被架高,眨巴眨巴对上谢桥黑亮沉郁的眼,“怎么了?不想啊?”
谢桥躬着身慢慢凑近他,眼神灼热,话语滚烫,“不想。”
两瓣唇只隔一张纸的距离,几乎要贴着磨蹭。
纪真宜心想,你不想你隔我这么近干嘛?
谢桥的唇微微启开,牙在纪真宜下唇咬了一口,有些轻微的刺痛,刚要把他的唇噙进嘴里。
外面闹闹哄哄来了一伙人,声腔还稚嫩,估计是高一来领书的。谢桥蓦地站直了,左顾右盼,牵着纪真宜闪身进了堆清洁用具的小间。
他们刚躲进去,外面的人就进来了,还有老师,两人顿时大气不敢出,一直等人光了才出来,已经没兴致了。
纪真宜想起谢桥落荒而逃的样子,笑得都站不直,蹲在走廊上抹泪。
谢桥无奈,“别笑了。”
第三十二章 (下)哥哥
纪真宜刚回来就发现换了座,他和圆脸妹妹一头一尾分开坐了,和瘦猴倒蛇鼠一窝凑成堆了,班上人差不多齐了,许多新面孔都没见过。
今天天色阴郁,很干燥的冷,寒风乎乎,瘦猴告诉他手机上说今天会下雪。
下午有节体育课,瘦猴搂他脖子拽他去打球,纪真宜小胳膊小腿嫌累得慌,决定找圆脸妹妹一起上楼。到处找了一圈也不见人,还以为她已经上去了,终于在小篮球场下边那排废弃的水龙头找着了,旁边还有围着俩男的。
这事说来有些绕,袁纤纤喜欢一个男孩,理科艺体班的,叫姜显,学音乐,长得不错,人品不咋样,心气还高。这个姜显的同班好友正是袁纤纤见义勇为得罪的孙文栋,她把孙文栋敲诈初中生告诉了学校,孙文栋因此记了过,而姜显喜欢的人正是向来眼高于顶的乐淘。
袁纤纤不知前情,在他回学校那天,为他写了贺卡又折了一罐千纸鹤,心口怦然地送过去。姜显平时对女孩们也还行,只是为了给孙文栋出气,沆瀣一气笑她没有自知之明,x蛤蟆想吃天鹅肉。
孙文栋自此更是一见她就要笑几句,叫什么袁纤纤啊,这么胖不如叫圆滚滚!姜显怪腔怪调地得意,你怎么好意思喜欢我?我们长相不合适你看不出来吗?
高三可把两人闲出屁了,稍微看她落单就要奚落几句,倒不真动手,半恐吓半鄙夷。
袁纤纤年纪小,在班上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被吓得再也不敢告老师,每每都被欺负得抹眼泪。
纪真宜皱了眉,昂首阔步挤开两人,把袁纤纤拖过来,“妹妹,怎么了?别哭了。”眼见她哭得停不下来,“算了算了,你去那边哭哦。去吧去吧,没事。”
孙文栋皱眉看他,“操你妈,你谁呀?”
纪真宜两眼发直,看着前方说,“卧槽,那有两条狗!脸上还有字呢!”
两个人连忙转头,被他唬得四处看,“哪呀?哪他妈有狗?”
纪真宜眼珠在他们脸上绕来转去,恍然大悟,“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狗嘴里看出字来,你们两条狗满脸都写着两个字是‘傻逼’!”
“操你妈,骂谁傻逼呢?”
“说傻逼是傻逼是骂人吗?再说这话也不是我说的,鲁迅说的。”
孙文栋扬声恶骂,“鲁迅?放你妈的屁!”
“真的。”纪真宜悄悄退出一个安全距离,“鲁迅还说,你妈死了。”
孙文栋气得一掌掼过去,没打着。
纪真宜像个拳击手似的蹦蹦跳跳,“鲁迅还说,纪真宜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
两人围着水龙头跑,好似老鹰抓小鸡,姜显看着都觉得蠢。
孙文栋对他破口大骂,纪真宜一声不吭,“你他妈哑巴?说话!”
纪真宜说,“鲁迅还说,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
孙文栋肺都要炸了,恨不得撕了他这张破嘴。
姜显把孙文档拦下,问纪真宜,“你什么意思,你要为她出头?”
纪真宜说,“我为全世界的女性出头,我是女权主义者!”
姜显都懵了,“什么女、女权主义者?”
“就是我!告诉你!早在1791年,法国大革命期间,妇女领袖奥……咳,奥咕噜咕拉就发表了《女权宣言》!”
纪真宜身高不矮,大致和姜显持平,只可惜他实在苍白单薄,显得人单势微特别寡弱。
孙文栋瞅他许久,终于想起他了,“你特么不就是瘦猴屁股后头那马仔吗?也敢给人出头,我可听说他屁颠屁颠跟的大哥早翘鞭子了啊,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阴孽,竟然早夭了!”
纪真宜的脸一下凝住,不顾什么安全距离了,一步步朝他走过去,脏话是一个字一个字阴嗖嗖飙出来的,“我操你妈,我操你妈了个B,我操你妈了个ABCDEFG,用嘴拉屎的狗东西,你特么也配提他一个字?!”
孙文栋人高马大魁梧非常,往前一跨,单手掐着纪真宜的脖子就想把他拎起来,阴狠刻薄,“你再说啊,你能耐啊,你信不信老子掐死你这只鸡崽子?”
