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温望着高高的宫墙,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只道:“也是。”
萧崎一路上了回府的马车仍是觉得不快,一时间连吩咐车夫出发都没顾上。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处处小心,什么都按着皇帝的心思在做,为何皇帝不仅没有再对自己高看一眼,反而不着痕迹地开始架空自己。
如今不仅自己不及从前那般受皇帝重用,反而令萧岷那个无能的风流子得了势。
暖黄的日光透过车帘落在了他面前,微风吹得车帘缓缓飘拂起来,他心情稍微平静些许,顺着链子被风掀开的方向看过去——是薛府的马车,那位皇帝一直极为看好的薛大人就在马车边上与大理寺少卿苏大人谈着什么。
赵家一出事,带累了一众官员落马,祝丞相又死在了那场混乱之中。如今丞相之位空悬,薛斐倒是被升上来补了赵午的缺。而薛斐又与祝临苏白交好,若是他能得到薛斐的支持,兴许……
没等他将这点心思想个透彻,薛斐已经上了马车。
萧崎皱眉,心下的烦躁却是更甚。薛斐不像是那等会愿意为了某个皇子站队的人,就算是被逼迫站了队,也未必能真心帮着他取得皇位。
薛斐自然也是看到了萧崎的,只是心里到底没当成什么大事。
方才苏白看到萧崎的马车停着迟迟不动,便与他言道今日朝堂上气氛的不同寻常。皇帝对萧岷的态度显而易见地比从前好了许多,反而是并没有给抓住过什么错处的五皇子萧崎,似乎突然之间受了厌弃,皇帝竟将以往向来交由萧崎处理的事散给了下头的官员和萧岷。
薛斐深吸一口气,只心不在焉地取出向来搁在马车上的一本自己早年手抄的《易经》,但还没来得及翻开,便错手将之落到了车厢地上。
略微泛黄的书页自行翻开来,最终挣扎着停在了中间一页,上头的字工工整整,却比如今更多了几分锋芒。
“上九,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
薛斐微微愣了片刻,却是笑了声,才将书本拾起,轻道:“心思太重,皇帝可不喜欢。若是有太子之位傍身也就罢了,偏生没有。”
念及之前祝临私下与自己言道的,就祝丞相一事生出的点点疑窦,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说不定,祝丞相还当真不是死于意外。
皇帝如今这番行为是经不起与众多事宜联系起来推敲的,一旦细想,便会发现许多端倪。五皇子萧崎直到赵坤谋反一事,明面儿上都还是受宠的。皇帝也是人,怎可能不对自己的儿子存有感情,就算真因萧崎毫不掩饰对皇位的热忱这一点而心生不快,也不可能毫不顾忌地突然冷淡下来。
两个转折点,赵坤谋反一事,与此次前太子遇刺一事。
皇帝也许是知道了什么。譬如……萧崎当真对祝徽动了手。再譬如,前太子就是死在萧崎手上的?
可太子早已被废,萧崎若真对他动手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薛斐有些想不通,一时攥紧了手里的书本。
不可能,萧崎不傻。可是皇帝突然转变的态度,实在像是认定了萧崎对萧屹动手了。
微微敛眸,金色的日光落在他睫羽之间。
也许萧崎并没有对萧屹动手,可是皇帝却被什么人误导,以为是萧崎对萧屹动的手?那皇帝还真是……该聪明的时候,反倒不聪明了。不过若真是如此,误导皇帝的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公子,到了。”外头的车夫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薛斐回神拢了拢袖,挑开车帘,抬眼,正是工整严谨的两个字——沈府。
☆、谋定(待修)
西漠这边仍是黄沙漫天,与上回来羁押赵墉之时在西洲城所见的没有丝毫区别。
被胡人打得退据越阳城的西漠军士卒个个都跟丧家之犬似的垂头丧气,那些身上带伤的更是没士气,祝临在兵众中走过一遭,听到的只有唉声叹气。
自军中副将没了起便一直带着众将士奔逃的校尉此时寸步不离地跟在祝临身后,满心都是憋屈:“祝将军,将士们也是给胡人打怕了,才……”
“我知道,”祝临心下有些凝重,面上却不显,到底还是顾着自己是将军,不好在下属面前露了怯去,只轻轻笑笑,“大家都不容易,稍微愁苦一阵子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也大可不必忧愁太久,我不是来了吗?”
“是,”校尉皱皱眉,听他语气轻松从容,又想到从前对他在南疆战绩的听闻,一时间心下稍定,“将军来了,将士们便有了主心骨了,一定可以一雪前耻,打跑蛮子们。”
祝临其实心里也没什么主意,如今西漠军就是一群伤残兵众,又在胡人铁蹄下多次惨败,弱了气势,想要就此反败为胜,谈何容易?可是这些思虑他不仅不能说,甚至一丝端倪都不能露出。
西漠军气势已然弱了许多,不能再弱下去了。如果主将都唉声叹气,又怎么能叫士兵们相信,他们可以胜?
