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郎身形灵活如鱼,仗着二人身形皆颇为纤细,钻过了好几道人墙。
奈何铁萍姑个子在姑娘中算高挑还是看不到,他眼珠一转,悄悄拍上前面两人穴道,那两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软了身子。
可笑的是,这人挤人人推人的圈子里,他们因为身旁的人一直在推推搡搡竟还未倒下。
江玉郎为铁萍姑拦开两旁的人。铁萍姑生性喜净,不由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这时,人丛的中心传出一声擂鼓般的大笑:“格老子的,你们这些龟儿一个个上来好不好,再挤就连你们的蛋黄都挤出来了。”
此话一出,铁萍姑眨着大眼睛只觉着这话粗豪好笑,江玉郎面色霎时惨变。
莫说他对人的面目和语声记忆力好得很,就算他不记得轩辕三光的语声,这“格老子”一出,八成就是他!
他往里一望,几乎昏过去。
现在他们赌的是“单双”,一张八仙桌上,铺着块白布,白布中间划着条黑线,左面的是单,右面的是双。
股子开出来,若是“单”,那么押在“双”上的人就得磕头打屁股,这种赌钱的法子,当真是简单明了,痛快得很。
他半边衣裳已褪,头发凌乱,用条又脏又臭的毛巾扎着头,满面油光,眼睛里尤带血丝,看来活脱脱就像是个屠夫。
他面前还摆着几个夹肉馒头,而那馒头也不过只咬了一口而已,显然已废寝忘食。
他模样看来实在狼狈得很,但脸上却是兴高采烈,声音虽已嘶哑了,但还是在高声大吼。
铁萍姑素手掩口,只觉好笑惊异,轻声惊叹道:“赌鬼莫非……莫非都是这样不拘小节?”她略一停顿,显然是将“邋遢”换为不拘小节。
江玉郎面色发白,见她并没有罢休之意也不好主动提出,只好一面暗暗祈祷轩辕三光千万莫要看见自己,一面装作无事地笑道:“这是不一定的,有的人痴迷赌博,赌上一天一夜,就算把妻子儿女输了进去也不嫌。但有的人张弛有度,并不放开来赌。”
并不是他怕轩辕三光,只是被这赌鬼缠上少不得又牵连出一番麻烦,而江玉郎恰恰讨厌惹麻烦。
他目光一转,险些惊呼出声。
他本以为开赌场的“两人”是轩辕三光与另一个被他无辜拉来的流氓痞子,没想到那人竟也是个熟人!
那人一身不变黑衣,神色郁郁,瞪着桌子上那只碗的眼睛却灼灼发光,正是那昔日在江湖中已轻功奥妙著称、骄傲寡言的黑蜘蛛。
黑蜘蛛怎会来到这里?他怎会与轩辕三光一起开赌场?他未将慕容九送回去,莫非一直带着她在此流浪么?
他思虑间,轩辕三光已开了碗,大声道:“七点,是单!押双的龟儿子们,还不跪下磕头!”
他自桌上拈起一串铜钱,一面笑一面数,口中笑道:“格老子,五十个,你龟儿竟想赢老子五十两银子……是哪一个,快滚出来磕头!”
人群无人响应。黑蜘蛛目光一厉,身形掠起,正好拎起了江玉郎身旁不远的一个人,将那人甩在地上,冷冷道:“就是你!”
那人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你们看错了……”
轩辕三光眼睛一瞪,反手掴了他一巴掌,厉声道:“你以为老子们眼睛不管用么,既然不懂赌场的规矩,你龟儿就不要来赌!”
那人被直直甩出了人群,落到地上,“哎哟哎哟”叫个不住。人们显然被震慑住了,立刻再也不敢赖账,只听扑通扑通响成一片。
铁萍姑被骇住了,江玉郎趁机道:“我们走么?”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却见身旁一圈人都噼里啪啦地跪下了,他们两个立在中间,穿着光鲜样貌不凡,如鹤立鸡群一般显眼。
江玉郎差些闭过气去,这些人为何都押的是双!
他回过神来望向场中央,立刻如同被点了穴道般直挺挺。
轩辕三光一只铜铃般的大眼,以及身旁黑蜘蛛一双厉如闪电的眸子,正一起直直地瞪着他。
铁萍姑骇呆了,脸色煞白,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着。
江玉郎被灼灼目光瞪得冷汗迭起,见势不妙,拉起她的手就要跑。
轩辕三光大喝一声,竟将乱糟糟的人声压了下去:“你龟儿给老子站住!”
江玉郎只好立住了,额角汗珠一颗颗往下掉。铁萍姑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轩辕三光手指一勾,大笑道:“你们两个过来!”
江玉郎自然不可能在这里与他动手,狠了狠心,挽住铁萍姑身形飘掠,无声落于二人眼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微笑道:“轩辕前辈,黑大侠,又见面了。”
人们有的抬眼偷望,轩辕三光大手一拍,喝道:“都他妈好好磕头,不磕完了小心老子把你们蛋黄都捏出来!”
