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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雨(近代现代)——夏小正/虾咲蒸

时间:2020-05-19 09:34:33  作者:夏小正/虾咲蒸
  谢桥好慷慨,“是吗?那我给你减一块吧。嫌贵?”
  “没有,挺好。”
  谢桥走了。
  纪真宜端着碗囫囵几口喝完粥,起身收拾碗碟,从厨房出来,看见刚才谢桥椅子上放着个黑色皮夹,他刚拿起来,正想要不要追出去。
  谢桥就去而复返了,“你拿我钱包干什么?”
  纪真宜被他用那种冰冷的眼神扫视着,活像捧了个烫手山芋,“我、我没想拿你的钱,我就是正好看见了。”
  谢桥只说,“还给我。”
  纪真宜递还给他,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谢桥,我真不至于。”
  谢桥接到皮夹就打开了看了一眼,又连忙合上,掀起眼帘觑着他,“你没打开吧?”
  纪真宜摇头,他再吊儿郎当也是个有分寸的人,他从来不乱翻人家东西。
  谢桥转身就走,“那就好。”
  纪真宜站在那,有一点点委屈,他发誓只有一点点,但是还是难受。
  他想,我这人再怎么不行,也不至于拿人家的钱吧。
  他去电视台,在机房装模作样地剪片子,脑子里走马灯似的一团乱麻。
  有人拉开旁边机位的椅子坐下来,纪真宜没察觉,直到女孩子气冲冲地把新买的流浪包甩到他面前,“纪真宜!我要死了!”
  纪真宜吓一跳,转头看见丁纷纷水红的眼睛,其他栏目的人看了过来,他连忙把她牵到外面休息室去,“怎么了纷纷?”
  丁纷纷是个甜美挂的女孩,家境富裕,“真是没一个能从男朋友手机里活着出来,恶心死了!我还特意跑回来跟他过七夕,你知道吗?他昨天给我转了1314块钱,我给他转了5200,结果这穷逼从我那5200里转了520给一个大三的小女孩。”
  她又要气哭了,“我看那女孩还发什么‘爸爸来给我喂糖了’,这女孩说是他包的,还不如说我包的呢,他算老几,中间商给我赚差价!叫谁爸爸?来叫老娘我!”
  纪真宜都给她说乐了,丁纷纷下午要上镜,擦了眼泪补妆,跟纪真宜说那穷逼会再来缠她,叫他假扮她男朋友去羞辱一番。
  纪真宜说好。
  周一例行要开会,会上严正说明了新闻里用的国家地图绝对不能出岔子,要是缺哪块少哪块,大家一块滚蛋。
  罗总可能事后想起昨晚说的是南关口,会上明里暗里夸纪真宜挽回,“……大家还是要努力为栏目争荣誉,像我们纪老师去年就得了台里的爱心记者称号。采访低保户廖淑贞老人,年轻时对国家有贡献,但晚年生活困苦,纪老师慷慨解囊当场捐助五千元嘛!”
  电视台大家都互称老师。
  同事起哄,掌声雷动,纪真宜装出一副荣誉加身的样子,“过奖过奖”地站起来。
  罗总接着说,“台里也很为这种精神感动,特地奖励了我们纪老师250元。”
  顿时切声四起,好一个二百五。
  纪真宜又坐下了。
  开完会,大家三三两两都走了,纪真宜去八楼机房接着剪片子,正好罗总来逛机房,“怎么还在?”
  纪真宜存好档,“正要走呢。”
  罗总叫他留一下,两人去机房外面的环形窗抽着烟聊天,“你们应该早听到风声了,你们二组申圆喆要调去演播厅,空下来这个缺,我和毛总的意思大致相同,不是你就是田心。”
  “哦,就他吧,我当个副的就行。”
  罗总说,“哪有副的?”
  “没关系,名义上做个副的就行。”他笑起来,“您看我这人吊儿郎当的不靠谱,不还把南关口听成西关口了吗?再说他比我需要,也比我合适,我无官一身轻,当不了大任。”
  罗总说,“我看不是。”
  “罗总那您真是看走眼了。”
  “嘿!”罗总作势要发火。
  纪真宜麻溜往电梯跑,嬉皮笑脸,“谢罗总栽培,发工资请您吃饭。”
  话出口又愁得直拍脑门,哪还请得起饭啊,撇去寄给他妈的那一半钱,等他付完谢桥那9999块钱房租,估计吃根贵点的冰棍之前都要给自己打个气,“加油纪真宜,你值得!”
