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漠本就是多事之地,虽说前些时候大楚与匈奴勉强算是和谈成功了,但谁都不能保证胡人真就那么守信,得了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趁虚而入。
可如今内忧外患,皇帝也已经是心力交瘁,看着朝堂上众多官员都觉得面目可憎,烦躁得大手一挥,只道令小吴大人即刻夺情出征,并拟了旨提吴老将军的副将为将,当即叫人快马加鞭送去西漠。
薛斐自然是极不赞同皇帝这种能挨一天是一天的做法,但毕竟为人臣子,皇帝都做了定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下朝后,皇帝又留了他御书房议事,他便只好将心里那点不赞同都深藏起来,继续作那副谦卑模样。
齐王反叛,还在京中的齐王世子萧岫处境便十分顺利成章地艰难起来,皇帝虽然并没有直接杀他给小吴大人祭旗,却也令官兵将他严加看管了起来,谁人都不得见。
他素来行事张扬,待在京中的日子又不长,与京中公子们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出于怕皇帝多想的心思,也不敢与祝临薛斐二人来往的太频繁,一时门前冷落,一个为他焦心的好友都没有。
只有钟习蔚还会在府里因为他担忧得日夜难安。
她因为一连串的事情在府中早已不受宠,又被母亲养成了个柔柔弱弱的闺中小姐,虽然焦心,却也毫无办法,一连忧心了好多天,才想出了个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法子,在酒楼里约见了钟韫淑。
原本在府中,她与钟韫淑的关系并不亲近,她的母亲甚至对钟韫淑母女多有压迫,她本以为钟韫淑此次不会来,但结果竟是出乎她的意料。
钟韫淑今日一身浅色袄裙,微仰着头坐在包间靠窗的桌边,当真是美人无双。
念及自己如今早已被毁的容貌,钟习蔚十分自然地生出了些自惭形秽的情绪,但到底有求于人,还是忍住了转头逃开的冲动,硬着头皮上前去,轻声唤:“三妹……不,娘娘。”
钟韫淑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眸中不带感情,似乎看着一个陌生人:“嗯,坐下吧。真没想到你还会主动约我出来。”
钟习蔚微微抿唇,一时没有回她的话,眉头紧紧皱起。
“如今京中这局势,”钟韫淑似乎也懒得等她自己开口,只缓缓收回目光,眸中闪过一丝轻蔑,“实在是有意思得紧,也不知道日后要变成什么样子。不过,眼看着你那位未婚夫……怕是要不好。”
钟习蔚听她轻描淡写地评判萧岫下场,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舒服,但又不好反驳,只得忍气吞声应了个“嗯”。
“我猜,你是来求我帮你解了这门婚约的?”钟韫淑放下攥在手里的帕子,十分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笑非笑,眸中似有嘲讽。
钟习蔚忙抬头,却仍旧没敢提高声调,只狠狠皱着眉,手指越攥越紧:“不是的,娘娘……我,我是想求你,求你帮帮我,帮我……救救他。”
“救他?”钟韫淑想了种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这一种可能,一时皱了眉,不可置信道,“我没听错吧?钟习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钟习蔚见她神色似乎并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咬牙狠了心,便离席朝着她跪了下来,“齐王府如今反叛朝廷,他留在上京就是必死无疑,不过早晚罢了,我……我不能看着他死,你帮帮我,好不好?”
钟韫淑神色霎时冷了下去,居高临下地望着钟习蔚,显得有些傲慢:“怎么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天真呢,钟大小姐?陛下要把他扣在京城,他便没有出京的机会,陛下要他的命,他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我原以为你脑子终于好使了些,学会明哲保身了,未曾想……”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呢,”钟习蔚心下焦急万分,咬着唇抬眸望她,似乎下一秒就要给她磕下头去,“算我求你了,我……我母亲旧时对你不好,我替她道歉,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帮帮世子吧。”
“不是因为你或者你母亲,而是他真的没得救,”钟韫淑有些恼了,甩袖便要走,却给钟习蔚抓住了,一时更是不快,“我救不了他,钟习蔚,认清这个事实很难吗?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你改变不了的事情的。你早已及笄,不是小姑娘了,还想不明白这些?你以为打骂欺辱过我的下人一通他们就会对我恭敬,结果却叫他们以为是我向你告状,反而变本加厉。你以为劝过你娘她就会认我这个庶小姐,结果却叫她觉得我有心接近你,更是厌烦我。同样的,你今日以为你能救齐王世子出京?我告诉你,皇帝如今正等着人去劫他呢。你这是要拿钟家所有人的命去给萧岫陪葬?”
