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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一(近代现代)——谢朝夕

时间:2020-06-24 08:45:02  作者:谢朝夕
  暮云看见了,着急地跺着脚,跑去随手抽出了两张卫生纸便要盖住那流血的伤口。再懂事毕竟也只是个小孩,一边按,一边哭出了声。
  游笙便温和地安慰他:“没事,没事。”
  暮云紧紧贴在游笙的床头,连哭也是抽抽搭搭的。
  祝深低道:“他真黏你。”
  “是啊,他妈走得早,他从小就跟着我。”游笙摸了摸暮云的脑袋:“不哭,没事的。”
  祝深眯起了眼睛,轻轻说:“听起来你很怀念他的妈妈。”
  游笙一怔。
  只见祝深走近了,压低声音问:“你会想念我的妈妈么?”
  问出来了。
  替你问出来了。
  手中的宝蓝色盒子捂得越发用力。
  游笙心头大骇,反反复复地打量着祝深的面容,越是看,心里便越是有一处难以安宁,眼下正躁动不安,搅动着风浪。
  车祸伤了腿,可此时他却觉得最疼的是心脏,半晌,他艰难地道:“暮云,去李医生那里把药单拿来。”
  暮云点了点头,跑向了门外。
  祝深看着小孩的背影,没有说话。
  终于,游笙颤着声音问道:“你的母亲是……”
  祝深越走越近,停在了游笙的床头,将手中的杯子放下了。
  很轻的一声,游笙甚至好像能够清晰地听见杯底落在桌面的声音,荡在心里,却是很重的一声闷响。
  只听祝深面无表情地说:“她姓傅,不知你对她还有印象么?”
  一瞬间,游笙的瞳孔倏地放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里流露出了死寂的悲怆,身体重重朝后仰。
  “很意外?”祝深的手骨节发白,指甲几乎陷进了掌心里:“她死了。你不该不知道。”
  他的眼神很复杂,眼中裹着一层未知的情绪,像是恨,却不知他该恨谁。
  每当回想起他母亲的悲剧时,总免不了自责。他知道,如果没有他,傅云织大抵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的身体渐渐开始发抖,手臂却突然被人给拉住了。——钟衡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旁,顺势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也就稳住了他正发着抖的身体。
  好半天,游笙都好像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似的,无力地跌坐在了病床上,喃喃自语:“她没有死……没有死……”
  祝深将盒子递了过去,放在了游笙的手上。
  不值当。
  真的不值当。
  这个人也不过如此。活着的时候没有赴你的约,死了这么久也不敢相信你的死讯。他有什么资格值得你爱?
  让你惦念最深,成为一生执念的人,也不过就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颓废窝囊 ,不堪一击。
  “这……这是?”游笙颤巍巍地接过那个盒子,小心翼翼地问他,眼里含着一丝希冀,像是将什么希望压在了祝深的身上。
  “这是她唯一的遗愿。”祝深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游笙的侥幸:“她说她想留在你的身边。”
  蓦地,游笙浑浊的眼睛淌下了两行清泪。
  “她从前很想问问你,那一天,你为什么不来?”祝深冷声说:“可后来,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问了。”
  游笙痛苦地捂着头,“她没有死……”
  祝深往身旁靠了靠,钟衡太温暖,他下意识就想要向他汲取暖意。
  傅云织的日记本里曾痴狂地描述过她对游笙的痴迷爱意,她仰慕他的才华,天赋,也爱慕他的好品行。日记里也说过他们是如何相爱又不得不分开的,就像是十八岁的怀春少女一样,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之中,一直坚信游笙一定在等待着她。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值得她爱么?
  祝深打量着满脸颓丧正喃喃自语的游笙,不禁叹了口气。
  一瞬间,病房里爆发出惊天的一声嘶吼——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人,竟像个孩童般捂着脸哭了起来。
  他握着盒子,哭得十分掩抑。
  傅云织曾笑说她最喜欢的便是他的不屈不挠,像是极具鲜活生命力韧草,好像没有什么困难能将他打倒。
  可是傅云织不知道的是,自她走了以后,他便只是一株野草。
  祝家是如何胁迫他的,他无法对人说出口,他的右手至今还留着长长的一道疤,几乎让他不能再运笔画画。
  约定私奔的那个雨天,他被打得半死,留下了一封信,像一条可怜虫一样从滟城孤零零地逃回了霓城。他只敢躲在城北的偏僻角落里日复一日地画着傅云织的肖像,自虐一般地关注着她的消息。
  听说她和未婚夫结婚了,听说她生子了,又听说她移居他国了……
  他是阴沟里的一条臭虫,只配缩在小角落里默默地找拾起一切有关傅云织的痕迹。
  就连街头怀着孕的拾荒者眼边的小痣与傅云织长在同一个地方,他都能把人接回家,却独独不敢打扰天一样远的傅云织。
  再后来,便听说傅云织死了。
  他摇头一笑,撕了那张报纸。
  傅云织不可能死。
  傅云织怎么能够死呢?