 
 
第四十四章 等啊等啊等啊
  其实说来纪真宜和田心收入都不低,虽然自嘲一句新闻民工,可电视台记者大小是个招牌,总有外快赚,台里外包的活分配到他们也有提成。田心还无心插柳柳成荫,做成了个挺有名气的自媒体,每天忙得连轴转,但收入非常可观,可惜家里背债。
  纪真宜能画能拍,私活公活都接,挣得虽多,但买起镜头来也花钱如流水。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门,瘦猴还在邻市出差,微信上和他说了一声,收拾好行李,打个车去谢桥那了。
  半路叫师傅停一下,去买了个蛋糕。
  进小区时正好遇上谢桥下班回来。
  他看谢桥又穿着西服,觉得银行工作也不容易,大夏天都得裹两层,虽说工作场合大多在室内,可也总有外出的时候。又一想自己拍新闻成天在外面跑,不由有种农夫操心皇帝起夜撒尿穿鞋会麻烦的杞人忧天。
  谢桥顺手帮他提个箱子,开了门进去,“等会儿把你指纹存上。”
  纪真宜把蛋糕拎起来,“谢总,切个蛋糕吃吧。”
  谢桥有些不解地看他,好像在思量今天是什么日子。
  纪真宜笑起来,“恭喜我搬家。”
  “我吃过饭了。”
  “再吃一点点吧,买都买了,当饭后甜点好了,不会很腻的。”
  谢桥被他缠着,勉为其难地坐下了,拿小圆勺斯文地吃进嘴里。
  纪真宜坐对面看着他,年少的记忆浮光掠影般泛上心头,谢桥吃红豆米糕,吃栗子,吃小曲奇,笑着对他说“好吃”的模样,好像在近在昨日。
  谢桥突然抬头,纪真宜心都横跳了一拍,垂着眼心虚掩饰。
  “早上,我没怀疑你要拿我的钱。”
  纪真宜有些错愕,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哦,我知道啊,当时就是刚醒脑子乱,想茬了。你要真怀疑我拿你钱,也不会还把房间租给我。”纪真宜笑吟吟地看着他,深深的,简直要把他融在眼底,“是我错了,误会你怀疑我,对不起啦谢总。”
  纪真宜晚上一个人在卧室收拾行李,蹲在地上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多是衣物和摄影器材。一直到箱底收着的贝壳和红绳,旁边还有一罐子贝壳。
  红绳很老旧了,上面挂着的银铃铛都氧化发黑了。他以前整天戴着它,心都像吊着块石头一样沉沉坠着,多看一眼,五脏六腑都要搐疼。
  红绳断掉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不是韩放筝放过他了,是他放过自己了。
  鲁迅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句话后来又传演成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
  他想,不管怎么说,韩放筝死了都是个悲剧。不是因为他才悲剧,是韩放筝本身就是有价值而又美好的,撇开纪真宜不谈,这样一条恣意鲜活生命的逝去本就让太多人无法释怀。
  纪真宜未必是这些人中最重要的,但他一定是最自我折磨的。他难过的时候,好像一条鱼,身上每一块鳞片都在切割他的皮肤,看不见的鲜血淋漓。
  人的情绪是很驳杂的,而且矛盾。
  其他人也这样,希望他为韩放筝的逝去难过,却又不希望他长久的耿耿于怀,他们希望他有度的悲伤,从哀痛欲绝到释怀坦然必须是个所有人都能看到的递进的过程。
  该难过的时候他不能走出阴影,要不然是畜生,该重获新生的时候还形单影只,又劝他忘了吧。
  到底是时间在做刻度。
  他不想再困囿不前,他不想永远在背负着回忆那片雨后的阴霾下踽踽而行,他想被牵着跑进粲然欢欣的春光里。
  谢桥回来了,这个不一样的谢桥,他也喜欢。
  纪真宜想,喜欢就喜欢,多简单,喜欢就追啊。
  经年未见又怎样?
  只当两个全新的人,溺进了一场全新的爱情。
  他把红绳和贝壳收进抽屉里。
  田心的电话是十点多来的,纪真宜坐在床沿,穿条短裤两腿交叉着接通电话。
  “消息太多了,我才看到,得把你置顶才行。你搬哪去了?怎么不再等几天,我帮你搬。”
  “没事,东西少。”他停了一下,“我搬谢桥这。”
  那边静了两秒,“谢桥是哪个我不知道的小区名,还是谢桥……”
  纪真宜都笑了,“就是谢桥。”
  田心有些晕,“你不说他有……你们俩这是在一起?”
  “没有,我租了他的房子。”纪真宜思忖片刻,“我喜欢他,我要追他。”
  “啊?哦,挺好的,太好了!”田心在那边踱来踱去,有点语无伦次,“我之前就觉得你跟他,哎呀,就是挺合适的。只是那会儿年纪小,韩哥又……现在想想自己怪讨厌的,你又这么死脑筋,早知道你要单这么久,你跟他要能在一块多好。不过那时候,妈的,操,就是,反正太好了,你们……太好了。”
  纪真宜低头看着自己动来动去的脚趾,瘦猴的激动让他有点莫名其妙的羞赧。
  “对了,今天我妈告诉我,我爸能站了。”田心父母三十多才生的他,大半辈子都耗在工作上,没经住破产负债带来的打击,偏瘫了,“再告诉你个好消息,罗总跟我说等老申调走了,他和毛总都属意我当组长。放心,以后我罩着你,让你当个副的!”