转了眼,盯在江玉郎身上,哈哈一笑道:“哟,那小子果然料得很准,你还真是来了。”
江玉郎眼睛滴溜溜地转,“那小子”?莫非是小鱼儿?
他暗中松口气,若是小鱼儿遇到这赌鬼与他提起自己,想必他不会太过为难。
铁萍姑置身事外,云里雾里,方才瞧见了轩辕三光对那些人的凶蛮,心中一阵焦急。若不是自己一时起兴,江玉郎不会陷入这般境地。
于是她胸膛一挺,挡在江玉郎身前,强作淡然道:“这位大叔,不知你找我们有什么事情?若是无事,我们还要赶路,先告退了。”
江玉郎听了也不知什么滋味,望着铁萍姑紧张得发白的俏脸,或许是怜香惜玉,又还是那可称作友情的东西作祟,心下竟有些微暖。
这姑娘与自己一同走了好些时日,若是见她被轩辕三光恶整,自己自不会舍身救她,但心里总是有些难以言喻的滋味。
轩辕三光上上下下看了铁萍姑片刻,哈哈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个美人儿胚子……”
他笑得铁萍姑毛骨悚然,俏脸泛起气愤的红晕,不免退后两步拢紧衣襟,江玉郎则镇定自若。据他所知,这赌鬼只是好赌,并不十分好色。
轩辕三光见他轻笑,复又瞪了回来,杀气腾腾道:“喂!你这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我问你,你甩掉江小鱼,自己在美人怀里放纵是个什么理!”
江玉郎被问得怔住了。铁萍姑不觉睁大眼睛,肃色道:“前辈认得江小鱼?”
轩辕三光大声道:“何止认识,他还是老子的一位小兄弟!你这好郎君,本是他的……他的……”
他炭眉紧拧,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小鱼儿和江玉郎的关系,最后一拍桌子,道:“格老子,你就当他原本是江小鱼的老婆,结果趁着小鱼儿不在,反而偷鸡摸狗!姓江的小兔崽子,就是你,给老子站直了!”
轩辕三光本是地道的四川粗人,此刻愈想愈气,本想说“偷香窃玉”却想不起来,便说成了“偷鸡摸狗”。
他这怒喝有如霹雳雷霆,全场磕头的声音都短暂地顿了顿,赌徒们不由悄悄抬眼看了看那两个秀气文弱的少年人。
而江玉郎和铁萍姑更是无暇纠正他的错误。
只因他们也被这一句“江小鱼的老婆”砸昏了。
一阵尴尬已极的寂静。
铁萍姑迟疑道:“他……是小鱼儿的……”
江玉郎欲哭无泪,对着轩辕三光重重一拜,苦笑道:“轩辕先生,轩辕前辈,这位姑娘只是在下的姊姊,你莫要误会了……”
轩辕三光瞪着铜铃大眼道:“胡说!你们两个,先滚到后面去!格老子,没磕完头的不许抬头,磕完头的都来下注啊!”
两人还没来得及动,先前一直沉默寡言的黑蜘蛛便幽灵般窜到二人身后,挡住他们的去路,淡淡道:
“请。”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前收藏能破150吗【冷圈望天
第46章 十大恶人
黑蜘蛛拨开人从,领着两人向后面走去。
方才被轩辕三光庞大身躯和牌桌挡了眼,此刻才见到他身后的景象。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屋子,有三四间房的模样,卧房厨房一应俱全,似乎原先是个住家之地。
江玉郎前脚踏入,就看着堆在屋角的好一大箱白银直了眼。黄金、白银、银票、珠宝应有尽有,箱盖勉强盖上,但从那缝隙中流露出的珠光灿灿还是昭示了其中的富有。
黑蜘蛛恍若未见,关起了门后当仁不让地在屋中一把椅子上坐下。
江玉郎收回目光,黑蜘蛛看他一眼,道:“坐。”
江玉郎十分自然地拉过一把椅子,令铁萍姑先坐了。说是姐姐就要足够恭敬不是?
黑蜘蛛目光闪烁。铁萍姑脸色红晕地坐了下来,身子却似紧绷的弓,蓄势待发。江玉郎按住她的肩头,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随手拖了张椅子过来也坐下。
良久无话可寻,沉默的空气却流动着过于令人窘迫的讯息,江玉郎只好干咳一声挑起个话头,微笑着道:“黑大侠,上次在下言语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黑蜘蛛淡淡道:“若不是你,我也没有勇气出现在她面前。”
言语中不似那日激动执狂的不忿,反而多了些平静无奈的沧桑之意。
江玉郎眼珠一转,想起了前番慕容姐妹的来访。他有意挑衅,微笑道:“既然阁下对九姑娘情深一往,为何不将她送回慕容家,也好与九姑娘光明正大地终成眷属呢?九姑娘的几位姊姊和姊夫,都寻得着急得很。”
黑蜘蛛神色更是黯然,道:“你以为我没有送回去过?我……我……”
一人粗声打断道:“哼,他自然送回去过!只是那些衣冠楚楚的龟女儿们本就嫁鸡随鸡地离开了那劳什子的‘九秀山庄’,还全跑出去找慕容九了。庄子被不知是谁火烧了后空空荡荡,害得我这黑兄弟不但白跑一趟,还被那些新请的佣人赶了出来,说什么也不相信!”