  他的卧室里堆满了傅云织的肖像,傅云织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了?
  一瞬间,游笙抬起了头,止住了哭,喉咙里仿佛插着一把刀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口中不断发出嘶哑的古怪声响,也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擦了擦眼泪,打开了盒子,一双隐约交错着几条刀疤的手握紧了手中的项链,轻轻地捧在了心口处,无声地流着眼泪,凝望着祝深。
  这是世上和傅云织最相似的人了。
  他艰难地开口:“你妈妈——”
  “你不配提她!”祝深忽然冲过去将他摁倒在了床上,高高地扬起了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祝深的拳头发着颤,几乎是咬着牙道:“有时候我情愿这个世界上没有我!”
  没有我,傅云织早就解脱了。
  她不会对你有负罪感,也不会用死来证明对你的爱意。
  游笙闭上了眼睛,也不挣扎了,一动也不动,仿佛是砧板上的鱼肉,就盼着祝深能给他一个了结。
  “小拾!”钟衡从后面抱住了祝深,将他带到了自己的怀里,双手紧紧扣住了祝深的手腕,一遍又一遍道:“小拾……小拾……”
  他不愿见到祝深这样惩罚自己。
  只是留着那条项链,祝深便生了那么多年的心结,要是这一拳下去伤了他母亲最心爱的人,他又会惩罚自己难受多久?
  光是这样想,钟衡的心就有些痛,却轻轻安慰道:“我在这儿,别难过,你别难过。”
  半晌,握紧的拳慢慢地松开了,高扬的手渐渐地放下了。
  祝深咬着唇,极力克制着,不一会儿,眼睛就红了。
  他看见游笙手里紧握着那条项链,坠下的宝石里盛着的是傅云织的骨灰,宝石依旧璀璨夺目,静静地发着耀眼的光芒。
  就好像傅云织在看着他。
  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祝深死死咬着下唇看着游笙。
  游笙维持着那个狼狈的姿势没有动,低声问祝深:“她走得……痛苦吗?”
  静了片刻,祝深哑声道:“对她来说,活着才是痛苦。”
  游笙好像听懂了祝深的意思,痛苦地闭上眼睛,久久不语。
  祝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背脊骤生的寒意,看了那条项链最后一眼,对钟衡道:“走吧。”
  “小拾……”
  “我很好。”祝深牵紧了钟衡的手,以十指相扣的姿态狠狠握住:“我最讨厌别人可怜我了,尤其,尤其是你。”
  钟衡摇头牢牢握紧了祝深的手,与他一并出了病房,低声道:“我没有可怜你。”
  门被合上的那一刹那,游笙虔诚地捧着项链,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那颗宝石。
  是迟来二十多年的一个吻,打破了所有人虚无的幻想。
  强留的人拱手,自欺的人看清。
  这世上,谁也没比谁好过一点点。
  走出了满是消毒水的医院,祝深倔强地抬起了头,仰望着天空。
  钟衡看穿了他眼眶里的泪意,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颊,对他说:“要是想哭,你可以哭。”
  祝深却摇了摇头:“她从不许我哭。”
  从来,傅云织便对他说,要做一株韧草,她的孩子不可以哭。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傅云织难得说出的每句话都是与游笙有关的。
  “你可以在我的面前哭,小拾。”钟衡的拇指往他面上轻轻一划,像是划通了一条泪渠,祝深的眼泪便应声而落。
  祝深有些发怔,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没想到自己竟真哭了出来。
  一瞬间,那眼泪便像是止不住了似的。
  “真讨厌啊钟衡。”祝深擦着眼泪哽声道。
  “是,怪我。”钟衡顺着祝深,将他抱进了怀里,又是一行泪跌落在了他的肩头。
  所有罪名都由我来担着,你哭完以后就是晴天。
  起初,祝深还哭得极为掩抑克制着,可越哭声音越大,胸腔里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委屈都好像在这一个下午爆发了出来。
  从来只有人对他说你不可以哭,你不可以这,不可以那,却没有人对他说,在我的面前,你可以哭。
  你可以软弱,因为我在这儿。
  所幸这时候路上的人不多,几棵树遮挡着,无人发现他们。祝深便真在钟衡的怀里哭了一个痛快。
  等到他的声音停住的时候,钟衡递出了纸巾问他:“你想去哪里?”
