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玄琛显然对这样平淡无聊的生活不满足,不过他也无需忍耐,常半仙的名声在外,一天到晚光是开摊做生意就够新鲜有趣了,偶尔踢到铁板反正还有常清河给他善后,因此他这门生意越做越大,都惊动了一位京城大员。为这事,梁玄琛差点卷铺盖跑路,以避风头,此后只能更加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地过日子,若有人来找他算命救命的,他经常避而不见。
梁运城很是看不惯他好吃懒做的样,说话口气越发不好,成日里光是瞎子瞎子地叫他。梁玄琛已届四十,也不耽误头发花白的梁运城揍儿子,常常是从屋里打到屋外,从村头追到村尾。
梁玄琛撺掇常清河跟他一起离家出走,常清河还不乐意了,二老年事已高,又是罢官在家,亲儿子不在跟前尽孝,让二老怎么活?
梁运城知道了感动不已,恨不能认常清河为干儿子。
梁玄琛在一旁道:"我记得你还有一个亲儿子尚在人间。"
梁运城拔下鞋子砸出去,"青钰如今是朝廷钦犯,他回家来不是自投罗网吗:你就不盼他一点好是吗?"
一提梁青钰这个状元儿子,梁运城简直日日里牵肠挂肚,生怕他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让贼人给欺负了。
梁玄琛道:"我记得他少时异常顽劣,你揍他比揍我还多,现在他倒是比我强了。"
梁运城道:"人家浪子回头,自然比你强一万倍。"
梁玄琛冷哼:"然而没什么用,又不能侍奉在爹娘跟前。"
梁运城道:“我养大你们几个是为的养儿防老吗?”
“不为养儿防老?那你是养猴子玩吗?”
常清河看他们父子俩夹枪带棒互相讽刺挖苦,先头还很紧张,总爱掺合在里面,后来才发现,似乎梁家人都是互相挖苦来挖苦去的,反倒是他大惊小怪了。
常清河如今跟在梁运城身边,两人亲如父子,常常一同砍柴钓鱼,耕地种田,他时常觉得不可思议,到底梁运城是自己的亲爹,还是梁玄琛的亲爹?
梁运城在梁玄琛背后也时常瞎子瞎子地称呼。
两人蹲在地头歇息,吃饼喝茶的功夫,梁运城道:"瞎子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放着前程不要,跑来这里伺候我们一家。"
常清河道:"我的名字是他给的,我读书认字是他教的,我跟着他更是学会了怎么做人。如今梁家有难,我怎么能置之不理?"
梁运城摆手,"你去当你的三关总兵,不更能帮衬梁家?我知道你是要跟他长相厮守,放以前我估计要把你们两个都打出家门去,现在……罢了,我也老了,很多事情看开了。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没剩下几个人了,如今我还能下地耕田,一口气跑上十几里,我知足了。"
"伯父若是重披战袍,定然当者披靡,所向无敌。"常清河赶紧拍马屁。
梁运城笑着摇头,"老啦!"
常清河依稀记得哪一年攀在东郊梁府的墙头朝院里偷窥他们父子,还盼着梁运城快快寿终正寝,现在却打心底里希望他长命百岁。与梁玄琛无关,是这个老头子在某些方面真的代替了亲爹的位置,虽然这跟印象中的亲爹有很大差距,一般别人家的爹也不是这个样子的,然而现在若是有人敢对梁运城动杀心,他定会去为老头子拼命。
这一点,连当年自己的师父都做不到,梁家人果然都是有大本事的。
晌午最热的时候,雯哥儿来地里呼唤爷爷和常清河回家吃饭。
梁运城走到水沟前洗一腿的泥,边对常清河道:"回去吧回去吧,瞎子在家偷吃西瓜呢。"
常清河不喜欢躲懒,然而若是不配合,梁运城会生气,于是他配合地跨过泥泞,一脚深一脚浅地上来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西瓜还没打开,等着他俩呢。梁玄琛却不见人影,常清河估摸着他躲在房里打盹。
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只见梁玄琛果然躺在榻上睡中觉。如今家徒四壁也没个正经书房,笔墨纸砚倒还是有的,摊开了在一张破八仙桌前,梁玄琛目不能视,定然是雯哥儿进来替他写的。上面是娟秀的字体写就的一首小诗,一派田园乐趣,一看便是梁玄琛今日新得的。
这些年常大仙人不光算命测字名声在外,坊间也多有他的诗作流传。
常清河低头看看,梁玄琛披着发,一脸胡子拉碴的。当年便是瞎了,他也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自从到了这里实在讲究不得,也渐渐不讲究了。
常清河要给他日日里刮胡子,他拒绝了,说是以后要做个邋遢仙人。
实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忙时节,不能再占用常清河的时间给他刮胡子了。
其实常清河觉得他这个样子比之以前更好看,真正做到了风流洒脱,豪放不羁,是个自由自在的仙人。
用稻田水泡烂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下巴上的短髭,梁玄琛不用抽抽鼻子都能闻到那股泥土特有的味道。
"我说雇几个佃户来插秧,你非不让,脾气跟我爹一样臭。"梁玄琛抱怨。
常清河欺身压上去,"有几亩薄田自己种种就不错了,你这是要当地主呢?"
