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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眨眨眼(近代现代)——ranana

时间:2020-06-04 11:40:19  作者:ranana
后来秀秀让小宝用她的面霜,用她的洗面奶,用她的香水,戴她的戒指,她趿着小宝的蓝白拖,盖他的被子,吃他的果冻和鱿鱼丝,他们对着电影台播的《大内密探零零发》看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小宝说:“阿发好惨,他越笑我就越想哭。”秀秀说:“这是喜剧版的《婚姻生活》,民政局应该每天循环播放。”
后来她带了《婚姻生活》的影碟过来播,电影开始不到五分钟,小宝呼呼大睡,电影开始了十分钟,秀秀也睡着了,我也想睡,但是睡不着,他们一人靠着我一边,呼噜声此起彼伏,我不好动,我试着投入地看电影,可男女主角讲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看字幕翻译也看的云里雾里,时时走神,一走神就更难投入。我就坐着,等电影演完,等他们醒过来。
小宝比我小五岁,秀秀比我小两岁,他们像我的弟弟、妹妹。
秀秀知道我们宿舍里四个人在一个地方上班,有一次聚餐,她问我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说:“手艺人。”
小宝说:“凭本事吃饭。”
S说: “你们吃吧,我还有事。”
盒盒说:“那给你留点在冰箱啊。“
秀秀用我们的小厨房做十三香小龙虾,香飘十里,我们一起喝啤酒,吃小龙虾,啃鸭脖子,剥花生,吃得满手都是香料味。
秀秀说:“哦,那你们也是艺术家啊。”
小宝说:“对啊对啊,我们都是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
我们都笑,天知道小宝从哪里学来的这个头衔。他看电视只看电影,电视剧,新闻让他头痛,他不看报纸,不看书,只在休息室里翻时装杂志,在厕所里翻《知音》。他说他能从别人的人生故事里学到好多东西。
秀秀问:“那我能去你们的工作室参观参观吗?”
我说:“人和人之间交往,保持点神秘感还是很重要的。“
秀秀掐我的胳膊,故作生气:“人和人之间交往,坦诚相见也很重要。”
小宝闻言,怪叫了声,双手横在胸前,眼珠瞪得老大:“秀秀!你想对我们做什么!”
盒盒做一样的动作,学小宝的声音,一板一眼地说:”女人强奸男人也是犯法的!”
秀秀拿花生米扔他们,磨磨牙齿,撇撇嘴角,问我们:“那你们要不要去我的工作室看看。”
那时是白天,天很晴,气温适宜,但是没人答应。只有我去了。我有我的残疾作伪装,我可以短暂地在白天、在外面行动。
秀秀真的是个艺术家,她有自己的工作室,好大一间,在对岸,黄金地段,被银行大厦包围,走在那里的人全都脚下带风。秀秀脚上穿的还是小宝的拖鞋,大了很多,拖拖拉拉地走在路上,她拖拖拉拉地过马路,拖拖拉拉地走进她的工作室。她没有助手,也没有合作伙伴,工作室也没怎么装修,空荡荡的,除了些画布颜料和石膏像之外,工作室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很像舞蹈教室。
秀秀告诉我:“以前这里是芭蕾舞教室,后来老师不做了,我……”
她顿住,放下包,脱了外套,在镜子前踮了踮脚,从镜子里看我,问我:“你要看我跳舞吗?”
我找了张椅子坐下。
她找了双平底鞋换上,站在镜子前并拢双腿,两脚脚后跟紧靠在一起,两只脚撑成一条直线,她活动手腕,脖子,说道:”我以前读过一个艺术学校,业余玩玩的那种啦,有一次汇报演出,我和我表哥跳这个……“
“《阿波罗》。讲阿波罗和他的妹妹阿耳忒弥斯的故事,我们反串,我演阿波罗。”她的双脚在地上竖起,用足尖站立,维持了几秒后又恢复成用脚底站着的姿势,她像在用这个动作热身,重复了几次后,她并起腿,扬起双手,昂起头颅,眼神一下拉得很高,很远。她从虚空中摘取了一顶月桂叶头冠,轻轻放在自己头顶。她的每一跟手指都绷得很直。她开始跳舞。
她跳芭蕾,一会儿踮足,一会儿踢腿,一会儿在地面上快速地滑步,一会儿半蹲下,一会儿单向转圈,一会儿变换重心,左右摇摆,好像一株开在大风里的茎杆柔韧的花。
我知道这个舞步,这个动作,叫巴朗塞。法文写出来是balance,和英文的balance一模一样。
谁和我说的呢?应该是业皓文,肯定是他。不可能是孙毓,我认识孙毓是在两个多月以后了。
4.
