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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眨眨眼(近代现代)——ranana

时间:2020-06-04 11:40:19  作者:ranana
他看我,说:“请假了,早上才回来的。”
“哦,对,你去机场接人了。”
“上车吧。”他的车就停在附近,我看到了,那辆两门的白色宝马。
我跟着他走。他开了车门,示意我坐后排,然后他也挤进后排。他在车上扒我的裤子,和那个光头男人一样,自己搓了几下,硬了就插了进来。我觉得痛,闷哼了声,他捂住我的嘴,我也伸手捂自己的嘴,我的手压在了他的手背上。发泄过后,他换回自己的衣服,把我的t恤和阿铭的裤子扔出了车窗,我看了看他,他说,你下去。他的脸色很差,看着我如同见到瘟神。说老实话,业皓文出手阔绰,人长得不赖,没什么特殊性癖,在我这里,绝对算是一级优质客户,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使得他用那种嫌恶,避之不及的眼神打量我,反正要是他以后真的躲瘟神一样躲着我,丢了他这张长期饭票,我每个月的损失可不小,俗话说的好,“眼不见为净”,于是我赶紧下了车,以免他大少爷越看我心情越遭。不巧的是,衣服裤子躺在了一个水塘里,又湿又臭。业皓文开车走了。我捏着鼻子套上裤子,这才意识到我的鞋子在他的车上,钱包和手机在他的裤子里。我往外走了几步,业皓文的车早就不见了踪影,没办法,我只好走回宿舍。
小宝在宿舍里看到我,吓得够呛,洛阳和他在一起,也吓得不轻,那天小宝搬家,要搬去洛阳家,洛阳来帮忙的。洛阳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打劫,劫财加劫色,还问我报警了没有。
我头疼得厉害,被那条裤子上的阴沟味熏得不轻,一进门就脱了裤子,丢在了地上坐在客厅抽烟。小宝翘着兰花指提着裤腰把它扔进了垃圾桶。我说:“别扔,阿铭的裤子,我洗好了要去还给他的。”
小宝说:“阿铭劫你的色?”
我摇摇头,从垃圾桶里翻出裤子,抱着。洛阳说:“你换身衣服,我们陪你去派出所报个案吧。”
我还是摇头。我说:“不至于,下班的时候遇到个熟客,他好像被人甩了,找我出气吧。”
洛阳问我:“那你就这么走回来的啊?得走一个多小时吧?”
我说:“是的。”
“啊?”洛阳很惊讶。他可能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一个衣不蔽体,脚上没穿鞋,闻上去还臭烘烘的人走在马路上,多少人会注意到他,多少人会议论他,多少人会对他指指点点。他可能觉得那很丢人。
小宝给我倒了杯热水,他拉拉洛阳,示意他不要管了,洛阳还是不理解,他说:“哪个客人啊?他凭什么啊他,他……他仗势欺人!”
小宝拉着洛阳出去了。洛阳不懂,但是小宝懂。我不会去报警,下次再看到业皓文,我也不会去找他算账,也不会躲着他走,他找我,我会见,他和我说话,我会回应,顶多提醒他一声车上那次他还没给钱。他是消费者,他可以是对的,是不容拒绝的,但他不会成为我的上帝,我不会向他祷告,不会寻求他的庇护,我也不渴求他的爱,他不是我的信仰,我做不了他的信徒,不会用自己的苦难美化他的形象,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他不会成为我的救赎。感情是一时的,我和业皓文连感情都没有。我是一个点,而业皓文这样的人——这些客人们是一根又一根线,他们经过我,继续行他们的线,我呢,我们呢,继续点集在好再来。在楼上,在地上,在雪白的制服下面,在朗朗的天空下,在钢筋丛林里生活的人们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阳奉阴违,虚与委蛇,得过且过,什么都好,什么都和我们无关,我们有我们的丛林,它扎根在充斥着紫粉色光芒的地下室,它在黑夜里呼吸,它靠本能和兽性生长;为过路的人、短暂停留的人,它保管伪装,提供掩护,为在其中游荡的我们,它毫无保留地庇护,为了这庇护,我们出卖我们可以出卖的任何东西,我们成为它的养分,我们遵循它的法则:我们的过去不值一提,我们对未来只字不说,我们妥善照料别人的欲望,我们自己的欲望无关紧要,我们是徘徊在后台的演员,等着扮演小丑,花瓶,泄欲工具,倾诉对象,父亲母亲,兄弟姊妹。
 我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洗完之后在手腕和肩上抹了点正骨水。我爬到上铺,我的床上,躺下,我的枕头震了几下,我从下面摸出部手机,屏幕发绿光的诺基亚,屏幕上显示三通未接电话,都是业皓文打来的,还有两条短信,也是来自业皓文。第一条:怎么不接电话?在忙?尹良玉自杀了。第二条: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2.
4月5号。我去融市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看冯芳芳。一般上早班的隔天,我就会去看看她。业皓文说想见我。我们在医院碰了面。他把我的手机和钱包带来给我,和我说: “你检查检查。” 我说:“不了吧。”
我钱包里那几百几十的,业皓文怎么可能看得上。可他执意要我检查,我只好打开了,把所有东西翻出来,钱,身份证,银行卡,超市会员卡,便利店集点券,上礼拜买的,没中任何奖的彩票全都在。手机没电了。
业皓文问:“没少东西吧?”