要知慕容姐妹除了幺妹外都已出嫁,住到夫君所在之处,只有慕容九还住在慕容山庄。慕容九失踪后,慕容家的人们倾巢而出,黑蜘蛛本就不知道她的姐姐们住在何处,此番更是上天入地也无门。
先前小鱼儿出谷后接连惹下麻烦,“十二星相”中人误打误撞烧了慕容山庄,家丁侍婢鸟作兽散。好不容易整修山庄,新请回来的侍仆又俱不认得慕容九,看了黑蜘蛛带来的慕容九痴痴呆呆,怎会是他人口中才华横溢的高傲九小姐?是以毫不犹豫地赶了他们出来。
轩辕三光一把推开门,一面说着,一面走进来。他解着头巾,大剌剌地坐下,大声道:“他对那丫头这么好,那些龟儿子还不要他,当真没有天理!”
黑蜘蛛微微一怔,未及答话,身后的门却开了。
翠衫白裙的少女盈盈而立。体态风流,容貌清丽,似霜冬里开放的一朵清菊。江玉郎对这张脸熟悉不过。
慕容九果然在这里。
慕容九手指弄着衣角,好奇地望着他们,纯澈透亮的眸子里懵懂茫然。她柳眉轻颦,樱口一张,问道:“有什么事?”
黑蜘蛛罕见急促地起身,面上充盈了不自知的温柔之意,柔声道:“没有什么事。乖,你先回房。”
这铁骨铮铮沉默寡言的黑蜘蛛,面对心上的姑娘,还是柔软如一只黑猫。
江玉郎趁势轻轻一瞥,将门里景象尽收眼底。
半掩的屋门中摆着几盆葱绿植物幽静清雅,暖黄的烛光在设计别致的侍女形状烛台上珠泪亮白。正对着门的是布置得精巧漂亮的少女梳妆台,衣柜像是名贵木材所造,书架上线装书籍林总整齐地摆放,与屋外简陋客厅相去甚远。
慕容九眨了眨眼,两行眼泪却扑簌簌流了下来,跺足道:“你,你不陪我么?”
黑蜘蛛怔了怔,轩辕三光大笑道:“快进去,哄哄你的好姑娘罢!”
慕容九倒不是很怕他,只是咬着唇,望向黑蜘蛛的目光中是一览无余的依赖与纯真的信任。黑蜘蛛凌厉的眉眼温软成画,回头望了望他们,还是柔声安慰着她入了屋子。
轩辕三光哈哈笑道:“我这小兄弟,对他的小美人儿可真是痴心不已,碰也不碰她,只等着她好起来。只恨那群混蛋偏偏跑到了江湖上到处乱窜,害得他根本想找也无法找,只好带着她到处跑,恰巧碰上了老子,一同谋生罢了。”
轩辕三光正说着,眼神一瞟,看到铁萍姑夫唱妇随模样安安静静坐在江玉郎身侧,不时柔柔望他一眼。
轩辕三光生性粗豪,本已忘了方才的事,现在被挑了起来,不由又张口欲骂。他哼了哼,道:“她真是你姐姐?”
铁萍姑投注在他面上的目光灼灼发热,江玉郎恍若不觉,指天誓日道:“晚辈字字都是真情实意,怎么敢欺骗轩辕前辈。”
轩辕三光道:“哼,狗嘴吐不出象牙……老子就先信你一次,你若是敢背叛他,老子第一个绝不饶你。喂,对了,小鱼儿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江玉郎奇道:“什么话?前辈但说无妨。”
轩辕三光道:“他说,他可等着你快些去帮他解毒。”
他语声本是粗哑,却学着小鱼儿轻盈灵巧的语气,当真是滑稽不过。
解毒?
江玉郎的疑惑转瞬即逝,暗暗皱眉,仍是无可避免地赧红脸颊。他料想这混蛋就不会说些好话,但……竟真的是这般行径的言语。
仿佛能想到,少年笑眼明亮似有揉碎的万千星辰,一张脸更是轮廓分明,英俊出尘,却是翘着嘴角,露出运筹帷幄的笑来。
不知觉的思念忽然生出缠绕的曲线,一圈圈地绕在心头,缠紧了,不肯松。
忽然很想见到他。
很想很想——亲吻他。
想告诉他自己经历了什么事,遇到了哪些人。尽是毫不挂心的人与事,又想说与他听。
因此,轩辕三光的喋喋不休也并未钻进他的耳朵:“格老子,老实说,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分明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他见江玉郎正在出神,伸过一只断了指的大掌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喂?喂!你小子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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