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酒菜端上来,梁祁雯有点儿不好意思吃那桂花鸡,便假意推让,叫梁玄琛先动筷子。
桂花鸡还没下筷子,从城西吕家跑回来的小厮急匆匆凑到郭员外耳边叽叽咕咕几句。
话才说到一半,郭员外瞪圆了眼睛,当即要朝梁玄琛跪倒,什么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之类的一堆,感激涕零地说完,梁玄琛让小厮取来荷叶将桂花鸡包了,又要了铜钱十贯,米一袋,肉一提,青菜萝卜各一箩筐。
"我潜心修佛,爱吃素,只是我这侄儿在长个子,要多吃一些肉,那就谢谢郭员外了。"说罢便要起身告辞。
郭员外急忙让他留步,说是梁玄琛救了郭家,只拿这些许钱粮去怎么够还要再多送一些。
梁玄琛百般推辞,盛情难却之下,又多收了几两银子,这便带着梁祁雯打道回府。
梁祁雯讶异至极,一再追问郭家大小姐得了什么病,又问三叔的锦囊妙计是怎么回事,然而梁玄琛就是故意卖关子不说。
将桂花鸡从荷叶里解开了献给老母亲,梁玄琛还是不肯说原委,只说让雯哥儿学了去,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
当晚一家人鸡鸭鱼肉吃了一顿好的,那鱼乃是门口不知道谁放那里的,梁运城也是心大,不怕有毒,拿到厨房就让儿媳妇下锅炖汤了。
夜里上了塌,常清河忍不住好奇也来追问,"三爷神通广大我是知道的,只不知道你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东家长西家短的这些事都能知道,还能帮人拿主意?"
"想知道来叫哥哥!"
常清河都肯叫他爷爷,叫哥哥何难。
"这个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回头你别告诉我爹,就让他难受去。"梁玄琛说罢娓娓道来,原来他双目失明后,格外在意训练耳力,一上午在街上茶馆墙根下看似摆摊测字,其实就在听茶馆里头道些东西南北的长短是非。听了半天,近日最神奇的乃是郭员外的女儿郭大小姐突发疾病,不像往日那样跟着家里祖奶奶去庙里进香了。郭大小姐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她一生病牵动了各方,城南姚家的小公子据说与郭小姐早就互通情愫,然而不久前神机营事变,姚家牵扯其中,罪名不大不小,还在过审。这当口城西财大气粗,有权有势的吕家突然上门来提亲,吕二公子非要娶郭大小姐,如若不然,还要去告发姚家更大的罪名,让京里来钦差拿逆贼,这样郭家也得牵扯在内。
这一年里神机营事变搞得人心惶惶,从京城到地方的大小官员人人自危,郭员外一筹莫展之际,梁玄琛出面,只用一张纸条就解决了问题。
"你在纸条里写了什么啊?"常清河追问。
"你记得京城大员里哪个姓吕吗?"梁玄琛反问。
常清河道:"詹事府里好像有姓吕的。"
"好记性!詹事府是教太子读书的地方,姓吕的虽然不是梁家举荐的,可是吕家有亲戚买官,在我妹妹那里可是交过不少银子的,这可比直接由梁后举荐更糟糕 。举荐是拿不到把柄,没什么大罪的,顶多就是个革职,买官走的流程十分复杂,条件十分苛刻,哪一条哪一款没有按章程来,搞不好就是贪赃枉法,那可是杀头大罪。我不过在纸条里说了让吕家老爷去吏部衙门问问,他爹那十二个红印章是怎么盖全的。我也是猜的,要盖全那十二个章可不容易,中间行贿受贿几乎是难免的。最近风声这么紧,谁牵扯进神机营事变,几乎都不用怎么审就定案了,正是朝里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良机。吕家平时嚣张惯了,梁家一倒台又马上一副要撇清关系的姿态,肯定得罪过不少人。"
常清河对官场之道没有梁玄琛摸得清,咀嚼了一番,又道:"那郭小姐的病呢?"
"茶馆里的人说,经常看到姚家公子也去庙里上香,我看郭大小姐怕是珠胎暗结了。"
常清河点头:"你果然艺高人胆大,也不怕被人打出来。"
"人家都迎我进府相谈,可见我猜的八九不离十,连月份都没错。"
第73章 陈年老醋
梁家人耕田织布,加上梁玄琛隔三差五出门替人算命化灾,屡有进账,大家总算把日子过下来了。常清河知道梁玄琛不是不能挣一笔大的,只是如今不能太高调了,惹人注目,日子还是细水长流地过才好。
因得梁玄琛把控着算命测字的次数,轻易不出门,渐渐地竟成了远近闻名的半仙,常大仙人在外头比罢官故里的梁老将军更加如雷贯耳。
梁运城牙酸地问道:"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常家人。"
梁玄琛道:"我总不能逢人便说自己姓梁,届时辱没了家门,败坏了家风,在外头给您丢人现眼,惹是生非,那怎么行?"