到了五月份,天气日渐闷热,宿舍里只有一台空调,安在睡觉的房间,我们一屋子夜间动物,白天不是在床上补眠就是抓着手机打游戏,天气一热,一步都不愿迈出空调房,连吃饭都是在房间里找张小桌子凑合着摆好碗筷碟子。秀秀在房间里待不住,客厅又实在太热,有台电风扇,可吹出来的全是热风,越吹越热,厨房更是像个大蒸笼,秀秀做了一次饭就罢工了,她又讲究,不吃外卖,就拉着我成天往外跑,她倒也想拉其他人一块儿,每次出门都要吆喝好几遍,下馆子,去吃冰,去看电影,去逛超市,她买单,她请客,然而无论怎么加价码都没人搭理,只有我——我也不想搭理,不想出门,宁愿窝在房间里看书,打盹,发呆,可我腿脚不便,行动不便,就连拒绝一个人都不方便,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秀秀给我弄了台轮椅,我坐轮椅,她推着我去饭店,去公园,去影院,还带我去看画展,看话剧。我起初以为她不让我用拐杖是嫌我用拐杖走得慢,很快我就领悟了,没了拐杖,我只能跟着她,完全跟着她,更没法拒绝她了。我被她生拉硬拽进了她的日程表里。那段时间,我反复被希腊文明,古典主义熏陶,不停被印象派野兽派锤炼,她还带我去吃蓝莓派,去吃一刀切下去粉红色的牛扒,晚上做梦闭上眼睛眼前不是马蒂斯的蓝,就是铺天盖地的席勒的红,梦着梦着,蓝莓派和半生牛扒介入进来,纠缠着裸女和五官突出,脸上仿佛长着山脉的男人。秀秀家里可能才是搞文艺的,她不说话的时候不止忧郁,还易碎。
那段时间,我没有再梦到过被剪破的足球,浮肿的尹良玉和一双双粗糙的,晒得很黑的手。
5月19号,我和秀秀一起去看草间弥生的无限镜屋展,展览在一个大型购物中心的一楼,在新区,我不知道那里叫什么,秀秀也说不清,就和出租车司机说就是那个最新最大的购物中心。司机没开错地方。去看展的人很多,我坐轮椅,秀秀推着我,我们越过排队的人群从特别通道进了展厅。我回头看秀秀,秀秀朝我扮了个鬼脸。
展厅不大,我怀疑我们宿舍都比它要大一些,到处都是镜子,都是金属质感的圆球,在地上,在天上。到处都是我和秀秀,在一面镜子里,在很多面镜子里。镜子里的我们有的互相紧挨着,有的分得很开。镜子里还有我自己挨着自己,秀秀自己挨着自己。
我们在展厅里走了会儿,秀秀低头看我,我从镜子里看她。她的手抚在我的肩上,她说:“身体残疾的人原来有这么多优待,那心里残疾的人怎么办?好不划算。”
我说:“摔断腿很痛的。”
“失眠很难受,做恶梦也很吓人的。”
“那你这样讲,我们应该给外面的所有人让位置。”我说。
秀秀笑着点头:“是的,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缺。”
她弯下了腰,几乎趴在了轮椅椅背上,她抬头看镜子,我扭头想看她,我看不清她。她在我耳边轻声细语:“你照镜子的时候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就是照着照着,你好像不是你自己了,好像镜子里的那个你变成了你,你们换了一边,他跑到了这边来,你跑到了那边去,这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继续你的生活,你呢,你躲进镜子里,你是安全的。”
我往前指了指:“我该给你让位置,你排我前面吧。”
秀秀拍了我一下,我们往前走,她突然高声欢呼:“哇!你看,我裂成两个了!”
我看出去,我们正站在三面镜子的交接处,一个秀秀变成了两个,每一个都不完整,一个缺了右手,一个缺了左手。秀秀对着镜子做怪相,抽搐身体,皱皱鼻子,比比拳头,在这样地扭动、摇摆中,慢慢地,渐渐地,她又变回了一个完整的形象了,什么都不缺了。面对这个完整的自己,她放下了手,什么表情也没有了,什么动作都不做了,石雕似的立着,眼神呆滞。
她幽幽开口:“你知道吗,其实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一个完美的胚,但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在这个漫长的烤制过程中,逐渐破碎了,残缺了,逐渐地变得不完美。”
我说:“你很好的。”
她说:“我知道。”她耸肩膀,奉上一个微笑:“人的一生都是在补自己的缺,能补得上是好事,补不上,补不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吸了吸鼻子,我们就快走出展厅了,我回头望,那些金属圆球,它们是无限个点,点缀在一个个破碎的人形中间。
秀秀最后说:“大多数人都是残缺地过完一生。”
从展厅出来,秀秀去了洗手间,我在贩卖纪念品的小店里打发时间。秀秀补了补口红和腮红,推着我在纪念品里兜圈,兜来兜去,她买了一个冰箱贴,一本笔记本,两张明信片,收银的是个年轻男孩儿,轮到我们付钱时他看了秀秀好几眼,秀秀也看他,男孩儿的脸红了,把纪念品装进袋子递给秀秀时,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秀秀触电似的弹开了,拿过袋子,推着我就走。