梁玄琛摸了摸他的双手,眉头一皱,"这日子没个头了,你要在这鬼地方种一辈子田吗?"
"你心疼我,跟我一起下田啊。"
梁玄琛一拍他脑袋:"我养不活你吗?是你非要陪老头子下田。他打了一辈子仗,七老八十了突然喜欢上种田,你就由他去,跟在后头凑什么热闹?"
常清河道:"我也喜欢种田。"
正说着,梁玄琛不满地"啧"了一声,"我平常怎么做的,多少年了你怎么学不会呢?猪拱地狗刨食呢?"
常清河知道自己急了点,弄疼了梁玄琛,他如法炮制地用梁玄琛的那一套来讨好人。可惜这种事情,除了勤加练习,也是需要一点天分的,比方梁玄琛天生就知道怎么讨别人的欢心,知道怎么把人伺候得舒舒服服,自己努力来努力去的,还是遭人嫌弃。
"下去下去,换我来。"梁玄琛不满地推开他,然后突然之间"嘶"了一口气,带出一声骂,"真是个驴!"
常清河也不想当个驴,只好努力地克制控制抑制,半晌,两人终于仿佛在同一根弦上了。
梁玄琛轻轻叹息,满意地"唔"了一声,"孺子可教。"
常清河听了这句夸赞,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起了恶作剧的心,故意一使力,惹得梁玄琛又开始破口大骂。
前头院子里远远传来雯哥儿娇滴滴地呼唤,"三叔,最后一块瓜了,快来吃,再不来没有了!"
然而屋里头两个人哪里还顾得上吃瓜呢?
年底的时候,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梁家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梁运城的幺儿,梁玄琛的庶弟——梁青钰。
这位状元郎和常清河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他一张脸俊美不凡,却不是梁家人那种高大英气的调调,而是过分秀气,一身江湖剑客的装扮,又使他有一种凌厉的气势。
一家人围着梁青钰嘘寒问暖,梁老爷子更是抱住他猛拍脊背,"长高了,长壮了。"
梁玄琛猛翻白眼,而常清河不禁想,这样还叫长壮了,原先该是个什么样?
梁青钰带来了新的消息,"宫里头说,……“他指指上面,"快不行了。"
梁运城道:"你浪迹江湖,怎么还能知道宫里头的事情?"
梁青钰得意洋洋,"我自然是有我的眼线,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消息可靠,据说最近都不怎么上朝了。"
梁玄琛掐指一算,道:"不是才……四十还没到吧?"
梁青钰道:"他身体一直也不怎么健硕,去岁为的废太子的事据说气吐血了,也是……思虑过多,心眼过多。"
梁玄琛道:"你来就为说这个事情?"
梁青钰道:"当然不是。如今太子被废,在南宫守陵,他并未令立新的储君,民间都道他是等着太子悔改……只是圣意难测,这件事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常清河插嘴道:"太子在南宫,千里迢迢,若是令立新君,肯定赶不回京城了。除非私自回京,但这搞不好就是死罪。"
梁玄琛道:"若是立苏贵妃的儿子,莫说太子,便是阿源,还有活头吗?"
梁青钰道:"六姐一直幽居养德宫,看圣意,搞不好就是个杀母立子的结局,且不管新君要立谁,六姐是很难活下来了。除非太子继位,赶在前头救下她。"
常清河道:"也未必就是太子继位,他现在仍然是废太子。今上迟迟不改立别人,也是防着朝里天天上折子。索性让下面猜去,且看哪些人站什么边,哪些人可为新君所用。"
梁青钰道:"兵行险着,不然六姐性命不保,要个好听的谥号何用:六姐没了,爹娘年事已高,怕是要受不住的。"
"杀母立子……"梁玄琛的手指不停敲打桌面。
突然有人在深夜里将门一踹,冷风灌进屋里,所有人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战,回头张望。
梁青钰的手已经按住剑柄,常清河转身去拔墙上的刀,连梁玄琛都握紧了白玉紫竹杖。
来人大喝一声:"什么?杀母立子?!"
