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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夜雪(古代架空)——芳菲袭予

时间:2020-06-26 10:10:35  作者:芳菲袭予
  郭偕自无不从。
  但因讨蛙一事,来去这许久,君臣几人便也不似先前生疏,堂中气氛渐转暖洽。见势,郭偕当机立断,再一揖向上:“陛下,臣有一求,乞陛下允许。”
  穆昀祈好奇:“何事?”
  便闻他道:“明日,步军司便要开审寒食之乱中涉案的军将,然臣忧心,如此关门审案,易招外质疑,因是奏请陛下派内臣往步军司听审,并记载各案始末、犯人辩词、呈堂证供等等,回宫呈于御前,以鉴臣审案是否持公。”
  穆昀祈沉吟片刻,竟是一叹:“朕闻郭卿身正气壮,素来大无畏,却不想,也有这等瞻前顾后、仓皇忧惧之时!也罢,你既存顾虑,朕将此案交回殿前司审理便好。”
  郭偕一怔,万没想会是这般结果!急道:“陛下容禀,臣非此意,只是,吾若关起门来审案,案犯又是吾司军将,彼时重判不忍,轻罚却又怕外以为我徇私,遂才为难。”一时情急,竟将心底真言托出。
  孰料官家闻此面色倏冷,一拂袖:“若尔身正,惧何非议?”
  似受雷击般一震,郭偕哑口无言。
  恰此刻郭俭回来,公主也出道晚膳已好,郭、荀二人自知趣告辞。
  出得脂粉铺,时辰尚早。
  一路信步,不觉已至南州桥。行将分别,荀渺却似欲言又止,踌躇良久,终是拉住郭偕,目露渴求:“下回,会卿但得空,可否与我去趟菜市?那些肉菜果子的,我但与人讲价,总受冷眼,今日方知——乃是说辞不得法!遂而……”
  郭偕苦笑扶额。
  二人就此别过。
  郭偕一路沿州河北上,迎面夜风令他思绪时沌时清:历此一夜,他心中堆叠的那一应疑惑之上,又添新问。
  素以为今上与公主疏远,然今日所见,却非那般,但凭肉眼,实难看出二人有何罅隙,总不至,这一切皆是佯装?再则……抬头遥望北边黢黑的夜空,想着那侧早已关门落锁的皇城,郭偕实纳闷:这般深夜,若要大张旗鼓命开宫门,天子趁夜出行一事,岂非人尽皆知?如此朝中群起而议,他却何以招架?……
  与此同时。
  北去数里,邻近皇城的一处大宅中,与不远处的闹市大相径庭,已早早陷入沉寂。倒是西边看似清冷的偏院,正房内明灭不定的烛光将两条人影斜斜映于窗上。
  四下皆阒,乃闻室中人声轻语。
  “吾等精心布局,一场奔碌,终却教那郭偕渔翁得利,坐享其成!……当初你一再阻他晋官,他现下却仍以都虞候之职领步军司,势必对你加报复……当日你为何不劝阻今上?”听音,言者正不平。
  另一人则漠然:“劝阻?那也须我未卜先知,将那掷骰子的技巧练得同他一般炉火纯青!否则,便再行一回兵谏?”顿了顿,“此些小处,让他两步也无妨。毕竟朝中针对吾等之非议日甚,如非必要,无须再犯众怒,该收敛时合当收敛些……郭偕此人一介武夫,胸无城府,志平才疏,由他接手步军司,吾倒反是安心……”话至此戛止,转而一声低喝:“孰人在外?”
  屋门猛被拉开,二人疾步而出。
  似水月光下,院中空地但呈一片惨白。四下蘧寂,莫说人,便连只猫狗的影子都不见,唯有清风过境,晃动树影婆娑,颇有几分可怖。
 
  第十二章
 
  日上三竿。
  静谧的院中,小僮蹦跳着穿过花|径,将紧闭的屋门推开条缝,闪身入内,又将手中的油纸包置于桌上,才蹑手蹑脚向卧房走去。
  “虽……从命而为……终究……协从逆贼……判落厢军……”
  半掩的帐中流出断续而含糊的话语声,小僮乍一愣,停住脚步,探头小心向里张望,但见帐后侧卧的人影半晌并无动静,才是恍然----那人原是梦中呓语!