于是他只是故作轻松地点了个头,才岔开话问起正事来:“如今西漠十三城,还有几座仍在我大楚官兵手中?”
闻言,校尉却突然泄了气,眼神黯淡地垂下头:“如今……仅剩越阳,虢州,成川【注】三座了。”
“三座……”祝临想要皱眉,却到底是忍住了,面上恍若波澜不惊,“知道了,虢州还没失守就好。”
虢州西据玄门关,地理位置易守难攻,可正是因为如此,楚国便没有在虢州之后设立城防——这就意味着,一旦虢州失守,又没有兵力支援西北,胡人的军队便可以毫无阻碍地深入中原,直逼上京。
校尉却没有他这么沉得住气,一瞬间像是给戳中了什么痛处似的,眼睛都因恼恨而红了个透:“若不是靠着那点脏手段,蛮子们也杀不了副将,更别说攻入中原。他们就是一群卑鄙无耻的疯狗!”
“什么意思?王副将难道不是战死的?”祝临闻言微微皱了眉,略显疑惑地眯眸,盯住校尉。
校尉狠狠地握起拳,眸中厉色更甚:“西洲城一战前夜,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往城里的水源里下了药,不少弟兄们都喝了水,王副将也在其中。所以胡人突然攻打西洲城时,王副将带头冲锋,才那么容易就被斩于马下……”
“水里被下了药,可你们是如何知道的?”祝临却并没有被他的愤怒带跑,只是冷静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反问。
校尉没有察觉他话里的意味深长,只是直眉愣登地答:“若不是李从事留心,我们许是到现在也不知道。”
“哦,李从事,”祝临敛眸将许多情绪掩去,只轻描淡写道,“听起来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我来越阳之后似乎还未曾见过他,他现在在哪?”
“他上一战为了护属下性命,受了重伤,现在还下不了床。将军要见吗,属下带将军去?”校尉叹了口气,也许是对那位李从事存着带累的愧疚,因而提到对方时甚至显得小心翼翼。
“见,自然要见。”祝临敛眸,答话的语气倒是轻描淡写,只是若薛斐身在此处,定会明白他这是要算计人了。
上京城如今已然彻底回暖,街道上的行人们一个个都换上了单薄春衫,姑娘们的服色尤是鲜艳,隐隐有着百花争妍的势头。
钟韫淑今日心情极好,悠悠闲闲地带着随身的小丫鬟四下转过一遍,买了一两支极是喜欢的珠钗,才预备要回五皇子府。
正待她要往马车边走的时候,她贴身伺候的小丫鬟忽然轻呼了一声,晦气道:“娘娘今儿出门不巧,竟碰上这个狐媚子。”
闻言,钟韫淑微微皱了眉,却并没有立刻出声斥责小丫鬟的无礼,倒是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正对上柳家的赵姨娘一双杏眸。
女子相见,不管相熟与否,都是要暗自比较上一番的。原本钟韫淑的容貌在上京的姑娘中也算得上上之资,可与赵熹淳一对比,偏偏就差了那么几分——也许是骨子里那种倦懒清高,又也许是在采香楼耳濡目染出的一股风流之气。
第一眼,钟韫淑便皱起眉,心头微微生出点对这女子的不喜,不由低声与小丫鬟耳语道:“如何叫她狐媚子,你认得她?”
“这可不是勾得柳大公子三魂只剩一魂的采香楼熹淳姑娘嘛,”小丫鬟毫不掩饰对赵熹淳的不喜,见自家主子并没有斥责自己的小话,一时间也大胆了起来,“那时候柳公子为了纳她得罪了京中有名的纨绔,还被堵在街上厮打呢。也不知道这个妓|女有什么好的,全京城有钱的纨绔子弟,她哪个没接过。亏得柳公子还拿她当个宝呢。”
钟韫淑听她一口一个“柳公子”,便明白了小丫鬟对赵熹淳恶意的由来,但也并不戳破,只轻轻笑笑,带着心下那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优越感抬了抬下巴:“行了,不必说了。今日只有我在,这些我就当没听到,你日后要是还不谨言慎行,当心殿下拔了你舌头。”
“是,奴婢逾矩了。”小丫鬟也知道她这话说得并不怎么真心,因而只是随口应了,仍是略显轻蔑地朝赵熹淳那边望着。
钟韫淑收回目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走吧,回府。”
小丫鬟十分乖顺地垂下眸子,便扶她上了马车:“是。”
那头的赵熹淳也是看到了这边两人的,但到底离得远,并没有听清她们方才的对话。因而她也只是十分自然地收回目光,微微笑着与旁边车夫言语:“公子当真这么说的?”