我说:“没有。”
那张集点券过期一年多了,集满二十五点可以换一只茶壶,我集了二十四点。我把点券和彩票都扔了。
业皓文还带了一把粉色康乃馨和一只装得满满的果篮。他每次来看冯芳芳,都会带这两样东西,康乃馨有时是粉色,有时是黄色,果篮里总是挤着很多火龙果,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吃火龙果对中风偏瘫恢复很有帮助。
冯芳芳在睡觉,我们就在她床边坐着,很长时间没人说话,边上病床的一个中年男人昨晚去世了,家属在收拾东西,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哭哭啼啼,业皓文坐不住,过去给他们搭了把手。我用手机玩贪吃蛇——就是昨天那只放在我的枕头下面,十多年前流行过的,收到了业皓文两条短信的诺基亚滑盖手机。隔壁病床的家属走之后,照料这个病房的护工王阿姨过来收床单,收枕套,用酒精给病床和床头柜消毒。业皓文坐回来,看我,问我:“你这个诺基亚怎么还能用,你怎么还在用?”我点了点头。他属于没话找话,他很早之前就知道我还在用这个手机,我明白他想以这个手机为由和我说说尹良玉。
我没接话。
他又问我,你诺基亚的号码是不是大学就没换过。我还是点头,不接话。尹良玉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尹良玉是我大学时的副教授,我们在学校图书馆厮混,被人拍了照,放上了校园网。一传十,十传百,尹良玉丢了工作,没多久就自杀了。
业皓文和我同校,比我小一届,不同系。业皓文又说:“我之前一直以为你留着这只手机,留着号码是在等尹良玉的电话。我听说他回老家了。我没想到他自杀了。”
贪吃蛇咬到了自己的尾巴,死了。我打了个哈欠,把诺基亚揣进兜里,伸长了腿,伸长了胳膊,伸了个懒腰。业皓文欲言又止。
周主任来查房了,业皓文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笑得很开。周主任说:“小业又来看冯阿姨啊。”
 
业皓文笑着点头:“还要麻烦主任多照顾了。”
周主任转头看我,我和他点头致意。周主任带了一群来轮转的医科生,他和他们介绍冯芳芳的情况。
“这个病人呢,第一次发作之后,送来医院有些迟了,万幸的是救了回来,当时我们给她清除血肿,之后又发作了一次,这种失血性脑卒中……那我问一下那针对缺血性脑卒中,多少小时之内进行溶栓治疗,效果会比较理想?”
我答:“六小时以内。”
周主任看了看我,我笑笑,走了出去。
出血性脑卒中比缺血性脑卒中致残率要高,冯芳芳现在半边身体瘫痪,话说不出,表情不由自己控制,她的右边眼睛的眼角总是吊着,右边眉毛总是高高耸着,小山峰似的,整个人活像一只提线木偶,操控她的人只赠予了她这样一副“憎恨”的表情。但她的意志坚强,近乎顽强,护士说她现在在学用拐杖,用还能掌控的左边身体拖着右边的身体走路,上楼,下楼。她每天都要练习,都在适应。她讨厌轮椅,见到就发脾气。
我去住院部外面抽烟,业皓文跟了出来。我们在花架下面说话。花架上挂下来许多紫藤花,一串一串的,一串挨着一串。两个年轻人在我们边上拍花、自拍,很开心的样子。
业皓文问我:“你怎么不和我说尹良玉后来自杀了?”
我抬头看那些紫藤花,它们的花瓣娇嫩、轻薄,阳光灿烂,花瓣上的脉络经纹在光照下一览无遗。阳光透过花瓣照进我眼里。阳光有些刺眼,我低下头,揉揉眼睛,说:“人死都死了。”
业皓文说:“我没想到他会自杀……”
我说:“是啊,我都没有自杀。”
业皓文说:“我没想到……”
年轻人的手机咔嚓咔嚓响。我说:“你别多想。”
他说:“你有点冷血。”
我笑了笑,稍抬起眼瞧了瞧他:“不至于吧。”
他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你妈才中风的?”
我说:“我妈?”
“冯阿姨啊。”
 “哦,那是尹良玉的妈妈。”
年轻人们拍够了,走开了。
 
业皓文说:“我没认出来。”
他的声音轻了下去,眼帘也往下垂。我比划着:“她以前不是去我们学校静坐,拉横幅,还揪着我打啊骂啊的,说我勾引她儿子,同性恋,烂屁股,从食堂一路骂到宿舍,骂到我退学,你没见过?你不记得了?”
