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进口最新鲜的花卉,只卖给一个人。”
“那会破产的。”
“破产了再开呗。”
“哪来的钱?”
裴邵俊眨着眼看向言宁佑,对方这会也正瘫在沙发上看他,见言宁佑没有回答,裴邵俊又重复了一遍。
“哪来的钱?”
“做个短期投资……”
虽然大部分时间言宁佑的表现都不像个靠谱的正常人,不过裴邵俊可没忘记这人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听着那些花样百出的赚钱手法,他叹了口气,抬手看着手表开始计时。
距离秘书向晨到达办公室还有不足十分钟的空余,言宁佑要洗漱、更衣、再简单打点一下自己那张青白的脸孔。
当初在公寓楼下看到过的、那个餍足而精神的言宁佑在裴邵俊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知道一个人的离开可不可以让人饱尝到如此漫长的失恋,但言宁佑的失恋症候期显然长到让人无所适从。
言宁佑会将自己埋在别墅的抱枕山里,因为女佣把枕套扒下洗了而发火。
在每一个酒会的最后,喝下三杯浓烈的鸡尾酒,挑着那双氤氤氲氲的桃花眼,对每一个路过的人傻笑。
裴邵俊在公司下层听了不少传闻——关于言宁佑陷害自己哥哥夺权,关于他其实早已疯了,还有一些上学期间吸毒、滥交的说法。
在这些传闻中的言宁佑像极了唐太宗李世民——弑兄逼父。
可比起李世民的心花,言宁佑专情得像个茁壮的小草。
火灾后,裴邵俊要跑警局盯着纵火案的调查,要去保险公司等着理赔到位,还要去找公寓的下属物业,准备上法庭的各项裁决。
因为暂时离开了言宁佑身边,那种看到对方就会眼花的感觉渐渐消散。
跟着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数次在烧毁的公寓内定额,裴邵俊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看到的,那高过膝盖的栅栏。
其实他没法理解言宁佑对自己哥哥的迷恋,但就像有人恋母、有人恋父、有人恋残,那远近闻名的德古骨科,还曾在裴邵俊的搜索页面停留。
在言宁泽离开的第四百天,言宁佑在喝醉酒后,对着裴邵俊说漏了嘴。
第一次知道自己被录用居然是因为笑起来会像言宁泽,这个理由荒诞到连都市爱情剧都不怎么拍了。可想想言宁佑之前那总会让他笑一笑的要求,裴邵俊又觉得——好吧,我的确是个替身。
但也绝对是史上最没存在感的替身,别人和正主虐身虐心,他唯一一次虐身是在阻止言宁佑时被扯到手腕脱臼。
而虐心?不存在的。
如果裴邵俊足够硬气,他在知道事实时就该辞职了,可惜看着求职网上的学历、工作经验等要求,裴邵俊默默地删掉了辞职申请。
对他这种人来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天天可捡。
脱离了“言宁佑迷障”后,裴邵俊还经历了两件人生大事。
第一件其实还是来自言宁佑,因为谢熙雯突然出国深造,她和言宁佑假装交往的幌子破了,俞娅楠因为这事气到形象都不顾了。她本以为送走言宁泽,就能看到言宁佑放手的那天,可对方却铁了心要让所有人为当初的错误一起付出代价。
对于俞娅楠的歇斯底里,言宁佑冷漠又安静地回道:“难道母亲当初不知道和已婚男人上床是不对的吗?不知道对方有妻有子还给他生儿子是错的吗?在父亲心里,唯一的儿子只有哥哥,在外公心里我根本不是他的外孙,在母亲的心里难道我就是你的儿子了?别再说什么喜欢男人不对、喜欢亲哥不对,说真的,除了哥哥,你们有任何人当我是你们的儿子、外孙和亲人了吗?”
他的想法不重要、他的幸福可将就、他的人生能随意——这就是他们每个人对待言宁佑的态度。
之后言宁佑又在俞娅楠耳边说了什么,那句话让盛怒中的俞娅楠砸烂了言宁佑的办公室。站在一旁的裴邵俊惨遭牵连,让一个笔筒正中脑门,很丢脸地晕倒在了走廊。
等他醒来,就看到言宁佑的家庭医生,正絮絮叨叨地嘲讽对方。
这不是裴邵俊和何阳舒的第一次见面,但却是他第一次听到对方调侃言宁佑时的大胆。那些话旁人听了都很刺耳,可言宁佑既不生气也不在乎。
事后何阳舒送裴邵俊回家的路上说,因为言宁佑是个抖M,他一辈子都想被他哥骂,被他哥打,可惜言宁泽修养太好,既不喜欢骂人也不喜欢打人,所以自己偶尔犯上作乱,还能调剂下言宁佑想要犯贱的内心。
“不过这方法不适用于你。”瞥着跃跃欲试的裴邵俊,何阳舒冷言敲鼓,将鼓面一巴掌拍得粉碎。
何阳舒唯一拥有的特权,来源于对这段关系的了解。说一千道一万,其实言宁佑还是想借他的口,让自己能从对言宁泽的愧疚中稍稍解脱罢了。
第二件大事就和裴邵俊自己息息相关了。
母胎处男一朝脱单,却是不小心睡了和他八卦的何阳舒。
醉酒醒来的裴邵俊看着光溜溜的自己和光溜溜的家庭医生,很没骨气地捡起衣服跑路了。
有此经历后,裴邵俊再想起那条沾满精液的床单,脑子里总会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小知识。
不过这些小知识并不能拯救裴邵俊的生活,他的老板依旧失眠,且最近一个月的脾气变得很是暴躁。
从沙发上起来的言宁佑钻进隔壁休息间简单洗漱更衣。等向晨一来,言宁佑开口就问,自己最近一个月有去意大利开会的可能吗?