"费心了。"说罢梁运城又突然想起来似的,"我怎么记得上一回你还跟着姓林的,似乎也跟过姓顾的,还有什么姓秦的啦,姓那个什么来着,记不得那么多了。俗话说好女不二嫁,好男不二君,你说你这都几回了?"
梁玄琛老脸一红,咬着牙道:"看不惯我风流倜傥吗?"
梁运城讪笑,"清儿可是个老实孩子,你别欺负他。"
说话间常清河背了一捆柴进院来,冲梁运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梁玄琛只想仰天长叹,偏偏有苦说不出。
之前梁运城还管常清河叫小常,这些日子跟着董太君一起叫起了清儿,梁运城替这个爹脸红,还清儿,怎么叫得出口的?
"清儿,这家里就只有你这么一个男人了吗?我是年事已高,干不动这些力气活了,这里不还有一个男人吗?不是还号称武林高手吗?有那力气天天对着木人桩使劲,还不如干些力气活,他不过是瞎了,有手有脚有力气的。来来来,你今天也够累了,我们去吃口茶,到后山溪里摸鱼去,这嘴里好几天没沾荤腥了,馋得慌!"
"我是瞎子,怎么干活?"梁玄琛委屈地大叫。
"你练功准头好得很,还蒙面飞刀呢,干点粗活可比那个容易多了,凡事熟能生巧,慢慢练呗。"梁运城说罢,拉了常清河就出门而去了。
常清河觉得过意不去,他不介意干力气活,然而梁玄琛已经扭头进屋去了,他扯开了嗓子,哼哼唧唧对着董太君撒娇,嘴里一口一个娘地叫,最后直接改口"母亲大人"!
常清河跟了梁运城去茶摊喝了茶,又去后山摸了鱼,捞了泥鳅黄鳝,还抓了一条足有七尺长的大蛇。那草上飞哧溜一下显现,又哧溜一下神隐,两人合作默契,心照不宣,一个打草,一个堵截,常清河眼疾手快掐住蛇尾猛一甩,那大蛇百节骨头顿时散了架,萎靡不振。
梁运城道:"吓得我,还道你要掐那蛇的七寸,一个准头不好,可是要挨一口了。看来,你是个捕蛇老手啊!"
常清河其实也不是不能捏住那蛇的七寸,只是如此险招怕吓着了老爷子。
等梁运城常清河满载而归的时候,院子里柴已经劈好,整整齐齐码在墙根下。
梁运城努嘴,以口型问孙女儿,"他劈的?"
雯哥儿道:"怎么可能?是顾家二爷来了。"
梁运城跳起来,"顾家二郎帮着劈柴了?"
雯哥儿又道:"怎么可能?是顾家二爷带来的小厮帮忙劈的。"
梁运城想起丑得令人印象深刻的春来。
结果雯哥儿再次道:"怎么可能?是个没见过的小厮。"
梁运城和常清河进了屋,破桌烂椅跟前,顾长风起身拱手一揖,"见过老公爷。"
"早就不是公爷了,顾二公子不必多礼。"
常清河一撇,发现顾长风和梁玄琛靠很近在说话,董太君也坐在一侧,正红着眼睛,显是刚刚落了泪。那个应该是帮忙劈柴的小厮站在顾长风身侧,跟春来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是小厮,看着年纪不小,总有二十出头,长得气宇轩昂,丰神俊朗,哪哪儿都不像寻常小厮,倒像是卫士随从一类的。
"阿源被姓韩的关在诏狱三年多了,诏狱是什么地方,去那里一趟,不死也脱一层皮!"董太君心如刀绞,再一次抹泪,"好不容易听说最近放出来了,又出这样的事。"
原来顾长风带了宫里的消息过来,太子新婚之夜竟血溅洞房,杀死了皇帝相中的太子妃,这下龙颜大怒,太子被废,贬去南宫守陵了。本来还指望着太子争气,能救生母出来,如今看来这个希望也破灭了。
梁玄琛道:"只要阿源还活着,总有翻盘的机会。"
董太君道:"翻盘个屁,这是要换太子了,苏贵妃生了那么多儿子,听说很得皇帝宠爱。"
常清河道:"苏贵妃不是跟皇后交好吗?"
董太君道:"跟阿源交好的是韩国夫人,不是苏贵妃,两人是姐妹,并非同一个人,据说在闺阁之内便有嫡庶之争。姐妹共侍一夫,在宫里头不就是争风吃醋的死对头吗?"
