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定了定神,凝注在那人衣襟之内的目光慢慢移开,笑道:“今日江湖上传遍了你二人中毒的消息……我想看看,江公子究竟一时疏忽中了什么毒?”
江玉郎脸色一白,掩在被下的手指忽地攥紧锦被。只是他本就面容惨白,也并不能看出他的风起云涌。
小鱼儿笑道:“我来之前,本来想给你和铁心兰找解药,你猜怎么样?城里所有药铺,包括最大的药铺庆余堂,竟然都没有肉桂、犀角等等这几味药,我简直要以为是有人故意买走了所有可以配置雪魄精解药的药材。”
江玉郎已然冷静,颔首微笑道:“鱼兄说得不错,这的确很好笑。”他眨眨眼睛,笑道:“可是这又关我何事?我家里有没有药材,你莫非闻不出来么?”
小鱼儿眼色一寒,却是再也克制不住,抓住他的领口将笑容无谓的人拉近:
“江别鹤富可敌国,还要装作清廉,你们赚了钱也无处可花,不过是当做摆设。铁心兰不过一介弱女,你们何苦偏要动她?”
江玉郎胸膛起伏,本就松散的亵衣微微敞开,露出满片苍白瘦弱的白。
小鱼儿手指一松,江玉郎缓缓整理着衣襟,冰冷双目泛出冽光水色。
铁心兰若是循规蹈矩,他们还真不一定有机会下手。偏偏她似乎不甚见外,理所应当地吃了挂名送给花无缺的果篮。此番毒倒了她,还怕对女子关怀备至的花无缺无法牵制么,还怕重情重义念念不忘的小鱼儿无法支配么。她同时控制住了两个难打理的男人,岂非最妙的安排!
他愈想愈开心,笑意几近狰狞,但那畅意之中分明夹杂着丝缕不快。
该死……该死……总觉得一切不应当是如此。他和他,如何便剑拔弩张了?
对比起来,原先的貌合神离,原先的暧昧不明,似乎也是更好的。
江玉郎笑意忽止,淡淡开口:“好,我若道我能保铁心兰在此事后安然无恙,你是否能就此罢休?”
他语声冷漠疏离。小鱼儿罕见地怔了怔,没想到他如此爽快。而他却不能点头应下,他们心知肚明的是江别鹤所图绝非铁心兰,而是一场更大的局。这叫他如何袖手旁观?
江玉郎舒眉一笑,慢条斯理道:“不能,是么?我真是想不通,你偏偏要管这些事。江小鱼,你以为你是谁?”
“你现在是站在什么立场质问我的?我至少是江南大侠的儿子,而你呢?我爹就算现在杀了你,别人也只会说江南大侠杀得好。你做得坏事就没有我多?你根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又在这里为了你的老情人装什么正义?”
小鱼儿并不由衷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心下一道霹雳惊人照亮,不错,他又是什么?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过是一个恶人谷出来的混小子,他不是伸张正义的大侠,没有资本和理由站在这里质问江玉郎。甚至只是因为藏宝图让他上了当,他才会多管闲事;平心而论,铁心兰若是没有中毒,他今夜还会出现在这里么?
江玉郎又笑了,眉清目秀的脸曜曜生辉。他一时之间口不择言,冷笑道:“我从她开刀,是因为你。铁心兰是你的旧情人,她死了,你伤心,我就开心极了。我最恨的就是你了,我要你记住,是你害死她的!我要你痛苦一生一世!”
我要你痛苦一生一世!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小鱼儿怔楞住了,江玉郎近乎疯狂的话语也迟了一步到达他的脑海。
他闪电般出手攫住他的手腕,目光陡然灼灼尖锐起来。
江玉郎被他望得冷汗迭冒,死咬双唇,淡粉唇瓣泛出一痕僵冷森白。
小鱼儿笑了几声,道:“我的确不是什么东西……但我管你的事,却不是为了铁心兰。”
——铁心兰若是没有中毒,他今夜还会出现在这里么?
会的。小鱼儿笃定地想。
他复又扯过对方的衣襟,江玉郎体弱又武功不敌,身不由己地被拎了过去。
小鱼儿逼近他的脸,盯着他的眸子。江玉郎被他看得略有慌乱瑟缩,一双清凉目光却仍倔强地对住他,不愿首先移开一丝一毫。
小鱼儿一字字道:“我也是为了你。”
不想看你和江别鹤一起下地狱,不想看你继续为虎作伥。
你却不曾知道过我的心意。
江玉郎双目圆睁,心尖酸软,方要开口询问那人究竟是何深意,小鱼儿却俯身蜻蜓点水地在他唇角亲了亲。
这一吻过后,他更是震惊不已,他们彼此明明都未毒发……江玉郎双耳嗡鸣作响,胸腔中的那颗心脏砰砰狂跳,甚至无法考虑这个亲昵动作的真正含义。
房内倏然静谧,突听一声娇呼响起:
“主人家要逐客啦,不速之客可要小心些!”