“没有。”向秘书今天也很高大威猛。
“能安排吗。”言宁佑蔫蔫地叹气道。
“不能。”
“你辞职吧。”
“我可以给老板您调休出一周的年假。”
眼睛都快睥成缝的言宁佑,忽然来了个“我好了”的表情。
向晨咧嘴假笑道:“但请您做好这三天要加班的准备。”
言宁佑要加班,裴邵俊自然也要陪着。
每每在处理好事务进门拿文件时,裴邵俊都会看到言宁佑盯着电脑屏幕专注而晦暗的眼神。
停留在地图上的光点,跨越了瑞士和意大利间的公路,一路朝着下一场未知的风景而去。
言宁泽到达米兰的第二天就给自己规划了一条旅游路线:从米兰开始到罗马结束,中间一共九个城市。作为丹·布朗的书迷,既然来了意大利,那就没理由不去看看《天使与魔鬼》的拍摄地。
不过言宁泽的意大利语不行,他找了城内的翻译中介,说明要求后,第二天就有陪同的翻译到酒店报到。
言宁泽看着门外金发的大个男人,愣了几秒才从脑海中搜刮出了对方的名字:
“伊莱?”
“好久不见啊,言!”
大个男人张开手臂,给了言宁泽一个重重的熊抱。
第37章
伊莱的全名是伊莱亚斯·施瓦布,按他的说法,自己这名字,在国内是非常受人喜爱的。
当然他的国内是指自己的出生地德国。他是德意混血,家族是做旅游发家的,有一艘往返于地中海的高级游轮,大学期间是言宁泽的校友兼室友。
虽然隔着一层衣服,可伊莱的体温透过布料渗透到皮肤表面时,言宁泽还是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冷颤,还好对方在言宁泽推拒前松了手。
“我看到那笔订单时,就猜可能是你。”
“原来是你家的产业吗?”言宁泽没想到自己的订单是挂在了伊莱家公司的下属中介,而且因为地点多、时间长、要求细致、付费也高,所以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主管那里。
“是啊!是啊!”伊莱抬起手还想给言宁泽的肩膀拍上几下。趁着对方尚未落下魔爪,言宁泽侧身指了指屋内的轮椅。
“别动手,拍倒了你负不起责的。”
“受伤了?生病了?”
从床边走到门口再走回去,已经是言宁泽的极限,对于伊莱的追问,言宁泽并没有立即开口。
从主观的意愿上来说,他并不想见到过去的熟人。
从客观的角度而言,他必须对现有的一切做出改变。
反正不管怎么样,以伊莱大大咧咧的性格,都是不可能注意到言宁泽的抗拒。
作为一个母亲德裔,父亲意裔的富二代,伊莱完美承接了自己母亲的谨慎细致和父亲的浪漫绅士。
看到言宁泽摆弄相机时,伊莱表示,能用那么几毛钱请到他来做导游,言宁泽真的赚大发了。
正在调光的言宁泽回了男人一声冷哼,举起的镜头对着伊莱那张灿然又英俊的脸孔连下三张。
“你要拍也把我拍帅点啊。”
“只是试一下连拍。”
毕竟米兰大教堂门口可是有不少乱飞的鸽子。
言宁泽对参观路线和购物路线的兴趣都不大。伊莱朝着言宁泽做了个标准而优雅的贵族礼,然后请教言少爷:
“那您到底想去哪?我的少爷。”
言宁泽乌润如卵石的眼珠轻扫过面前熙熙攘攘的人流,混杂其中的各色旅游团上,标注着熟悉又简单的字眼。
他动了动耳尖,氤氲而出的湿意在卵石上打磨着。
其实言宁泽没有一个具体的方向。
在那架远离言宁佑的飞机起飞时,他在万米高空之上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
水洗般透彻的天空,绵软若花团、茸毛的云朵,他穿行其间,掺杂着秋果香气的凉风扫过脸侧,可直到梦醒,他都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我不知道。”撑到酸疼的眼眸缓缓地眨动着,到了此刻,言宁泽才意识到自己前三十年的生活过得有多失败。
他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他讨厌的人死了,他喜欢的人也死了,他想拯救的人反过来将他扼杀。
原本他应该很在乎自己可不可以站起来,但现在确定了,他下半辈子真的只能做一个残疾人时,言宁泽反而平静了。
他像一个没有通过图灵测试的机器人,行走过干涸的沙漠,双腿的零件被沙尘腐蚀,当他摔倒、坐下后,空荡荡的机械胸腔内,连一丝鸟儿的鸣叫也不曾留下。