闻言,钟习蔚像是给凭空落下来的雷给劈中,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耳边甚至能听到回音似的:“我……”
钟韫淑见她似乎终于明白了萧岫的处境,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身来想扶起她:“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那日府中走水,是我的手笔……”
“什么?”钟习蔚刚刚给她的质问砸得晕头转向,此时又猝不及防得知了自己毁容的真相,甚至连愤怒都顾不上,只呆呆地望着钟韫淑,“为……为什么?”
“陛下暗里给五殿下的吩咐,只叫他想法子将你与萧岫的婚事拖住,拖得越久越好,”钟韫淑似乎打心底里没将这事当做什么大不了的,见她站起了身,一时也放开手,冷了眼神,“原本五殿下是想要你娘的命,叫你先守个三年的孝。若不是我,你娘如今还能活着?”
钟习蔚愣愣地思索了一会,声音轻如雁羽:“所以,你是想要我的命?”
“我没想要你的命,”钟韫淑看傻子一般横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道,“只是想叫你落点伤罢了,外头救你的人都安排好了。谁曾想,好巧不巧就烧毁了你的脸,也许……天意如此?”
“那……”钟习蔚终于缓过劲来,一时间浑身都在颤抖,“那你……回回在众人面前,听人嘲弄我,心里一定很痛快吧。”
钟韫淑沉默片刻,却笑:“也不是太痛快,不及嫁进五皇子府回门那天看着你娘快要气歪的脸痛快。”
钟习蔚一时连呼吸都乱了,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发冷颤抖,连话都说不连贯:“钟韫淑,你真够狠的……我原以为……你还是个心思善良的……我……”
“善良?”钟韫淑好像听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却又顾着五皇子侧妃的仪态不愿太失礼,于是眉眼俱弯了下来,“那你的眼光可是真不怎么样。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宫中的赵婕妤,可不是正常病逝……是我在御花园听到她与许充容身边的大宫女密谈,便将她与四皇子通奸的消息告诉了五殿下,五殿下呈报圣上,圣上才……”
“你……”钟习蔚不明白她为何要跟自己讲毫不相关的事情,一时间皱了眉,紧紧盯住她。
钟韫淑看她好似吓傻了一样的表情,却是笑出了声,眸中的狠厉也是不加掩饰起来:“我知道皇帝知道了这件事会很生气,赵婕妤与四皇子是必死无疑,不过这正合我意。四皇子一死,五殿下的地位便会更高,我在五皇子府的地位,也会更高。现在知道了这些,你还敢觉得这样踩着别人的人命上位的我善良?”
“你……”钟习蔚连思考都没有力气了,正出着神,却被钟韫淑抬起了下巴。
钟韫淑笑得山河失色,眉目间却是不怀好意:“还有,我救你母亲,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哈……是为了让她活着看我平步青云,她自己的宝贝女儿却深陷泥潭啊。死了多没意思,活着受罪才有意思不是吗?”
☆、分道(待修)
钟习蔚眼前一黑,便失了力气,缓缓向下跌去。
钟韫淑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难免轻蔑地勾了勾唇,如上位者一般松开了对方,任钟习蔚跌落在地,只顾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我劝你,少动些不切实际的心思。你若非要救萧岫,我管不着,只是你要拉整个钟家下水,我便不会饶过你。”
对钟胤,对钟夫人,她是没什么感情,只是如今身在五皇子府,她若没了家世这项倚仗,指不定让府里那些虎视眈眈的女人怎么样。
没等钟习蔚做出反应,钟韫淑已经没了陪她闹下去的心情,便径自出了门。
钟习蔚愣愣地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似乎隐约看到了五皇子萧崎自远处迎了上来,直握住了钟韫淑的手,两人才一同上马车——看起来倒是极其恩爱。
她微微收紧了抓着帕子的手,一时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不定。
没几日,失去音讯许久的沈瑾终于艰难抵达京城,出人意料的是,他还将钟殊、文俜二人一道捎进了上京。
皇帝乍闻这二人抵京,场面上自然是极其激动地慰问了他们一番,又唤着下头不少大人忙前忙后地帮两人安顿了,才算安歇。
机缘巧合之下被沈瑾招揽进车队的陈敬也终于到了京城与祝临重见,他这次比之上次还要风尘仆仆,但整个人却是比之前更是沉稳,十分利落地给祝临解释了一番自己是因为南疆祸事与齐王反叛在南方滞留得久了些后,便在祝府住下了。
只是没多久,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又抵达了上京。
西漠匈奴人右贤王谋反,杀单于自立,不出意料地对此前的和谈反口不认,举兵攻打西洲城,斩杀西漠军王副将,西漠军队节节退败,很快溃不成军。
此前已经与南疆军合并的东南军哗变,归顺齐王府叛军,南疆失守。齐王府军队直抵平陵,与平陵王僵持不下。小吴将军尚未抵达,平陵被围困。
皇帝气得病了,好几日的早朝都没上,身体稍有好转便强撑着召来钟殊、文俜、苏白与薛斐四人议事。眼下朝中老臣们都怕事得很,一个两个给叛军的气势吓破了胆,甚至隐隐露出了点劝他迁都的苗头,皇帝极是不满,思来想去,只好召见了朝中几个年轻,且公认有才的。
薛斐安分地跪在底下,心里清楚此时楚国的形势不容乐观,抬眼看时,皇帝面色都显得苍白,一时有些忧心——定安帝这些时候的身体状况实在堪忧,薛斐甚至不敢想,若是定安帝死在了这个节骨眼上,几个皇子没一个成器的,又整天想着勾心斗角,楚国……
“几位爱卿,”皇帝终于缓过了劲儿,缓缓开口道,“如今我大楚国势如此,胡人又不守信义撕毁和盟,朕实在是毫无办法了。不知道几位爱卿可有什么良策?”
