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殊沉默片刻,淡淡收回视线,只道:“何出此言?”
“我不清楚,你自己心里不是清楚吗。”文俜的语气不明来由地冷了几分,甚至稍微快了半步,靠的离薛斐二人更近了。
钟殊见状,心下明白对方已经将情况摸了个七八分清楚,一时无话,更是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情绪了。
薛斐状似被文俜提醒了什么一般停了步,转过身来便盯住钟殊,忽就笑了:“钟大人,往日里看不出,你这么有主意。”
钟殊不开口,薛斐也不往下接,只是微微皱着眉,压低声音与他耳语道:“只是不知,你背后的,与沈瑾背后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往日里钟殊其人最是沉默寡言,今日却一反常态抢在众人前头开口,甚至基本没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目的明确得很。若说只是单纯忧心楚国战事,薛斐是绝对不信的。
钟殊闻言终于抬了头,眸中情绪却仍是叫人看不分明:“薛大人觉得呢?”
“看来是了,”薛斐冷笑一声下了定论,却未曾有什么多余情绪,只轻描淡写地抬眸望向苏白,“玉清,走吧,我们走那边,与钟大人不顺道。”
苏白淡淡望了钟殊一眼,与他及文俜都礼过,才缓缓跟上了薛斐的步子。
文俜目送两人走远,才回眸望了眼钟殊,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倒也不与他客套了,径自便朝着另一头走开。
两人素来关系要好,行走也是并肩,即便是分道而行,文俜也从未走得这么急过。
钟殊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离越远,心头生出几分不明来由的怅然,不由开口唤:“任之。”
文俜停步,只是眸中到底冷了下来,也丝毫没有要回暖的意思:“钟大人还有事?”
一声“钟大人”叫钟殊皱了眉,原本想解释的话语也堵在了喉头。他定定看文俜半晌,终究只叹息着向对方一礼,轻声道:“京中夜路不好走,切记小心。”
文俜神色淡淡地望他片刻,一礼过后,到底是再不回头地走了。只在转过身后微微抬头,觉得心下稍有些堵得慌。
他原以为同样是家中清贫,他们二人志同道合,同想着肃清朝野,重振楚朝国威,终有一日,可以一展抱负,共谱盛世。
未曾想……这世上哪有什么志同道合?
钟殊到底是与他不同,他孑然一身,只一心想着在朝中建立一番功业,流芳百世。
钟殊却只是在用那颇有风骨的表象掩饰自己蛰伏朝中,为背后的人谋划的事实而已。
事到如今,深究钟殊背后的主子是谁也没有意义了。
最多是此后,不复同道罢了。
☆、夺情(待修)
初春的夜里尚且寒凉,白日里分明已经回暖,入了夜却又是恍若寒冬。
苏白与薛斐也算是相识已久,自诩对他还是颇为了解的。今日见了在宫中的情状,他便已然明白了薛斐的心思。
“西漠战事紧急,陛下怕是一刻也不愿耽搁,”反复斟酌之下,苏白淡淡望着侧旁的墙壁开口,“想是明日便要当即叫祝成皋前去西漠。明日送行总归匆忙,你若要好好与他道个别,最好是今晚就去。”
薛斐却鲜见地沉默了一会,并没有应他。
“怎么的?前些天赵明乾的事还没说开?”苏白皱了眉,倒是有些意外。薛斐这人行事向来果断,鲜少有这么拖拖拉拉的时候。
“嗯,”薛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缓缓慢下步子来,犹疑道,“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解释。毕竟赵明乾所言非虚,那些事我都是做过的……”
“那又如何?祝丞相最终又不是被你算计死的,你与他结交也并非出于利用,这不就够了吗?”苏白似乎不大能理解,一时间顿住步望他,皱起的眉头越发深了。
薛斐笑笑,却皱眉:“理是这么个理,只是心里到底是怕的。万一他当真怪我,我该……”
“祝成皋不像那样的人,”苏白忍不住打断他,抬眸望进他眼里,“这一点你不该比我更了解吗。既然祝丞相不是死于你手,你又不会再对付祝家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话说开了不就好了,子卓,你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薛斐沉默片刻,正欲开口,却听苏白叹道:“此去西漠前途未卜,谁知道生离后头会不会就是死别。人生在世得一知交不易,你应当比我明白。”
这下薛斐终于不再沉默了,并不过多思索地道了声“告辞”,丢下苏白便走。
苏白见他行色匆匆,一时失笑,但很快又收了笑意,似乎想起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似地微微皱起眉头。
浅淡的叹息声散在了初春深夜的清寒里。