  小心跨入房内,正犹豫该不该唤醒他,却见榻上人冷不丁一个翻身坐起,两道充满戒备的目光直直向此投来,惊得小僮一个哆嗦,张口无声。
  “早与你交待过,进我卧房须先叩门,否则难保不将你当贼人擒拿!”看清来者,床上人语带诘责。
  小僮耸耸方才穿越花丛教飞虫咬出红疙瘩的鼻尖,显是委屈:“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昨夜吩咐我买包子时尚说,若我辰正时分回来,你必也起了,且当下房门未关,我怎知你还睡着……”
  “罢、罢,说你两句,你话竟较之吾还多,成何体统?”郭偕蹙蹙眉,打断其人嗔怨,缓慢从被中挪出,一面暗自吁叹:十几二十人一一过堂,这案一审便是三日,自早到晚不得停歇,连梦中竟也是堂上审案之景,实令人心力交瘁!幸得今日旬休,总是能轻松一日。
  一面忖着这难得的空闲该如何打发,一面草草洗漱过,才坐下欲用早膳,郭俭却来了,看去行色还甚匆促。原是今上传话,午后要至铺中,教郭偕彼时去选蛙。他这一提,郭偕才想起确还有此一事,且说当下距与宋衍约定的期限已不足十日,因是倒果真事不宜迟。
  话既带到,郭俭便要走,熟料兄长却道一阵与他同去,令他坐待片刻。郭俭虽不甚情愿,然自小常有的经历却令他不敢忤逆,只得拖张凳子远远坐了,静看那人不疾不徐用着充作早膳的梅花包子,且焦急且暗吞口水。
  一胎同胞,那人怎不知他喜好,当下令小僮将包子与他送去一个。
  战兢接过,郭俭显然受宠若惊,将凳子拉前几寸,小心摸出袖中的汗巾衬着包子送入口,咬下一瞬,那股熟悉的甜香充盈齿颊,令人身心一畅,拘谨刹那消散大半。
  郭偕啜了口茶,开口似随意:“今上常来你铺中?”
  郭俭吃着包子,仔细不令油渍沾于衣上,一面语焉不详:“也不常来,以前数月来一回,这两月才来得频繁些……”言至此忽意识到什么,捂嘴一脸懊丧:“吾……吾之意是,极少来。”听兄长哼了声,两手便是一颤,险将包子抖落:“你……你可莫说是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郭偕冷笑:“我记性异于常人,但你说得越多,吾便忘得越快,然若只是只言片语,吾反倒记得清楚,且不定何时大意说漏嘴……”适时止言,显透威胁的目光扫过其人。
  “这……”郭俭但露苦色,迟疑良久终又接下小僮新递来的包子,咬了口,垂眸低声且含糊:“公主说不可教外人知晓,你且……”
  郭偕口气随和几分:“我听多便忘,却还如何向外人道?”言罢端起茶盏,又命小僮自拿两个包子出去吃。
  郭俭起身将凳子拉至桌前,似依觉不妥,又向兄长身边凑近几寸,才低声道来。
  原穆昀祈寻常来他铺中多是教他替自己搜罗些小物什,因郭家常有商船车马往来于大煕各地,因此此与郭俭倒也算便宜,且穆昀祈也不令他白做,寻常是以市价数倍与之,若量多时久,便一月一结。郭俭初时自不敢收,倒是公主说无妨,数回下来,便也以为常。而说来也怪,但穆昀祈令他搜集之物,不多时京中便始流行,且不知何人走漏消息,常有人来他铺中询价,若有多余时,公主竟也擅自出售,穆昀祈得知非但不怪罪,且于盈亏素来不问,纵然公主提起,便道将之入账,充作下回货款。
  郭偕一沉吟:“如此说来,他姐弟间倒为亲厚?”