我们去逛楼上的书店,书店好大一间,灯火辉煌,进门就是个进口食品专区,兼卖书,法国产的薰衣草味饼干边上放一本《永远的普罗旺斯》,意大利产的橄榄油边上是一套《那不勒斯四部曲》,透明塑封上贴着个大标签:已改编成高分电视剧!日本柚子醋边上是《孤独的美食家》的漫画。它后面是畅销书柜台,走到那里,秀秀放慢了脚步,她摸着那些书的封面,看着那些封面,看到什么就念什么。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长日将尽,远山淡影,海明威,新版,战争与和平,罗生门,局外人,浮生六记注释版,人类简史,时间简史,进化论,规则,陷阱,正面管教……”
她的口吻克制,单调,像在念咒语,像在发明一个新的词,这个词会很长很长,会一直生长,一直延续,写不完,读不完。
有一对情侣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互相比眼色,露出轻蔑的笑。我跟着秀秀,跟着她念。
“中英法三语版,小王子,抒情诗的呼吸,我体内的魔鬼,给一个青年诗人的信……”
 
秀秀看了看我,眨眨眼睛,我们继续念。我们边上的人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我们,我用我的石膏腿顶开他们,秀秀笑开了,笑得念不下去了,她拿了本自传,《黑箱》,书腰介绍说,这是关于一个被性侵的女性寻求正义的故事。
我们还一起逛了会儿街,每家店的店员都介绍自己的产品来自什么日本独立设计师,台湾独立设计师,美国独立设计师,北欧独立设计师,乍一听以为全世界都在闹独立。秀秀一套一套换衣服,我偷偷翻价码牌,一串零还没数完,她已经付了钱,把大包小包往我轮椅上挂了,扶手上挂不下就让我抱着。
我问她:“你老公工作很忙吗?”
她说:“他最近是有点忙。”她揉眼睛,装哭,装委屈:“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好可怜的。”
我说:“你的朋友呢?”
她还在装模作样,瘪着嘴说:“朋友是用来比惨,比幸福,比自己有什么,她没有什么,朋友就是拿你的秘密去换她的得意,去换她在人群中成为被关注的焦点。”
我苦笑,她拍拍我,说:“我们比朋友高级!”
比朋友高级的关系算什么,我想不出来,秀秀开始哼歌,哼《最熟悉的陌生人》,我笑了,不去想了。
我们回宿舍时,宿舍里没人,一开门就像进了桑拿房,秀秀嚷嚷着“”热死了”“热死了”,踢飞鞋子,丢下购物袋,边往里走边脱衣服,脱到只剩内衣内裤,她小跑着回到门口,在成堆的购物袋里翻翻找找,她挖出一条睡裙。我去卧室开空调,秀秀套上裙子,扭着腰,踩着猫步朝我走过来,她甩了下脑袋才要说话,有人敲门,我的眼皮一跳。秀秀问:“是不是送快递的啊?”
轮椅在小空间里反而派不上用场,我换了拐杖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业皓文。我听到身后秀秀尖叫了声,接着厕所的方向传来碰一声关门的声音。我揉揉太阳穴,和业皓文说:“你等我一下。”
业皓文有时会来宿舍找我。可能他也没什么朋友,但是我们的关系肯定比“朋友”低级。
业皓文显然也听到了那声尖叫和那很重的关门声,他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问我:“谁啊?”
我和他打了个手势:“小宝的妹妹。”
业皓文听了,往后退,退到了门外的阴影里。我们之间的关系低级不是因为“性”低级,是因为见不得光,因为他用金钱交换性,我用性交换生活。
我朝厕所的方向喊了一声:“我出去一下。”
秀秀没出声,我关上门,和业皓文下了楼。在他车上,我发微信给秀秀。
不好意思了,吓到你了?我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来找我。
这是我出了院,没去好再来上班后,第一次见到业皓文。
 
秀秀回:你朋友?
我看了看业皓文,回:一个认识的人。
秀秀问:那回来吃晚饭吗?
应该不了。
过了阵,秀秀问我:是不是那个鼎泰丰?
我发了个惊恐的表情,又发了个微笑的表情。秀秀没再来信息了。我放下手机,业皓文的一连串问题就来了。
“小宝还有妹妹?”
“亲生的还是认的啊?怎么从来没听你们说起过?”
“范经理说小宝最近神出鬼没的。”
他的手机响了,他不接,继续讲小宝:“小宝是不是又被人赶出来了?”
小宝和洛阳同居了一个星期就被赶了出来。他偷了洛阳家里的古董座钟卖去当铺,得来的钱买了一双白皮鞋。另外,他还卖过小林的耳机,买了一件衬衫,偷了老马的围巾,拿了钱去做头发。老马为了这事找去了好再来,他找到范经理,他不是要揍小宝,也不准备报警,更不是要举报好再来,他要小宝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偷东西。小宝写了,签字画押,咬破手指,留下指纹。老马把他接了回去。但是小宝还是会偷。后来,老马不管他了,再也没找过他。小宝从不偷钱,他只偷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卖了它们,然后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业皓文接着说:“前几天我在天星看到他,和一个像小混混的人一起吃饭。”
他看我,我看他。成年人,谁不是在混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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