薛斐素日里行事向来是斟酌再三,今日却显得过于冲动了,甚至学着祝临习惯的法子翻了墙进祝府。许是给苏白这番话说得有些心焦,他也顾不上什么礼制法度了。
到底是夜已深,祝家又刚经过一番丧事,整个祝府里都安静得不像话,一直到他站到祝临房门前都没有见到灯火与人影。
然而到底还是忐忑的,他方敲完门就后悔了,既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的唐突,又为祝临的态度忧心,不自觉退开了几分。
只是还没等他一番后悔完,门便给人打开了。
祝临只着中衣,面上却没有丝毫惺忪的意思,似乎方才一直醒着。十分微薄的星光落到他极白净的衣裳上,倒是映得他整个人显得苍白。
见门外的人是薛斐,祝临愣了片刻,有些不自在地道:“阿……阿斐,你怎么来了。”
“我……”薛斐原本是没底气的,但听他一声“阿斐”唤完,却忽又生出底气来,轻咳一声道,“没什么,只是来见见你。”
祝临何尝不知他是来见自己的,但眼下两人气氛稍显怪异,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念着对方衣衫单薄,本能让出路来,轻声道:“先进屋吧,外头冷。”
薛斐见他并没有对自己表现出抵触,一时心神定了不少,十分顺从地跟着祝临进了屋,便见祝临坐回榻|上。
祝临微微迟疑片刻,还是将外衫挂好,坐定后退了退,腾出一点地方来,望向薛斐。
薛斐明白,这是叫自己一同坐过去的意思,只是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一同捂在被子里……着实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见他迟迟不动作,祝临沉默片刻,到底是起身将他拉了过去。
经了这么一番折腾,原先有些僵硬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薛斐暗暗抬眸望祝临,正好和对方的目光撞个正着,一时间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只好清咳掩饰。
也许是觉得如是这般下去,显得有些太矫情,反倒像女儿家情态,祝临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你许久都没来找过我了。”
只是话一出口,祝临才发觉,这样更是显得矫情——就跟小孩子吵架后试图和好的前兆似的。
“官话,我想是没必要与你说的,那我便实话实说,”薛斐微微叹了口气,心下仍是有些不安,“我听说,你知道……我对付祝丞相的事了。我不敢来罢了。”
祝临到底是沉默了片刻,轻轻笑了声,却不显得多轻松:“我知道,所以我更不敢去找你——虽说服丧也不方便去。”
薛斐一时间有些莫名,却听得祝临接道:“赵明乾与我说,你爹的死,有我爹的份,是真的吧?”
“嗯。”这种事倒没什么好瞒的,薛斐并不犹豫。
“你一定很恨我爹,”祝临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顿了很久,才道,“那我让你为难了吗?怎么说也算个仇人家的孩子。”
“没有,”薛斐抬眸望着他眼睛,认真道,“我从来没把你当做仇人家的儿子过。我……我对你,确是真心。”
“我知道,”祝临笑了声,却皱眉道,“只是我想……你父母亡故,有一半是因为我爹。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未免太厚颜无耻,可叫你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又不知道怎么办……”
“你又没有错,”薛斐轻轻笑了声,只是垂眸,“你爹做的,又不是你做的,你从未对不起我过。只是我……我到底是对付过你爹的,我怕你觉得我不安好心,觉得我欺瞒过多,我……”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怎么组织言语了,只好断在了个语义未尽的“我”字处,显得有些低落。
“可他的确作恶过,最后也不是因你而死,我……我原以为他只是一般的无所作为,没想到……”祝临皱起眉,眸中有些复杂情绪化不开,“不当评论先人,我逾矩了……其实我没那么不明事理,不是因你而死便与你没有关系,未成事实的也不作数,你又何必觉得难受?”
“你当真不怪我?”薛斐微微皱了眉,抬眸望向祝临,倒显得分外小心。
“为何要怪你?我反倒觉得自己对不起你,若不是我爹,你也不会早早失了双亲,非得独自一人挑起整个薛府的大梁,受那么多苦楚。”祝临垂了眸,话语间的不是滋味丝毫不掺假。
薛斐心头堵了好些日子的事儿一下子松快了,庆幸之余,他弯了眸子,缓声道:“你当真觉得对不起我?”
祝临低低“嗯”了声。
“你爹欠我们家的不多,赵家担的才多。你若觉得过意不去,把你自己赔给我就够了。”薛斐声音极轻,带着最后一点试探。
祝临终于笑了,认真望着薛斐,眸中情绪轻松下来:“若你要这么说,我不一直是你的吗?”
