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地上铺了足足一寸白,空中雪花细密,万物晶莹剔透,气息净爽。
夏焉心中畅快,走到门口将门推开半扇,眼前又是一亮!
漫天飞雪,一院腊梅,雪白梅香之中,小方与薛晨星挂着开心的笑容切磋拳脚;程熙穿着一身倜傥的素白锦衣,站在一旁抱臂微笑;更远处,着浅银丝袍的景晚月坐在矮石墩上,手上把玩着一支精巧的匕首,冷锐的目光看着别处,神色清寒,疏离独立。
突然小方一声大喝,震得腊梅飘落,与雪花相映生辉,薛晨星有样学样,落梅飘雪更胜,程熙的笑意浓了,景晚月抬头,伸手托起雪粒与花瓣,神情微微怔忡。
多么美好的图画啊!
四个年轻人形貌性情各不相同,却皆身姿翩翩,各个优秀。
夏焉穿着中衣顶着绒发光着脚,抱着门框入神地看。景晚月无意扭头,发现了他,他便笑起来,友善地使劲儿挥手,景晚月却没搭这茬,起身一抱拳,恭敬道:“嫂子。”
夏焉:“……”
顿时放下手笑不出来了。
众人看过来,小方惊喜道:“殿下你醒了?!”刚要上前便被薛晨星拉住,小方一愣,左右看看,连忙与薛晨星和景晚月退走。霎时间,院里剩下夏焉与程熙二人,隔着落雪沐浴梅香,静静相望。
程熙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神色复杂,半天都不说话,片刻后恍然回神,快步走上前,脱了拥着寒气的外袍,躬身将夏焉打横抱起,进屋关门,走向大床。
“怎么站在门口,当心着凉。”他将夏焉轻轻放在床上,棉被盖上来,又特意拿了块小绒毯搭上双脚。
夏焉目光澄澈,认真道:“门口距离外面还有条走廊呢,地龙这么旺,一点儿都不冷。”
“那也要千万当心,你失血过多,需得一点一点补回来。”
夏焉拥着被子抱膝坐,问:“我晕了多久?”
程熙端来热水,道:“七日。”
“这么久啊。”夏焉接过杯子,咕嘟咕嘟喝了水,觉得浑身更舒服了。再看程熙,只见他眼神幽深,欲言又止,一副很艰难的样子。
“你怎么了?”夏焉好奇地问。
程熙别过头,复又不甘地看回来,深深吸气却说不出话,只有手指不自觉地动来动去。
明显非常纠结。
夏焉有点明白了,试探道:“你在愧疚?”
程熙的表情顿时一僵,夏焉心想猜对了,连忙安慰:“不要愧疚,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程熙抿唇,咬牙低声道:“刺客的第一刀是拼尽全力要取人性命的,若非我挡了一下令他刀势略收,后果不堪设想。”
“可你的的确确挡住了啊!你这么厉害,不用假设的。”夏焉道,“那些刺客是谁?为什么要杀你?”
程熙道:“我虽破除了宁安县官员、地方豪绅与匪寇三方的勾结,但匪寇背后还有一个踪迹难寻的大头目。所以我装作结案,假意没有看出从宁安跟来的奸细,利用他放出一些消息,引那大头目对我心生恨意,主动出击。”
夏焉眼珠一转,“你是故意让他们来刺杀你的?实则早有准备?”
程熙点点头,“我与晨星两人做饵,掐准晚月回京的时间,借用他与他的部下,将那大头目的势力一网打尽。”
夏焉恍然大悟,“晚月自己也不知道?”
程熙“嗯”了一声。
“对不起啊。”夏焉都明白了,下巴搁在膝上,努力缩进被子里,“我拖累了你,啊……我好蠢笨!”说着就要抬手敲脑袋。
程熙连忙握住他的手,摇摇头道:“小方都告诉我了,你不知内情,听到我有危险,你竟然、竟然……”神情更加悔愧,眉间眼内饱含震撼、感动与痛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决心从楼上跳下来为我挡刀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勇气,这些天来我不断回想,却怎么都想不出……刀劈在你身上,鲜血迸出,你越来越虚弱……如果晚月稍迟一些,如果……蠢笨的人其实是我,为何我会想出这样的昏招?明明还有许多漏洞,我却骄傲自大,自以为万无一失……就算、就算不是你,也有可能是晨星,或是某个路人……”
“你不要这样!”夏焉听得心痛,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程熙的头和脸颊,努力劝道:“每个人都会犯错,只要及时反思改过就好,你不要太苛求自己!我就觉得你的点子很好,计算得很精准!我只是意外,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意外,那是连神仙都算不到的!所以你不要怪自己啦,你再怪自己,那我也要怪我了。”觉得一只手不够,索性双手揉着程熙的脸颊:一向自信周全的人偶尔无助失落,就像个初次犯错无所适从的小孩子,看起来犹为可怜。
程熙伸手覆住夏焉的手,怔怔地看他片刻,一用力,将他拉入怀中。
夏焉一惊,头顶立刻冒汗了,紧张道:“你……做什么?”