纪真宜脸涨得死红,青筋一根根撑得爆起来,双脚都要离地。
袁纤纤吓得大哭,要去找老师,被姜显拦住。
纪真宜喉管都要断了,脑袋充血,雾蒙蒙一片。
——你他妈不会打架,让人断子绝孙你不会啊,你不是最懂怎么害得人断子绝孙吗?
纪真宜勉力提起了左脚,孙文栋早防他这一招,身子往一旁侧。纪真宜黄雀在后,直接换了右脚,用尽平生最大力气踹向他的裆,来势之猛,简直要一脚踢爆他的蛋。
孙文栋一个“操”都没骂出去,就满脸青白夹着腿跪下去了,纪真宜刚着地,就乘势劈头盖脸狠狠掴了他一巴掌,鼻血都扇飞出来,打完整个手掌都火辣辣的发麻。
他立马蹦出五米开外,捏着喉咙难受地咳了几声,大喊,“瘦猴!田心!来人啊,小马!班长!老师!这里狗急跳墙要杀人了!”
姜显要捂他嘴都来不及。
第一个到的是贾程,他听见声音风风火火杀过来,到了现场看着敌方战况惨烈,有些懵逼,指着捂裆满地打滚的孙文栋问纪真宜,“他这奶奶德行,不会是你打的吧?”
姜显也觉得孙文栋让纪真宜揍成这样怪丢脸的,勉强找回场子,“你这人也够死脑筋的,我说她丑关你屁事,怎么着,你这么骂咧咧为她出头,喜欢她啊?”
贾程的到来让纪真宜挺直了腰杆,“是啊,我就是喜欢她!而且爸爸最看不惯自以为是的丑狗,你真当自己是什么风华绝代的帅哥?”
纪真宜说你给爸爸等着,蹿上楼梯,四处张望,一班正围着小篮球场跑步,谢桥在人群中亭亭孤直,自成风景。
纪真宜一眼扫到他,笑盈盈的,揽客一样热情,“那边的帅哥来一下!”
一班的人正云里雾里,就见谢桥已经自行脱队走过去了。
少年!还在上课啊!
可惜,少年已经不是光风霁月清风自来的少年了,此时的少年已经被祸国妖妃迷成昏君了。
昏君,不,谢桥朝他走过去,每一步都欢喜。
纪真宜拽着他就跑,拖到姜显面前,腰杆挺得更直了,俨然找了个大靠山。
刚才那一嗓子叫来许多人,姜显已经被围住了,露了怯。
“长了俩眼睛一张嘴就敢鼻孔朝天给爸爸玩相貌歧视,没见过真正的大帅哥我怕你不知道什么叫明月彩霞!”他气势磅礴地撂完狠话,转头寻求认同似的朝谢桥,“哦?”
谢桥垂眼看他盛气凌人,看似冷静实则好笑地“嗯”了一声。
纪真宜睨着姜显,更像个小人得势的妖妃了,“米粒之珠也敢与皓月争辉。”抬头问谢桥,“你看这男的长得丑不丑?”
昏君谢桥说,“丑。”
“你!”
乐淘和好姐妹远远赶过来,看见袁纤纤眼睛红红,说慰了会儿,挤开人群进来,见是姜显和孙文栋,当即火大,“姜显孙文栋,怎么又是你们两个狗……”
眼尾一下扫到谢桥,霎时呼吸都停了,闭着眼睛把脸侧到一旁,恨不能钻地底下去。她羞愤交加正要跑开,又扭回来,涨红了脸冲着姜显一通爆锤,狠狠踹了蜷在地上的孙文栋一脚,像个女侠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事情最后还是年级组解决,纪真宜校内斗殴,所幸老菜头竭力包庇,只落了个写保证书的惩罚。
他从年级组出来,在楼层尽头的水龙头洗手。
袁纤纤请假提前回家,背着书包来找他,眼睛还是肿的,又道歉又道谢。
纪真宜喉咙被掐得还有些疼,“没事。不过就这男的,妹妹你喜欢他什么呀?”
袁纤纤支支吾吾,“有次我抬垃圾桶,他帮我提了。”又连忙说,“我以后不喜欢他了,我换你喜欢好了,你是第一个为我打架的男生。”
“哈哈哈哈……妹妹你也太可爱了吧。”
袁纤纤意识到自己被嘲笑了,有些难为情,“怎么了嘛?这样就是很酷很让人心动呀。”
纪真宜甩甩手上的冷水,“你喜欢姜显,就是因为他帮你倒过一次垃圾,你喜欢我,就因为我给你打架,为你出头?”
“那你为什么为我出头?”
“我喜欢你嘛。”
“那……”
“可是这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呀。”他说得很慢很温柔,“是把你当好朋友,当小妹妹的那种喜欢,觉得你很可爱所以我愿意帮你啊。”
袁纤纤不说话了,她手搭在两肩的书包带上,小学生似的抠来抠去,“其实他们也没说错,我就是胖嘛,叫圆滚滚也没什么,还挺可爱的。”
她抬起头小心地笑着。
“你可爱是你这个人本身可爱,才不是一个恶心的绰号可爱,妹妹不要妄自菲薄呀。”
袁纤纤直白可爱,“你说这种话,不就是让我喜欢你的吗?”
纪真宜啼笑皆非,他双手合十,好似作揖,装一副可怜相贫嘴,“真没有啊,妹妹,我这人天生油嘴滑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呢,千万别浪费感情在我身上。你忘记了,你不是说猪才喜欢我吗?”
袁纤纤脸上烧热,“那我该怎么谢你?”
纪真宜心想别以身相许就行,“送我副亲手写的锦旗吧。”他思量两秒,“就写‘鲁迅学者纪真宜,普天之下最牛逼’,卧槽,压上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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