终于得了最后的赦令,薛斐仅剩的一点犹疑也消散了,浅浅勾唇笑望祝临,但念及西漠战事,他眸光又暗了几分。
“怎么了?”一直注意着他神色的祝临心下微微一沉,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你这些时候一直待在府中,怕是不清楚……西漠单于之位又易了主,那位新首领带着胡人军队,进犯西北众城,西漠军如今,已然溃不成军。”薛斐微微一叹,一时攥紧了手中被衾。
祝临知道,如果是与他们二人无关的事情,薛斐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说的,便放缓了呼吸,静静听他下文。
薛斐皱了眉,似乎不安,又似乎不舍地定定看了他许久,才沉沉道:“陛下同我们商议,最终希望……你能领兵西据蛮军。”
祝临愣了许久,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些,却连话都说不完整:“我……我去?”
南疆与西漠环境,守军兵力都大不相同。他旧时带兵,从未离开过南疆一带,若是要去西漠,手底下又是如今被打成一盘散沙的西漠军……他实在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薛斐也是不愿意让他去的,但这也是楚国最后一个病急乱投医式的法子了。
他们都没得选。
包括小吴将军,同样是夺情出征,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祝临心里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因而稍微迟疑了一会,还是强笑道:“也是,朝中武将,就我一个靠谱的了。西据蛮军……成吧,反正南蛮西蛮都是一样打。”
薛斐心下微微一疼,十分明白,南蛮和西蛮不一样,如今西据蛮军和当初在南疆守边也不一样。
可是事到如今,说再多都没有意义,反倒是灭自己威风。
“那要是战事持续太久,你是会等我回来,还是找个温婉可人的姑娘娶了算了?”祝临显然也是看出了他的忧心,刻意想让他开心一般轻笑问。
薛斐暗暗叹了口气,却是极认真地望着他一双眸子,一字一句道:“只要你肯活着回来,我等多久都行。”
“好,”祝临移开视线,像是被他目光烫到了一般,却又很快笑道,“我会活着回来的。你的聘礼都没赚到呢,我哪能甘心就此一个人躺在西漠。”
“好,你说的,那我就在上京等着你回来,”薛斐笑笑,一双眸子在黑夜里尤是明亮,“绝不食言?”
祝临顿了许久,却是笑:“绝不食言,一诺千金呢。”
☆、出征(待修)
第二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日头一出便将夜间的寒气逼到了阴暗的角落里,叫人疑心其到底是否存在过。
皇帝派来召请祝临的人停在了祝府的大堂里,往日这个时辰祝临当是已经起身了的,只是今天却有些不同,祝臤稍稍有些疑惑,但皇帝的旨意也不便耽搁,便只好将宫里来的人留在了原处,自己匆匆去寻祝临。
这次敲祝临的院门,却是迟了很久才有人应答,声音也不是祝临。直到对方打开门,祝臤才确定,院里的人,竟当真是薛斐。
“祝二公子?”薛斐神色自然,只是见到他稍显意外,“你竟亲自过来。想是陛下的圣旨到了?”
祝臤看着他微有些不整齐的袖口,又念及祝临当日说的他们二人的关系,细想之下竟是有些尴尬地红了耳根,清咳道:“嗯……对,陛……陛下的圣旨,叫长兄去接。”
“他方才还在找发带,你先回去吧,我与他说。”薛斐并没有就他不太自在的神色多想什么,浅浅一笑,便转身又进屋去。
祝臤不明来由地松了口气,眼下祝府众人都在孝期,他相信祝临定然是不会做那等对祝丞相不敬的事情的,但听了祝临那日的坦白,他如今一见二人待在一处,也难免心思颇杂。
等薛斐进屋去,祝临已经找到发带在束发了,这根发带倒是难得的白,与满头青丝交缠在一处,正令祝临皱眉。
“我来。”薛斐有些好笑,十分自觉地走上前去,便从他手中抢过那带头,小心将发丝与发带分开。
祝临也由着他摆布,心思却不在此处:“这次西漠战事告急,我不预备带上陈敬一块去战场。只是祝府如今也不适合他久待,你若是不介意,可否叫他先跟着你?”
“跟着我做什么?”薛斐微微挑了眉,手上动作仍旧轻缓,“他不是你看好将来要做大将军的人?整日待在京中没事做也不是办法。你若不想叫他跟去西漠一道担惊受怕,倒不如趁着眼下这个机会跟陛下请旨,叫他去小吴将军军中做副,也好锻炼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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