  祝深擦了擦通红的眼眶,闷闷道:“我想回家。”
  话刚说出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颈间,眼里瞬间闪过了一丝茫然。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了。
  这么多年,他就带着那条项链走南闯北,像是没有脚的鸟,只能一直飞。而刚刚,那条项链已经物归原主了。
  那么,他呢?
  他能去哪?
  “回桃源吧。”钟衡低声道,“现在就回去。”
  祝深呆呆地看着钟衡,弯而翘的眼睫上还挂着水泽,鼻头因刚哭过变得有些红,这样的祝深,好像更加真实了。
  钟衡情不自禁地别过了头,又递出了一张纸巾。
  “可是我妈妈不能回家了。”祝深捏着纸巾,低着脑袋,像一个小孩一样无措。
  “她有自己想要停泊的地方。”
  “可她从来都不想停在我的面前。”
  “总有人想的。”钟衡重新牵起了他的手。
  祝深抬头看他一眼,心里怦怦直跳,他的五官依旧如雕刻般锋锐,可眼神却无端多了几分柔情。试问谁又能推开这样的钟衡呢?
  “回家吧。”祝深牵紧了钟衡的手:“我们。”
  当晚,他们便返程回滟城。
  飞机上,祝深靠在了钟衡的肩头,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十分懊悔道:“今天走得急,忘记去看外婆了。”
  钟衡一愣,意外祝深竟还会记挂着这件事。
  心里失笑,他哑声说:“外婆不会介意的。”
  祝深点了点头,仍过意不去:“那……我们新年再去那儿挂春联?”
  钟衡点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好。”
  想了想,祝深又说:“可是我很喜欢咱们现在的那副婚联啊。芝兰……芝兰……”
  “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钟衡声音更加低沉了。
  “对。”祝深唇角渐渐漾开了一个笑,重复道:“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真好听啊。”
  “那就都挂上。”钟衡说。
  祝深满意了,这才闭上了眼睛。
  钟衡却迟迟没有闭眼,心中酸酸胀胀,总觉得好梦转眼便醒。
  他变得愈发胆小了,像一个抱着一匣子金币的亡命之徒,奔跑在繁闹的集市。周遭人声鼎沸,而他草木皆兵。
  与祝深约定好一起做什么事情,他总担心夜长梦多。
  毕竟这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祝深小时候爽了他的约,回来便不记得他是谁了。
  替祝深将毯子拉上了些,他忍不住悄悄地望着祝深,认真地计划着下半年的工作。
  下个月要去D国出差,下下个月……
  一年将将过去一半,钟衡便已经期待起来年的春节了。
  最好他们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春节,最好年年都可以和祝深一起贴春联。
  ……可以吗?
  身旁的祝深放心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昨夜之后,自己不会再做噩梦了。
  昨夜,他又被傅云织浸在了天堂湖里。还是那个熟悉的梦境。
  在那色彩斑斓的扭曲失真的梦境里,他鲜血直冒,傅云织在他身边狰狞地笑。
  “看看还有谁能救你?祝深,你就该死在这里!”
  他的头一次又一次地被浸入冰水里,噬骨的寒意渐渐地麻痹了他的意识,却在朦朦胧胧之中,望见雾霭的另一端,有人正拨开迷雾走向他。
  一声又一声地叫他:“小拾,小拾……”
  一瞬间,他的意识回笼,他扭过头来对傅云织说,“妈妈,我已经不害怕了。”
  身上被强压着的桎梏渐渐松了,祝深推开了她,跌跌撞撞地朝雾霭的那头跑去,他对傅云织说:“有人来救我的。”
  “我知道的,无论我遇到什么危险,无论多少次,他都会来救我。”
  “再见了。”
  “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他俩搞一起啦
  也终于把深深的噩梦给解决啦
  立一个flag吧,月底完结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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