  郭俭忖了忖,略显困惑:“此吾也不甚清楚,公主平日极少回宫,也甚少言及父母兄弟,倒是官家来时她甚欢欣,定要亲自置办菜肴果品。官家私下也甚随和,与吾二人一道用膳品茶,乃似家人,偶而晚间无事,尚一道博戏,只吾不精于此道,常教他姐弟取笑……”
  “博戏?”郭偕眸光一亮,将方拿到手的最后一个包子转递与他,乃是和颜悦色:“上与汝博戏,常玩哪些?双陆?采选?打马?(1)”
  “皆有。”但言及此,郭俭面上顿露神采,接过包子,眉飞色舞描述彼时之景:“官家擅双陆,公主擅打马……我但输去的,公主多能赢回!……”
  郭偕一改急躁,乃是静自品茶听他细说,时而凝眉似有所惑,时而轻笑乃似恍然。终了,茶饮尽,郭俭的包子也已吃完,便见做兄长的起身:“时候不早了,走罢。”
  出了门,郭俭乃是一路催促,道是公主须等他回去,才可出门置办午间用的茶果。郭偕寻常少往他铺中去,并不清楚他景况,总以为铺中如何也有个把供差遣的婢女小厮,却不想他夫妇实为拮据,当下竟连个替换看铺子的人都没有!着实意外。
  细问才知,当初公主下嫁,原有近身宫娥数名陪出,然那些宫娥自恃天家从侍,不将平民百姓的郭家放于眼中,对郭家人多番侮慢,对下人更是颐指气使,自惹老母贺氏不快,公主于心不安,遂禀告太后将宫婢遣回,从此身侧再无亲随。而自开出这脂粉铺,他夫妇忙转不开,雇人却须多花销(并非二人悭吝,而实是营生初起,小到二人吃穿、大到铺子进货经营,各处皆须精打细算,绝不敢乱费一文。),好在后收留了个孤老婆子毕氏在家中担些洒扫洗煮的杂务,但只需供其吃住便可,也算解了燃眉之急,然于铺中之事,毕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官家得知,原要遣宫人来替之操持,却教公主婉拒,因是当下,这铺中一应大小事,仍只得他二人自行料理。
  郭偕闻罢自还慨叹:原以为堂堂金枝,必是千娇百纵难历风霜,却不想这昌福公主竟还有此吃苦受劳、勤俭持家之一面,外看娇柔而内不失傲骨,委实令人刮目。
  二人且行且闲话,不觉已到地方。
  一进粉铺大门,便闻一老妇之声:“你这小郎已这般年纪,却未婚配,必然有所缘故,当下若不细细说清,却教老身如何敢与你牵线?”
  郭偕一怔,抬目却见那柜后站着个男子!未待进一步瞧清面目,便闻身侧已响起郭俭诧异的声音:“荀兄?怎可劳你替我……”原那人,竟是荀渺。
 
  第十三章
 
  见他二人进门,荀渺脸面一红,匆匆将那妇人打发走,才道出缘故。
  原是他一早欲去郭家寻郭偕一道上铺中来,再提请公主牵线一事,孰料在半途遇到郭俭,得知此刻郭偕多半未起身,郭俭便劝他先到铺中待候,荀渺自不欲白走一遭,便也依从了。孰料在此待候半日,并不见他二人回来,而铺中人来客往,于那事又无机开口,只得干等,眼看时近晌午,公主原还盼郭俭回去替了她,好出门置办午间的点心,这厢自然心急。荀渺闻知缘故,本想代为跑腿,然公主交待的几家点心果子铺他多半不知,无奈之下,只得自荐照看铺子,公主或看他还算机警,就将客人常买的几样脂粉指与他,又取出价册供他查阅,才自去了。
  郭偕闻此,再想起方才那老妇之言,乃是会意一哂:“知微今日这一自荐,乃是收获不浅啊!照此看,那事,倒也无须吾等再为插手了。”
  荀渺闻言顿然情急:“会卿何出此言?方才实是那张婆自为多事,况且……”一顿,垂眸丧气:“况且不也未成么……因是,此事依旧少不得劳烦公主与二掌柜……”
  见他这般,郭偕便也不欲再戏谑他,趁此刻清闲,便将事之原委与郭俭道来,令之转询公主。后者自应允。方巧事说罢,穆昀祈便进了门,即刻要去后院选蛙,郭俭须陪同在侧,堂中无人看值,荀渺便少不得再充一回掌柜。
  后院放着七八个大缸,蛙便养在其中。缸上罩有网盖,网眼只铜钱大小,如此既能透气,又不令蛙自洞孔逃生。
  郭偕探头往缸中瞧了瞧,见水面飘浮荷叶水草若干,其上蹲着大小不一的青蛙十数只,但或今日不甚热,皆不如何活跃。
  郭俭由院落一角拿出捕蛙的网兜交于兄长,又取出个有盖的木桶置于脚边。诸事就绪,郭偕正欲请天子近前,不料一回头,却见那人竟于数十尺外站着,面上且还透露一丝惊惧色!