“今次之后。”程熙笃定地说,“我突然觉得没什么好强求的了,只要你开开心心,只要你能好好地活着。”
夏焉:“……”
言下之意,是不再纠结于他俩的关系,不再拘泥于感情的得失?
静静地呆了一会儿,程熙的情绪像是好些了,问:“你如今躺不得,一直趴着也会累,这样是不是舒服多了?”
夏焉靠在程熙结实而温暖的怀里,心想的确舒服,但还是不太好,灵机一动,伸手取来枕头竖着放在二人之间,对程熙狡黠一笑,彻底放心地趴了上去。
程熙微有无奈,接着勾起嘴角闭上眼睛,下巴抵在夏焉毛茸茸的脑顶。
“事情结束了吗?”夏焉埋在枕头里问。
“嗯,不会再有事了,你放心。”
“你受伤了吗?”
程熙犹豫片刻,低声说:“一点小伤。”
夏焉突然就明白了:程熙不想让他担心,但更加不想欺瞒他,故而顿了一下才说。刺客事件的真相也是一样,其实完全可以不说,那样他俩都会减轻愧疚,可程熙依旧选择了坦白。
坦白一切。
夏焉胸口有点闷闷的,问:“伤在哪里?”
程熙道:“小臂。”主动解开衣袖,绷带仍在,夏焉伸指轻轻戳了戳,问:“疼吗?”
程熙道:“不及你疼。”
夏焉撇嘴嘀咕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程熙道:“那你也不是我。”想了想又道,“或许有一处是比你疼。”
夏焉一愣,脑袋尚未完全想清楚便说:“那也不一定。”
沉香低回,夏焉精神不济,抱着枕头靠在程熙怀里,不多时便睡着了。程熙垂眸,千般犹豫之后,低下头,嘴唇挨了挨夏焉的发顶。
夏焉一旦苏醒,补血便能依赖食物。蛋奶、猪肝、母鸡、枸杞、黑豆、桂圆等轮番上阵,程熙盯着他吃,不过几日他便浑身圆润脸色嫩红了。
这一日很奇怪,饭菜来了,程熙却没来,只有丞相府的管家在旁伺候,还一脸忧愁。
夏焉忍不住问:“奉一叔叔,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程熙在做什么?”
“哎呀,四殿下万万不可如此称呼,折煞小人。”管家奉一连连躬身,愁眉苦脸一阵,也没把夏焉当外人,立刻就交代了,“哎,是二公子啊,不知怎么的,这趟回来竟然大了肚子,如今正在三堂会审!”
筷子“啪”地落地,夏焉登时惊掉下巴:什么什么?大了肚子?!
景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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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贴心小嫂嫂
夏焉顿时没心情吃饭了,焦躁了一会儿,跳下床趿拉上靴子,裹好披风就往外跑——
他怕出事,有点想去看看,但身为外人不能直闯,便先扒着院门,探出半个身子向外张望。
小雪仍在下,他心中正在谋划,突见前方道路拐角处闪出一个人:一身单薄干练的箭袖,细瘦高挑神情冷锐,踏着乱琼碎玉快步而来,不是景晚月又是谁?
三堂会审完了?!
紧接着,景晚月后头,高大挺拔的程熙跟上来,一脸严肃。
“父亲和爹爹问你话,你一言不发,还擅自跑了,什么意思?!”
夏焉:“!!!”
景晚月仍旧不答,只管走自己的,程熙的眉头拧起来,再道:“十五岁便离家,这几年在家呆的时日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你是逍遥快活,父亲和爹爹何等担心,你可知道?!如今搞出这样的事情,居然还敢甩脸色?!规矩礼仪、孝悌处事,从小没少教你,结果呢?!”
景晚月捏着拳头走着,神色更冷。
眼看他们就要过来了,夏焉连忙闪身,在院墙内将自己缩成一根竹竿,屏息凝神,食指竖在唇上,示意站在对面一脸担忧的管家噤声。
院外程熙喝道:“景晚月!站住!”