业皓文摇头,嘴巴微微张开着,薄薄的眼皮翻动着,它们一会儿盖住他那两颗黑亮的眼珠,一会儿把他眼里两道深邃的目光完全暴露了出来,他似乎在尝试回忆什么。
“现在你在照顾她?”过了片刻,他问我,一边眉毛稍稍挑起。
“不算照顾吧。”我说。我指指住院部:“我再去看看她,说不定她醒了。”
业皓文没说什么了,我们一起回进了住院部大楼。冯芳芳真的醒了,不过不在病房里,护士说王阿姨陪着她去楼道上练习爬楼梯了。我们就去了楼道,冯芳芳穿着病号服,左侧腋下夹着拐杖站在上一层楼梯上看我,她边上是王阿姨,王阿姨边上是一扇打开的玻璃窗,阳光还是那么好。王阿姨看到我们,笑着和我们挥手,说:“今天挺好的!”
她看冯芳芳,还是笑着,说:“大姐!来,我们走两步让他们瞅瞅!”
业皓文和冯芳芳挥手:“阿姨,你醒了啊,外头天气不错,我陪您去外头走走?”
王阿姨说:“那好啊!来,大姐,咱们往下来,先这只脚……”
冯芳芳没动,光盯着我,她的嘴角抽搐起来,脸上憎恨的表情更深。我也没动,业皓文往上走,作势要去扶冯芳芳下来,王阿姨便退到了她身后去,业皓文扶住了冯芳芳,王阿姨在旁笑眯眯地指点:”对,欸,对,先让她走这儿……“
他们其乐融融,一团温馨,像一串挨着一串的紫藤花,热热闹闹地悬在高处,沐浴着阳光。我站在原地仰望着他们。阳光还是那么刺眼。我靠边站着了,站在一片黑影里。业皓文小心地搀着冯芳芳,冯芳芳小心地走着,姿势僵硬,表情凝固,业皓文把她一路扶到了我边上,就是那时候,冯芳芳的喉咙里忽然发出咕哝一声。她推了我一把。
我没料到,躲闪不及,摔下了楼。我觉得冯芳芳那一身咕哝应该是在骂我。
贱人。臭不要脸。有人生,没人养的狗东西。
也可能是在诅咒我。你不得好死。你去死吧!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尹良玉说,他妈妈是知识分子,很讲道理,很有涵养的,她会喜欢我的。他自杀之后,我感觉出来了,冯芳芳确实很有涵养,她每天打电话给我,骂来骂去都是那么几个词,都不带脏字的。她还写信给我,长篇大论,旁征博引,有理有据,中心思想永远不变,无非就是要我死,无非就是她恨我,无非就是我是魔鬼,地狱来的——尹良玉死后,她就信了耶稣,她觉得世界上到处都是像我一样的魔鬼,我们在地上爬,咬人的裤子,我咬走了他儿子的裤子,拖他进了地狱,害死了他。
 
我躺在医院地上的时候,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尹良玉,我觉得那是死亡的先兆,我的眼皮开始变得很重,但我强撑着睁着眼睛,我还是想看一看。我要看一看。
我看到尹良玉坐在图书馆看书,我走到他后面,往他领口吹气,他说,不要闹。我说,你脖子上有只小虫子,我帮你吹掉。我又吹了一口,他抬起手,手往后,摸到我的脸。
我还看到业皓文,起先他急急忙忙地往我这里跑,嚷嚷着喊医生护士,他还一直喊我的名字,蜀雪,蜀雪,后来他的手机开始响,我被他喊我的声音,他手机的铃声弄得头很痛,我想让他接电话,让电话铃声停下来,让这个世界静一静。但是我说不出话,我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变黑,四周在变冷。我渐渐看不清业皓文了,但我还能听到他,他接了电话,他说:喂。他说,有空,有空,你等等,我现在过来。
我渐渐听不清他了,我听到脚步声,我听到周主任问我:你朋友呢?小业呢?小业跑哪里去了?刚才不是还在的吗?让他帮忙挂个号啊!
我的眼前完全黑了下来。我知道,业皓文走了。后来我知道了更多,业皓文接的是孙毓的电话,孙毓在商场买东西,买了太多,找业皓文去接他。
还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帮我挂了号,陪我拍CT,一直和我说话,让我不要睡。她怕我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3.
我确实睡着了,但是醒了过来,命保住了,腿断了,打上了石膏,巧了,我断的,不能行动的也是右腿,因为伴随轻微脑震荡,经常吐,必须住院观察一阵。我醒过来后,看到坐在我床边的陌生女人,我和她道谢。她问我:“你认识我吗?”
我不认识她,我只是在意识很混沌的时候有个朦胧的印象,就是这个女人一直陪在我身边。女人看上去二十七八的样子,眼睛很大,鼻梁高高,鼻尖翘翘的,是个美人胚子,穿背心,牛仔裤,背心外头披着件长毛衣,毛衣看上去很柔软。她染着一头时下流行的绿色头发。
我和她说:“应该是你吧……帮我挂号,陪我去做各种检查。”
女人笑了,她骨架小,瘦得近乎干瘪,从侧面看过去就像一张薄薄的纸片,她靠近我,看着我,眼珠转动,以一种缓慢而审视的目光端详我,并说:“你真的没见过我,不知道我,我叫……“她一时着急,咳了起来,平复了呼吸之后,才自我介绍:“我是秀秀,灵秀的秀。”
我说:“我摔得很晕,只是稍微有点印象,你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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