  他这竟是——怕蛙?!顿自恍然,郭偕难忍窃笑:这便怪不得不将蛙带回宫中蓄养了,原是叶公好龙啊!
  “捞罢!”穆昀祈显有速战速决之意。
  郭偕应了声,便示意郭俭揭开盖网,他探臂进去,未费什么力气捞起五六只,皆置于桶中待选。缸中余下的蛙受此一惊,接二连三跳入水,二人便换缸再捞,未历太久,已得蛙数十只。郭偕以为够了,便将网兜收起。穆昀祈见状作势走近几步,命他择选。
  郭俭两手按着木桶盖子,但得兄长示意,便将盖子移开一条可供手臂探入的缝,待郭偕捉蛙出来,即刻将桶盖盖回。郭偕则将那蛙拎在手中展示与穆昀祈,见他点头便留下,否则便扔回缸中。如此反复,原也算顺当,却岂料将至尾声时,竟事出不测。
  穆昀祈只记得不知孰人一声喷嚏,伴随桶盖坠地之声,便见诸多绿皮鼓眼怪物一团团跃将出来,四散蹿逃。令他见下后背发冷,头皮发麻,眼睁睁看着两三团绿影蹦跳着向此来,却身僵肢硬无法移步。眼看一绿身怪将要撞上衣摆,才如梦初醒,似火烧屁股般向后跳去,孰料脚跟撞到台阶,一头栽倒!好在有人及时在侧将他搀住。
  惊魂甫定,穆昀祈只见眼角一抹霞光闪过,近处跃起的绿影即刻坠地,垂眸见一水色绣鞋已踩住那怪物。
  好身手!一声暗赞后,飞快躲到那英姿飒爽之人身后,静自观战……
  费了刻把钟。
  将最后一只蛙扔进桶中,郭偕长舒口气,转头一揖向那婷婷之人:“多谢公主相助,今日与你添乱,实不过意。”
  金芙巧笑:“大哥言重了。”一面轻巧抽出被身后人紧紧攥在手中的衣袖,看向郭俭:“定要说来,也是二郎不慎酿就此祸,惊了驾,理应赔罪。”
  正拿汗巾细拭衣上水渍之人闻言自觉委屈,却又不敢辩驳,只得依言。穆昀祈才稳下心神,自道无妨。公主便趁机进言,请将那桶中的蛙悉数赐予郭偕。她既开口,穆昀祈倒也许了。
  因祸得福,郭偕自庆幸。公主又教郭俭私下与他说,若这蛙暂不送去宋府,可仍养在此处,好生喂养两日,再令郭俭闲时调|教一番(养蛙两月,郭俭自也学了些训蛙术,必要时可略作施展)。郭偕自无异议,由此对公主的感激也更甚一重。
  蛙事既毕,时已晌午,公主留下郭偕与荀渺一道用了些茶果,听闻穆昀祈午后欲去街市走走,然身侧无人相伴护卫,公主不甚放心,便教二人伴驾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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