夏焉与管家俱是一凛,只听外头脚步声一顿,景晚月当真站住了,清冷的声音克制道:“若是觉得有辱门风,我可以现在就走。”
“你这是什么话?!”程熙匪夷所思道。
景晚月再道:“我不想说他是谁,你们非要知道,那我只有三个字:他死了。”
话音落,踩雪腾身声响,夏焉抬头看,景晚月的身影如一道带光利刃,冲入云霄,唰地就不见了。
片刻沉寂后,程熙进院,先看管家,再看缩在墙边衣裳乱裹的夏焉,神情复杂。
缓了数息,程熙问:“吃饭了吗?”
“吃了。”夏焉笃定地点头。
“还没。”管家忧虑地摇头。
程熙:“……”
叹了口气,程熙道:“奉叔,这里有我,您去忙吧。”
管家“唉”了一声,行礼退下。程熙走到夏焉面前,照旧将他打横抱起,夏焉轻轻推拒了一下,抱怨道:“干嘛总抱我,我又不是腿受伤。”
程熙毫不动摇,面无表情道:“你小小一只,瞧着就令人想抱。”
夏焉立刻瞪起眼,抬手敲了一下程熙脑顶,声讨道:“我不矮,我有七尺还多点儿,而且还在长高!而且我最近吃得很多,都长胖了!”
程熙微笑着道声“是吗”,将他放回床上,试了下饭菜的温度,觉得尚可,便转身到屋中间屏风外的榻上坐着了——夏焉受伤后,为避免挪动,建平帝准他在丞相府休养至伤愈再回宫。程熙将他安置在自己院里,照旧用屏风隔开两张床,寸步不离地陪伴。
夏焉端起碗筷吃饭,回想方才程熙与景晚月的争吵,吃不多时便又下床,仍是将书案推到屏风前,踩着凳子上去,趴上屏风向下看,道:“你不要难过啦。”
他说的是难过,不是生气,果然,背对屏风坐在榻上的程熙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晚月外表瞧着冷漠,但内心一定火热细腻,同他说话不能硬碰硬,要温柔劝解,这个你最擅长了,可你今天……”夏焉一顿,觉得也不能直接批评程熙,便道,“你和景相和程大人,都是担心晚月被人欺负吧,所以一时情急就口不择言?”
“可是晚月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被人欺负呢?”夏焉盯着程熙脑顶与微微塌下的双肩,觉得他虽然是大大的一只,但有时也会流露出可怜,“我想晚月是心甘情愿的,否则他不会留着小宝宝。这件事一定有许多内情,晚月心中……一定比你们更难过。”
夏焉向下吹气,试图吹动程熙的发丝,道:“他现在不想说就算啦,大伙儿好好待他,等他心情好一点了自然就会说的。而且……你们平时在家担心晚月,那我想他在外也一定时时刻刻担心着你们,那份思念的心情,在某些或艰难或特别的时候,一定也比你们更加强烈。”
程熙:“!!!”
“你……为何总要这样跟我说话?”沉默片刻,程熙困惑地低声问。
夏焉道:“因为如果我站在你面前说这些,你一定会不好意思,君子都很好面子。”
“……也没有。”程熙垂着头,略无力地反驳,“那你坐在那边说不就行了?”
“可是我想看着你啊!”夏焉理所当然道。
程熙的手又一动,脸“唰”地红到脖子根。夏焉看到了,笑着从书案上跳下,回到床边仔细穿好棉袍靴子披好披风,说了句“书案你来收”,便向外跑。
程熙起身道:“你做什么?”
“出去逛逛,你不要跟来。”夏焉转身,严肃地提醒,“千万不要!”
走在安宁静谧的丞相府中,呼吸着被雪润过的气息,想到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夏焉心中没由来地畅快。
不多时,二公子住所梧桐居到了,夏焉从院外探头,发现景晚月就坐在廊下的台阶上,两条长腿一曲一伸,双手随意搭着,细密的雪粒铺在清瘦的身上,颇有几分冷寂肃杀之意。
夏焉不禁想:为什么程熙和他的兄弟都长得这么高、身材这么好呢?明明建平帝也很高,身形也很挺拔,可自己为何就这么矮?
唔,或许是因为娘亲。
想到娘亲,他心中有点难过,又有些温暖,不自觉发出了声音,正在沉思的景晚月发现了,又要起身,他连忙跑过去摆手说:“不用行礼不用行礼!”索性抱着双膝蹲下,抬头微笑。
景晚月有些不自在,道:“嫂子。”
夏焉脸一红,说:“我不是嫂子啊。”
景晚月便改口道:“殿下。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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