  “好!”
  田心笑起来,爽朗可爱,“这么多好消息,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他瘫倒在床上,跟着笑起来,“是啊。”
  纪真宜回过头去看这些年,好像看见一条笨鱼在挣动着逆流而上,它游啊游啊游啊,游过险滩,游过激流,终于游进一片归宿的湖泊。
  纪真宜等啊等啊等啊,终于等到自己完全放下,终于等到谢桥回来,终于等到重新开始。
 
 
第四十五章 德扑
  纪真宜做了个梦,他梦见有什么载着他高高飞起来,风云疏淡,心意自由,他畅快地大笑,不知降到何处。
  一个声音遥遥地传来,你走吧,早就叫你走了。
  他醒来的时候满脸湿凉,一下起得太猛,脑子里空空荡荡,左右环顾一圈,什么也记不得了。
  房间陈设陌生,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住谢桥这来了。
  但其实住在一块也没进展,谢桥多数时间都在工作,经常回来还办公,不是卧室就是书房,纪真宜在外面敲门说话他压根不理会。
  他偶尔跟谢桥说,哪哪有什么活动,  我们去瞧瞧吧,谢桥永远只回他一个硬邦邦的“不去”。平常微信问谢桥在哪,谢桥也不回,行踪不定,纪真宜一筹莫展。
  不过好在谢桥一般九点前会回来,身上很干净,味道也清新,没换衣服,应该是没和人发生什么。
  可今天过了九点,谢桥没回来。
  纪真宜拿iPad坐客厅画画,到处找事做,把冰箱清理完,又把水槽的碗放进洗碗机,把谢桥养的鱼也喂了——谢桥有两个大鱼缸,一个里面养着条黑旗真鲨,另一个养着两条金鱼。
  纪真宜心里偷偷给他们取了名字,鲨鱼叫脆脆鲨,两只金鱼叫海尔兄弟,谢桥回来时间不定,纪真宜就在网上搜了喂食标准来喂。
  他喂完鱼就蹲在门口了,完全是无意识的,结果醒过神再一起身,腿都给麻僵了。跛子似的拖着两条腿倒在沙发上,谢桥这沙发他问过,是什么baxter的,想着去宜家看看有没有,网上一搜价格先跪了,但确实很好躺。
  他拿出手机一看,谢桥还是没回他,他盯着鱼缸,看着吃饱了鱼在鱼缸里吐泡泡,自己躺在沙发上闲得吐泡泡。
  周琤玉给他发微信,“来会所。”
  纪真宜觉得没劲,“不去。”
  周琤玉发了张图过来,是个背影,光线比较暗,肩宽腰窄腿长,正是谢桥。
  “不去?”
  纪真宜一个鲤鱼打挺去换衣服,“来了来了,谢谢爸爸。”等电梯的时候又犹豫起来,“我去没事吧?”
  “没事,都济棠朋友,玩儿呢。”
  他这才放下心来,一路让出租车风驰电掣到了程济棠的会所。
  上楼到包间门口,外面走廊站着个人,凑近了看才发现是那个小歌手。纪真宜比他稍高一些,迅速并仔细地把这人端详了一番,年纪很小,纤弱漂亮,乖乖巧巧的确实是挺招人喜欢的长相。
  他们俩打了个短暂的照面,小歌手怕羞似的低下了头,纪真宜径直进包了间,周琤玉给开的门。
  纪真宜和他低语,“他怎么在外面?”
  “谁啊?”周琤玉说着就要开门,被纪真宜拽回来,“就是酒吧那个小歌手。”
  “歌手?哦,你说杭舒啊,不对,他叫什么来着?舒杭还是杭舒?他来干嘛?”
  对啊,他来干嘛?
  是谢桥叫他过来的吗?
  纪真宜想,算了,管他怎么来的,反正他在外面,我进来了。
  “小玉。”
  纪真宜一偏头,和程济棠对个正着,笑了笑。程济棠是个气质重于外貌的人,长相冷峻,气质冷硬,是那种看就知道心思很深,手腕很硬,很不好惹的人。
  包间里几个人正玩牌,六人桌玩的德州扑克,身为荷官的周琤玉撂下满桌人跑了,被程济棠传唤回去。
  室内灯光不是太亮,掺点晕黄,因为有人抽烟,烟雾缭绕。但真是正经玩牌,这其中有位家里妻子管得严,本人又对家庭确实忠贞,叫大家一起避嫌,所以身边都没带人。
  除了纪真宜,他说是周琤玉的朋友,但一去就站谢桥后边了,“谢总,来玩怎么不叫上我一块呀?我一人待家里多冷清。”
  谢桥讥诮,“你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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