第75章 路漫漫
"啊——"梁青钰夸张地大喊一声,"顾长风你要吓死我啊!爹爹!家里破成这样连个望风的都没有吗?"
这时候大家似乎才想起来门外也没个人在望风把门,他们三个在屋里头密谋抄家灭族的大事。常清河觉得他们大惊小怪,只要这屋里没人去告密,谁能派个人在梁家门外守着专门听墙角?梁玄琛却是不放心,也或者是心里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对常清河道:"麻烦常四爷去外面把个风。"
常清河不乐意,双手交抱胸前杵在那里不肯动。
梁玄琛道:"总不能让我一个瞎子去望风吧?"
正僵持着,梁运城披上外衣,戴上斗笠从厅里穿过,这是要去外面望风了。
常清河没办法,抢过他手上的斗笠,"怎么能让您老人家去干望风的事,堂堂镇北公。"
梁运城道:"什么镇北公啊,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糟老头子要识相。"
"我去。"常清河坚持。
"你坐你坐,我去吧,人家一会儿也有用的着你的地方,你不能离开。"
梁玄琛无奈,"算了算了,这破茅庐,谁也不会来偷听。"
还是顾长风大手一挥,解决了这尴尬的局面,"各位毋须多虑,我的人在外面守着。"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还没开始讨论,梁青钰便一脸狐疑地看着顾长风,"不对啊,顾二爷,神机营事变皇后蒙冤下狱,牵连在内的人那么多,上万人抄家灭族,怎么偏偏漏了一个你?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下梁家人都对他怒目圆睁,只除了一个淡定的常清河。
顾长风也很淡定,"我与梁家不过有些私交,并无利益牵扯,更谈不上结党营私,为什么会牵连在内?况且私交也是早八百年的事情了,自从……自从阿源当了皇后,我更是连梁家的门槛都不迈了,凭什么我要牵连在内?"
梁青钰擦了擦额头的汗,觉得论不要脸,顾长风说自己第二,皇帝都不敢说第一的。"可是我听说你跟皇后娘娘很有一些暧昧……那一年新春飨宴,你儿子带过来跟康亲王坐一块儿,下面的话我不好意思说了,连民间都有你俩的风流韵事。"
顾长风冷笑,"若是这样,皇上治我的罪,岂不是要自证我给他戴绿帽子?哪个男人会想方设法证明自己让人给戴绿帽子了?"
梁青钰道:"那你俩究竟有没有?"
"青钰!"梁老爷子发话了。
梁青钰吐吐舌头,"好奇,随便问问。"
梁玄琛翻了个白眼,"我们谈正事好吗?"
"是是是!"梁青钰正色,"我的打算,咱们得先派人去京城打点一下,至少弄个地方,把太子从南宫接出来安置在那边。等到宫中有变,立刻迎太子入宫继位,若遗照上传位给太子自然好办,若不是,也能尽快应变。"
梁玄琛道:"人手呢?"
"我已经跟老陆通过气了,他会带着人护送太子入宫。"
梁玄琛摇头,"你能带多少人?老陆带去的人干得过傅明晖的人?御前侍卫可都是听命于皇帝,遗照上写的若不是太子,那便是别的皇子。"
"禁军……"
梁玄琛立刻打断他:"别想了,禁军非传召不得入皇城,而且前些年皇后提拔上来的人如今都在西山养马。"
常清河问道:"届时城门一关,皇城内有多少御前侍卫?"
梁玄琛道:"你干不过傅明晖的,更何况三千侍卫营。"
梁青钰道:"侍卫营里有我们的人,只是安全起见,我不能告诉你们是谁。"
梁玄琛大吃一惊,道:"这种事你都能办下来?你是说赵……"
梁青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说话嗓音压得更低。
梁玄琛会意,点点头,"总之,宫里面的事你负责了,宫外八十万禁军,其实真正能入宫的不多,除非传召,而皇帝不会轻易传召禁军,除非兵变。如果宫里面起变,傅明晖拥立新帝,而新帝不是太子,届时必有一场恶战,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们都想好了吗?"
梁青钰起身退后一步,"别问我,如果事情到那一步,我早就小命不保。"
顾长风道:"届时我的人马冲入皇城营救皇后,其他的事情我不管。"
常清河看看顾长风,再看看梁玄琛,这两人都是一身正气,大义凛然,果然长得好就是密谋造反都有理。
梁玄琛回头对常清河道:"你如果回去,还能调动多少人马?"
常清河看了看按在自己手背上那只手,"我很多年不回去了,不好说,李明堂带兵温温吞吞,而且这些年也没半点消息。"
大家一脸沉重,其实论带兵,常清河能抽调的人马搞不好还在顾长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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