“既然言少爷不知道如何玩耍,那就让我带您来一场‘午夜米兰’之旅吧。”
作为原宿舍中最擅交际的一个,伊莱虽然无法揣摩出言宁泽心底的摇摆,但比起学生时期的言宁泽,现在的言少爷反而更有些人情味。
毕竟在曾经的商学院宿舍中,大家都说这个来自亚洲国度的青年其实是个机器人——精准的日常、恰到好处的交流、无一不精的学业。
似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言宁泽做不到的。
最让伊莱生气的是,这家伙甚至没有选择恐惧症,他可以明确而快速地定位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尽管言宁泽没有强烈的购物欲,可伊莱还是推着轮椅带他逛起了商业街。琳琅满目的商店装饰和零碎于额前、发上的闪光,勾走了言宁泽的注意。
伊莱提议他可以买些东西,买完没用还能回国送人。
言宁泽拿起一枚碎钻镶嵌的胸针,模样是小狗,双眼是黑曜石,又亮又闪,随着光线流淌甚至会有种对方在看你的错觉。言宁泽想到了被自己丢在国内的家伙,每次对方在床上使坏时,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小狗眼。
放下胸针,言宁泽最终还是什么也没买。
伊莱带他去看电影——包场的私人影院,选的是午夜巴黎。言宁泽觉得这人可能有病。
伊莱大言不惭地表示,电影里的剧情虽然很魔幻,但是他绝对可以带言宁泽体验一把。
“不了,谢谢。”他没有穿越时空的爱好。
“或者我们可以拍个意大利版的触不可及啊。”
想一出一是一出的伊莱,甚至算好了他们可以体验的场景,最后被言宁泽一句否决。
毕竟这场旅行的主导人,还是他这个金主。
离开米兰后,言宁泽的第二站是因莎士比亚笔下爱情而出名的维罗纳。
以伊莱的个性,必然要反串几句朱丽叶的名言。言宁泽坐在轮椅上看着,手下默默点开了相机的录制,看着录像跳动的红点,心里反而忽然好受了很多。
白天的活动结束在了太阳落山的那一刻,本来伊莱还安排了葡萄酒庄的晚饭,可言宁泽摆手表示太累了。
他的骨架、皮肤、血管和机器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坏了之后是无法替换的。
言宁泽回到酒店时精神已经很不好,伊莱也没勉强,表示自己干成了这一单也算是工作经验的积累,言宁泽嘲笑他一个百万富翁居然会在乎这么一点,他付的钱根本比不过伊莱的时薪。
“你们不是有一句话,叫,叫什么来着,哦——千金难买我愿意。”
凭着多年带团学习的口音,伊莱这句中文讲得居然还不错。
至少比艾蔻那个新手要好很多了。
刷卡进入房间后,随着弹簧门自动关闭,屋内的灯光亮起,言宁泽低下的后颈在徐徐而出的排风扇下僵硬。
身体感受到有人的瞬间,他甚至想站起身来逃跑,可红着眼眶,咬紧下唇的言宁佑宛若一只失了控的獒犬。他扑到言宁泽面前,把脸色苍白如纸的哥哥用力揉进怀中。
只差三天,最后六十九个小时,言宁泽就会飞走,变成真正的蝴蝶,带着鳞粉和花香,从他手里飞走。
“哥哥。”
短短的两个字眼,两声起伏,言宁泽感觉自己已经要溺毙在言宁佑的声线中。
那些被丢下、被埋藏的东西开始争先恐后地自泥土里钻出、发芽,一瞬之间,长成了骇人无比的苍天大树。
他不知道言宁佑怎么找来的,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进到自己的房间。在房门关闭的现在,困在这间屋内的言宁泽,已经快要不能呼吸。
言宁佑摸了摸哥哥发抖的肩背,脑中晃过言宁泽和旁人一起旅行、说笑的模样。他在朱丽叶的阳台下,看着那个金发男人单膝着地,对着言宁泽说着无比刺耳的爱语。
尽管那一切都是假的,那只是戏剧中的台词,哥哥也不会喜欢对方。
可言宁佑还是被嫉妒的火苗啃到四肢僵硬,他应该走过去,大大方方地打上一个招呼,而不是独自回到酒店,以言宁泽弟弟的身份,和前台要求一个生日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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