屋内两人面色皆是一变,在同一瞬间敏锐捕捉到屋外练武之人几近无声的步伐和衣袂破风之声。
小鱼儿本是背对窗户,此时立刻一拂衣袖双腿发力,径直向后飞快撞出。
江玉郎一惊之下却也没忘了自己的身份,闭上眼睛,重新躺卧。他后脑且碰到软枕,两个人影就闪电般的撞入房门,身形轻盈展动,飘然跃出窗子。
江玉郎惊了一身冷汗,待到彻底无声后,才敢再度坐起。
爹爹和花无缺追出去了,小鱼儿……
他们知晓“情蛊”一事,想必自有分寸。但花无缺……花无缺若是捉住了小鱼儿,少不得要把他们一起带去移花宫或是别处治好蛊毒再亲手杀他。
他江玉郎还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耽误。江玉郎眼神一厉,不再迟疑,披起外衫跳下了床。
忽地想起一件事,江玉郎心头一凛,后背冷汗更出了一层,细细密密如百蚁噬心,终是湿透了薄薄寝衣。
方才那个语声。提醒小鱼儿的女人。
江玉郎玲珑心思转的飞快。那女人看来已听了许久,但她却隐藏的很好——虽说有隔着一扇门的天然优势,以至于自己和小鱼儿都没有察觉她的存在。她若是想对自己动什么危险的心思,也应该早就出手了罢。
但,若是她害怕自己和小鱼儿联手,所以要出声提醒把三人支开,单独……
江玉郎屏息聆听,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他摸出暗器暗暗扣在手掌,运起真气,沉声道:“阁下,午夜风凉,为何不进来?”
门外悄无声息。
江玉郎暗暗奇怪,眼珠一转,也不敢贸然出去。他闪身躲到门旁,偷眼而望出,空无一人。
江玉郎皱起了眉,绞尽脑汁地细细回想。那语声娇媚成熟,风韵犹存,好似晌午时分柔软甜蜜的猫叫。
脑中灵光一闪。他的确认得这样一个女人。但……怎么可能呢?!
江玉郎心烦意乱,长长吐出一口气。
罢了,迫在眉睫之事更为要紧。她既然还未现身,想必还没到时候,静观其变守株待兔为好。
房间里外静谧无声。
小鱼儿、江玉郎、江别鹤和花无缺三人前后追了出去,那么守在外面等待好戏的看客,又是为何踪影不见?
时间回到不久前。萧咪咪搂着江玥,潜在门外。江玥秀美的眉蹙起,轻声道:“萧夫人,玉郎少爷……”
萧咪咪嗤笑道:“放心罢玥儿,那来人是绝不会伤他的。何况你的好少爷,又没有昏过去。”
“你说他……?!”江玥差些惊呼出声,萧咪咪却对她比了一个噤声手势,她忙掩住樱口。二人聆听半晌,江玥恍然惊道:“是江小鱼公子!他此次前来,不知是……”
萧咪咪的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神色,含笑道:“你无需知道太多,只要明白无论怎样这小子都不会伤害玉郎就可以。”
江玥乖觉低首,垂下长长羽睫。她复又仰头望着她,轻轻道:“夫人,你识得他们?”
萧咪咪轻笑道:“何止识得,简直……”她眸中精光一闪,红唇翘起,掩口笑道:“熟得很。”
江玥向来机灵,没有继续过问。萧咪咪侧头望着怀里的少女,目光温柔。
另一侧走廊上忽传脚步轻响。江玥眼瞳一缩,萧咪咪冷笑望去,高冠长髯的翩翩男人和一个白衣翩翩的美少年行了过来。
江玥咬了咬唇,用低不可闻的语声密语道:“这两位,一位是江大侠,一位是花无缺公子……”
萧咪咪冷冷哼笑出声,目中透出那抹刻骨痛恨,道:“哼,狗屁的江大侠。”
她美目一转,娇声呼道:“主人家要逐客啦,不速之客可要小心些!”
方说到“速”字,那两人风一般的身形飘动掠来,江别鹤喝道:“什么人!”
萧咪咪挥手抱起江玥,身形展动,已经窜了出去,远远娇笑道:“江别鹤,老娘是你的祖宗!”语声未落,人影无踪。江别鹤目光沉沉。
她携着脸色发白的江玥轻风般掠出府邸,落在一处屋檐的阴影之下。
江玥被她带着两次凌空飘掠,现在也不甚惊恐,只是对于方才萧咪咪说的话很是惊愕:“萧夫人,你和江大侠……”
萧咪咪双眸中闪动着晶亮的恨意轻蔑,厉声截口道:“江别鹤那个混蛋,我和他势不两立!”