薛斐没有立刻开口,只暗暗望了苏白一眼,便听钟殊最先开了口:“陛下,臣以为江南齐王府叛军如今正在平陵僵持,平陵王手下兵力未必比他齐王府弱多少,南方战局暂时算不得紧急。只是西漠……”
文俜似乎瞬间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时有些意外地抬眼望了过去,但也没有直接出声。
皇帝到底是焦头烂额了许久,听有人给自己出主意,一时稳了稳心神,轻叹道:“爱卿但说无妨。”
“胡人本就骁勇,西漠军如今又无主将,接连战败更是落了气势,”钟殊语气淡淡,仿佛只是在说些极平常的事情,“若是再无人前去主持大局,怕是不日,西漠蛮子便要兵临皇城下了。”
皇帝狠狠皱了下眉,叹气道:“这一点朕又何尝不知,只是如今朝中哪里还有担得起这般大任的武将……”
“陛下,”钟殊没等他说完,便轻叹了声,“其实也不是没有。”
“爱卿有可举荐的人选?”听了这等好消息,皇帝也顾不得钟殊打断自己有多不合礼法了,忙不迭起了身,几乎就要扑到他面前去。
钟殊却不开口了,只是淡淡望了文俜一眼。
文俜会意,略微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陛下,祝大公子。”
皇帝经这提醒,一时思索着坐了回去,也顾不上什么祝氏的势力,连声道:“对,他曾在南疆领兵抗击南蛮,还生擒了南疆古满。对,祝成皋……”
未曾想到钟殊会突然提起祝临,薛斐一时也不明白对方是何意,但心中下意识有些抗拒——如今西漠军就是一盘散沙,前去领兵抗击胡人,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说不准,就此命丧于大漠。
然而,他也清楚,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了。
国之将覆,何以为家?
皇帝念叨了好半晌,才想起底下还跪着这几个人,抬眸朝他们看来,似乎寻求意见,但说到底只是求个赞同:“薛爱卿,苏爱卿以为如何?”
“这……”苏白迟疑片刻,看了眼薛斐,才道,“臣以为,别无他法了。”
“臣……附议。”薛斐心下有些微的沉重,但终究没有言语过多,只是强撑着认同。
皇帝定了定神,便唤宫人道:“来人,即刻拟旨,朕要召见祝家大公子祝成皋。”
“陛下,”薛斐忍不住皱了皱眉,“今日已经很晚了,陛下若想叫阿……祝大公子明日当即领兵出征,不若明日一早召见,今日叫他先好生休息一番。”
钟殊文俜二人都有些莫名地望了过来,苏白倒是不怎么意外,甚至为他帮了腔。
皇帝定定看他许久,也许是认同他说得有道理,也许是察觉了他不同寻常的地方,到底没有坚持,便叫宫人先下去了。
皇帝也没留几人太久,只是就着楚国目前形势翻来覆去地问了一遍,便咳嗽着要歇息,叫宫人送了几人出去。
四人一道出的宫门,本该就此分道扬镳,只是未曾想没有一个人率先离开,钟殊同文俜并肩站着,跟在薛斐与苏白二人后头。
私下里钟殊不多话,文俜便先开了口:“薛大人似乎不太愿意叫祝大公子出征。”
“愿不愿意他都是要去的,也只有他能去了。我怎么想,重要吗?”薛斐并不正面答他,只是微微垂着头,也不回身去看两人。
文俜笑笑,也不与他言道太多,反是轻声对着身旁的人开了口:“明同。”
钟殊并不出声,只是微微偏头等他下文。
“未曾想,你也是个有靠山的。”文俜轻笑起来,却不显得多愉快,字句间甚至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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