“对,”车夫垂着眸子,与赵熹淳谁都不看谁,“既然齐王做了这个局,我们也不必再费多余的力气,顺水推舟便是。”
赵熹淳不置可否地笑笑,将方才拿起的木簪又放回了原处,眸中带了些深意:“你知道刚才过去的是谁吗?”
“知道,五皇子的侧妃,钟家那个庶小姐。”车夫一时不解她话里的意思,不免皱眉,却仍是一板一眼地答。
赵熹淳挑了眉,轻声道:“所以……公子这次是不准备保钟家的人了?”
“这次,那位并没有说什么,应该是没有保钟韫淑的打算。”车夫仍是垂着头,似乎对她极为恭敬。
赵熹淳抚了抚袖口,微眯起眸。
看来那位,终于下定决心要动手了。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抬眸,目光缓缓越过众多摊位,落在不远处栽种在酒楼前的一株桃花上。春意盎然,桃花的香气,浓郁得过分。
钟韫淑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五皇子府门前,府里的小厮向来有眼力见,一见马车停稳便立刻上前来,为钟韫淑挑开车帘。
被小丫鬟扶下了马车,钟韫淑理理衣襟,淡声与府里护卫道:“殿下今日可归来了?”
“一早便归了,只是今日府里有客,殿下怕是得晚些才顾得上娘娘。”护卫们都知道这位侧妃受宠,因而对她的态度十分恭敬,竟是比之外头那些家仆面对主母的态度还要谦卑。
“无妨,”钟韫淑向来知道轻重,一时也没有追问过多,只是冲他笑笑,便进了府,“殿下的公事到底更重要些。”
小丫鬟觑着她神色,小心翼翼道:“殿下这些日子似乎心情不怎么好,娘娘不趁此机会去安慰殿下一番吗?”
钟韫淑微微挑眉,沉思片刻后,轻笑:“你说得也有理,既如此,我等晚些时候,殿下的公事忙完了就过去。”
“是,”小丫鬟见她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一时间也眉开眼笑,“殿下往日里最喜欢喝娘娘煲的汤,这天气转暖了,娘娘可要……”
“你倒是有主意。”钟韫淑笑弯了一双眸子,连带着看小丫鬟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小丫鬟极其有眼色地垂了眸,笑道:“奴婢跟着娘娘从钟府嫁到五皇子府,自然要多为娘娘谋划。”
两人一路踏花而去,被五皇子府落了满地的姹紫嫣红染了一身清香,倒叫钟韫淑不像个已然出嫁的妇人,反是隐隐约约还能从她背影中看出点懵懂少女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放完了,我找找大纲,重新看一遍就开始更新。虽然很羞耻,但是我真的忘记剧情了。哽咽。
☆、饮鸩
薛斐一如往常地淡然坐定在苏白面前,从容端着茶盏,微敛眸:“刘大人当真暗中同符州有联系?”
“千真万确,”苏白皱眉道,“他很谨慎,因而这些都做得极是隐秘,如若不是我叫人时刻盯着他任何举动,怕是都发现不了他那点小动作。”
“看来齐王这是铁了心要谋他皇兄的反啊,”薛斐也并不表现得多意外,只是意味深长地微眯了眸,“不是说齐王早前在京中与陛下关系极好吗,后来陛下登基,其他皇子质疑先皇遗诏的真伪,也是他最先站出来拥戴。如若他真有这个想法,为何事到如今才想起来觊觎皇位?”
苏白原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被薛斐问起亦是想不通,因而只是微微摇了头。
两人一时顿在此处,薛斐不经意朝下望了眼,一群行人热热闹闹地拥簇在一块儿,正扬声讲着今日的奇事,边儿上一抹青白色身影悄无声息地经过他们,朝着沈家的字画铺子里走去。
薛斐听得这些人闲话内容,竟是什么“五皇子府外全是禁军”“那可是个大阵仗”一类的言语,一时间有些讶然:“萧崎怎么了?”
苏白抬眼朝着人群方向看了过去,有些漫不经心:“不知,我也未曾收到过什么消息。哎……那个不是柳府的赵姨娘吗?”
“嗯,”薛斐一早便认出了底下走进字画铺子的赵熹淳,只是轻描淡写地抿了口茶水,便起身,“我也去五皇子府凑凑热闹。能叫皇帝狠下心差人围了他府邸,真不知道他这是犯了什么事儿,还一点儿风声都没放出来。”
“既如此,你自己小心些。”苏白也不留他,只是微微抬眼与他道过别,又垂下头去。
薛斐笑笑,径自下了楼,只是嘴上说去萧崎那边儿凑热闹,他也并未立即前去五皇子府,只是先走进了沈氏的铺子,此刻赵熹淳已经不见了踪迹,也不知是走了还是藏到了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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