一屋子人坐在一起,也商量不出对策来。
最后梁运城叹气,向顾长风拱手道谢,"回去跟顾老侯爷道安,梁某不便去府上叨扰,望他身体康健。"
"老公爷客气了,晚辈回去自当转告家父。"
顾长风起身道别,梁玄琛亲自将他送出门去,两人站在门口又说了一会儿话。这几年里,顾长风不避嫌,千里迢迢地也会每年过来一趟两趟地看看梁家人,吃穿用度上也多加照拂,梁玄琛如今与他兄弟相称,只觉得结交的那么多朋友里,还是顾长风最够意思,最是肆意洒脱。
"今年过得还好吧?"梁玄琛问。
"凑合,静芝八月头的时候又生了个女儿,如今我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静芝是顾长风继郑国公主之后再纳的一房妾室,说来也巧,正是苏家姐妹中的老二,听闻还是韩国夫人做的媒。
"哦。恭喜恭喜,可惜我目下没有拿得出手的贺礼。"
"你我之间就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
顾长风看看站在屋里没跟出来的常清河,"你真要跟他一生一世了?"
"你管我?"
顾长风笑着点点头,"有空去水月楼一起喝酒?"
水月楼是梁玄琛一个红颜知己的私宅,多年以前两人相好着,曾经在水月楼短暂地同住过一阵,那些日子堪称快活似神仙。梁玄琛没防备多年以后的今天顾长风会这么说,似乎是一种暗示和邀约。
送走了顾长风,梁玄琛若有所思地回屋里,常清河低声问道:"你们在门口说什么?"
梁玄琛道:"你有没有觉得顾二变了?"
"怎么说?"
梁玄琛道:"我看不见,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他变了。"
"年岁渐长,总会有变化。"
梁玄琛摇头,"不是年岁渐长自然而然的那种变化,跟在他旁边的那个卫士也怪怪的。因得我看不见,在其他方面反而格外敏感,我觉得他原来挺洁身自好的一个人,现在似乎……有些轻浮。"
常清河嘲道:"他洁身自好?他原本就没怎么洁身自好吧,要不然能跟你……是吧?"
顿了顿,常清河怒道,"他刚刚是不是勾引你了?"
"没有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他跟他身边的那个卫士,两人似乎挺暧昧的。"
常清河喷笑,"原来瞎子都能看出来了,那果然是有暧昧了。"
"他原来不那样。"
常清河道:"大概原来跟在他身边的春来,长得太寒碜的缘故。"
梁玄琛还是摇头。
常清河不高兴了,"人家早已娶妻生子,你不是不沾这样的人吗?别的相好成亲了你要死要活的,原来顾郎成亲了就无妨?"
梁玄琛闻出了浓重的醋味儿,哭笑不得,"哟,这口气酸的,我跟他早八百年就分了,还介意呢?"
"对啊,你们早八百年就分了,我介意什么?"
"不介意就好。"
常清河不服气地补了一句,"只是我见你对他余情未了,若是他跟你勾勾手指头,你是不是就要上赶着了?"
梁玄琛哈哈大笑,"还说不吃醋呢,来来来,十三哥和清儿好好说道说道,别今儿晚上睡下去,明天非但眼睛瞎了,喉咙也哑了,腿也瘸了。"
常清河见他又翻旧账,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他那么一说,梁玄琛突然来了气,"老子怕了你不成?你有本事把我手脚都剁了,装在坛子里供起来。"
常清河知道他是动了真怒,听了这话也不知道自己是怒的,还是怕的,怕自己真会干出这种事来,扶着门框,常清河竟是不由自主地全身发抖。
他追上前几步猛地从后面抱住梁玄琛,声音哽咽,"对不起,是我错了……"
梁玄琛挣了挣,没有挣开,他放低了声音,"有时候,我还会从梦里惊醒,然而因为看不见,常常闹不清是醒了还是继续在噩梦里。我梦见你把我手脚都剁了,喉咙毒哑,耳朵刺聋,装在坛子里,藏在地窖里。"
"对不起……"
"所以你要明白,能夜夜里跟你睡一起,得有多大的心?"
"咱们再不提这件事了,好吗以后你便是喜欢上了别人,我也放你走,绝不再害你。这些年在一起,我知足了。"
"知道你喜欢我,可也不用那么喜欢,真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子害他。"
常清河低声下气,"我知道。"
第二天常清河劈了一天的柴,墙根下堆得满满当当,都没地方码了。
梁运城道:"他怎么那么喜欢劈柴?"
梁玄琛把常清河叫进屋里,"我爹也没说错,家里又不是只你一个男人,我也能劈柴。"
常清河抹了一额头的汗,"你如今把我当家里人了吗?"
"这几年下来,早把你当家里人了。"
常清河低头笑。
"过去无论什么事,都别提了。"
"行!"
第74章 不惑
常清河觉得若是一直和梁玄琛住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他小时候就希望有朝一日能过这样的生活,男耕女织,一家人太太平平,和和睦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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