她发觉自己发狠的模样让面前的少女身子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轻轻吐息,闭目片刻,已恢复满面媚笑,微笑道:“玥儿,你是否有一块玉?”
江玥被这突兀转化的语锋惊得眨了眨眼,踌躇半晌道:“是的……我自小就有一块娘亲给我留下的护身玉佩。”
萧咪咪咄咄道:“那玉佩上是否刻了个‘杜’字?”
江玥一愣,终于变了神色,失声道:“你……你如何得知?!”
她解下纤细玉颈上的红绳。那绳线上串了一块莹润生光的白玉,玉上赫然一个清秀“杜”字在目。
萧咪咪也怔住了。她眼中泛起盈盈水光,掩住嫣红樱唇,竟泄出一声喜极而泣的哽咽:“真的是你,孩子……”
她握住了江玥的纤细手臂,双目灼灼,轻声道:“我的女儿。”
“女儿?!”江玥唬了一跳,讷讷道:“萧夫人,你是说我是你的女儿?”
萧咪咪颔首,不等江玥再度出声,她已含泪笑着接道:“你是不是从小被另外一个‘娘亲’抚养长大?她叫杜笙,右颊上有一颗朱砂痣,是不是?”
江玥惊讶之色潮水般涌上眉梢眼角,茫然问道:“不错……可是你怎么会,怎么会认识……”
萧咪咪紧握江玥手臂的纤手因激动而发起颤来,微笑道:“她是我那时的好姐妹。我把你托付给她,本想让你安安稳稳活着,不必背负那些……那些过往。可是,我终究是重新遇到了你,玥儿。”
她自衣襟里摸出一块紫玉,少女明亮纯澈黑白分明的圆润杏眸倒映出柔软的紫色光泽。那块紫玉和她那块白玉,不论是打磨的形状或是上面刻的“杜”字,都一模一样,宛若同源。
江玥樱唇翕动,似渴水的鱼。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和自己五分相似的美妇人,颤声道:“你……”
萧咪咪那双华美的凤眸紧紧追随着江玥,常常被奸猾狠毒充塞的秋水明眸中满是罕见真诚的依依恳切。
江玥也茫然望着她,心下五味杂陈,乱如束麻。她无法相信,自己怎会有这样一个美艳动人、武功高绝的娘?何况……
江玥咬咬银牙,语声乍响,冷冷道:“我不信!”
萧咪咪真真切切吃了一惊。她伪装多年的华丽面具终于猝不及防地全尽剥落,俏脸雪白失色,蹙眉道:“玥儿,事实俱在,你怎能不信?”
江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萧咪咪的手。她双拳紧攥,纤细指尖陷入掌心皮肉,躲开那道切切目光,垂首道:“萧夫人,你……你不能仅凭这块玉就让我相信你是我娘亲!”
她满含流转水光的杏眸抬起,其间竟尽是悲哀愤懑,一字字道:“试问天下哪位娘亲会抛下亲生女儿,一去十三年?我和养育我十三年的娘亲相依为命的时候,你在哪里?她和我家道中落,被欺压□□,四处流浪,你在哪里?即便你……你待我毫无感情,但你说她是你的好姊妹,那她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修长乌睫极速翕动,匆忙拭去眼角欲落未落的软弱湿润,道:“是江玉郎少爷和江小鱼公子救了我!他们才是我的恩人,除了我娘之外,我最感激的人!”
江玥咬紧嘴唇,眼眶中流转多时的温热液体终是难止,两行清泪扑簌簌落下。
萧咪咪呆呆怔愣,惶然无措地喃喃道:“玥儿,我……”
江玥没有看她,也不敢看她。她跺了跺脚,回身跑开,远远道:“抱歉,夫人。你以后还是莫要来找奴婢了,婢子……不敢高攀。”
萧咪咪呆呆望着她的背影,忽地开口唤道:“玥儿!”
见那人略略停步,萧咪咪抿唇,宛若花瓣的娇嫩唇片上洇出一圈森冷青白。她泯去泪意,高呼道:“只有一件事,你听我的罢!莫要相信江别鹤!”
少女纤细的身影渐渐远去,没入江南天青色的半面天空。
萧咪咪久久愣在原地,墙角阴影将她笼罩,如一片森黑乌云罩顶。
她颓然倒向身后墙壁,掩住双目疯狂般笑道:“杜箫,杜箫!你这个蠢货……天下还有比你更惨的人吗……”
美艳的女人渐渐蹲下身去,攥紧自己的一缕青丝,喃喃道:“月央姐姐,救救箫儿,也救救玥儿好么……若非江琴待你,待你那般……我又如何会……”
良久良久,墙角女子抬起玉首,月光之下,惨白秀美的脸庞狰狞宛若修罗。
“江琴!!”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写文的时候:我是什么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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