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您~……”肖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上情绪收敛了些,可那双幽深的黑眸里依旧能看出无助和痛苦。
玛丁的目光随着他转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从他的脸上一寸寸地划过,他说:
“这次,你会为了别人,挡我的剑,下次,是不是就会为了别人,在这里刺上一刀?”
他抬起右手,上移,单指指向左胸口心脏的位置,含笑看着他。
“不……我不………………” 会。
肖生不停地摇头,说不出话来,脸上流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
那笑容看得他难受极了。
不再是温暖,温柔,和煦如春风,而充满了无尽的寒冷,嘲弄,与不信任。
似乎长年累月朝夕相处累积的信任,于此刻已轰然崩塌,烟消云散,再也无法挽回。
“不——……”肖生声线颤动,痛苦到嗓音都嘶哑了。单片眼镜从他额角滑落下来,坠着一根细绳,在胸膛间来回摇摆。
“不……是………………”似乎也只会说这一个词儿了。
玛丁依旧笑着,单手抬起,慢慢抚上了他的脸庞。
苍白,无色,似乎就像这个人一样。一眼无论如何也望不到头。
“好气质绝尘的脸呀,你为了它,又隐藏了多久呢?”
肖生哭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
在往常的伯爵大人看来,那是泠泠动人的。
可这次,玛丁没有理会他。
他用白皙的手将他胸前的镜片拾起,重新戴到那黑眸上,然后收回手,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了宅邸。
直到最后,他都是笑着的。
是夜,樊城大雨。
电闪雷鸣。
玛丁从噩梦中惊醒。
那电闪雷鸣也惊扰到了梦里,让他在狂风呼啸的大地上,看到欧文的身影,——如此的清晰,温和地笑着。
他怎么会忘记,血液中那种传承的温柔,习自于谁呢?
是欧文。
记忆深处,他记得他夜里来看他时给他盖上的被子,他装作熟睡,压抑着自己去念他的好。
不可以,他是拆开母亲和你的罪魁祸首。
他是让母亲死去的直接诱因!!
玛丁一遍遍地催眠自己:欧文不安好心!
不要信他!!
不要依靠他!!
一定要自己强大。
从他来萨德庄园,自始至终,就他一个人而已。
……
可又一遍遍地想起欧文私下里提起他时嘴角的微笑。
温和,清冽,一如初见。
可小小的心里只装得下一种爱恨。
先入为主,那么恨了就是恨了。
如此的简单,不需要有更多的助推剂和理由。
恨了就是恨了,他做再多的事情,也挽不回。
那么多的好,他视而不见,弃掷逦迤,摔在地上,剁碎了,踩烂了,还不解恨,一定要恨到那人下无间地狱才好。
……
可如今心愿达成,他又得到什么了呢?
今天的梦真好呐。
梦里的情景仿若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坐在窗边,看向村庄的方向。那人从一旁经过,过来搭讪。
他没理他。
欧文并未介怀,淡然一笑,就走远了。
他事务繁多,对于弟弟也只能偶尔关心。
奥丁的疏远,男人或许是习惯了的。所以也谈不上伤心,只是偶尔有些失落。
可这次玛丁却回过了头。
“哥——”他喊住了那道熟悉的声影,“……你,回来好不好?”
男人在玛丁的视线中惊喜地转过头,那张玛丁幼年时就无比熟悉的脸上,舒展的微笑就要凝成,那开口的“好”字已经到了嘴边。
可眨眼之间,劈空而下的雷鸣撕裂了那张脸,大地重新坠落到无边的黑暗里。
天旋地转。
玛丁惊恐不安地苏醒,
窗外正电闪雷鸣。
冰凉的眼角似乎有泪痕,但玛丁深吸了几口气,并未理会。
他披衣起来,站到窗边。
大格子窗上,雨滴霹雳地砸下,糊成湍急的水幕,远处隐约的林海如同地狱的鬼影,在狂风中簌簌摇曳,间或闪着粼粼的水光。
在这黑夜的暗影里,他看到了比夜更幽深的存在。
楼下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与夜融成了一团,与风雨呼啸响成了一片。
那是,肖生?
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表,墙上的挂钟刚响了三下。
凌晨三点,窗外狂风暴雨。
他会是掐准了点故意站在那里?还是从傍晚起,就从未离开?
玛丁皱起眉头,凝视着窗外那个身影。
一动没动。
似乎是一座凝固住的雕像。
玛丁烦躁地点了一根烟,继续站在窗前。
窗外敞亮,外面人是看不到漆黑的室内的。所以肖生不会知道他在这。
…………
当——~……
当——~当——当……
钟表响过了四下。
两个人像两座亘古不化的雕像,在黑夜里无声地僵持着。
直到,玛丁唤来了守夜人。
一个人影从宅邸出去,拿着外衣和伞,靠近了那身影旁边。
玛丁看到他们两个在雨幕中沉默地攀谈,然后守夜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不接。”守夜人无奈地道。
玛丁把雪茄截下,放到烟缸里,接过了衣服和伞:“我来吧。”
肖生抬起头,淋湿的黑发和不断落下的雨都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但他还是能很快地认出眼前人的气息。
玛丁把衣服披在他肩上,撑过伞:“我只答应你一个请求。”他说。
“我想留在您的身边。”肖生眉目湿润,楚楚如画。
“这个不行。”玛丁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
肖生沉默了很久,黑发下淋漓的黑眸从闪烁到渐渐失去光芒。
“我想……请先生救我的父亲。”他说。
“好。”玛丁应了下来,又看向他,“去小隔间睡吧,——最后一次。”
“好。”肖生单手从玛丁的衣袖划下,最终还是没有碰到那人一根指尖。
他心里升起了浓重的自我厌弃。
觉得自己肮脏,污浊,再也配不上风清玉琢的那人。
他放下了手。
——————
“一别两清,各不相干,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奥丁?”
皇宫城堡上的窗口前,布里曼脸上不知是悲是喜。
奥丁没有一剑杀了他,而是选择这种方式离开。
“不,这只是交易,与你我之间的事并无关联,”玛丁站在他三步开外,“希望你能兑现你的诺言,布里曼。最晚明天,我离开前需要看到。”
“好吧……”布里曼收起了嬉笑的不正经,“那你怎么就知道,塔尔内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
玛丁神情莫辨地看向窗外,道:“他欠我一次……他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7 20:53:30~2020-04-29 23:4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见长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终期
营地房区内。
“原来就在这里。”玛丁叹了一声。
那次肖生追过来,似乎看到了什么,却怎么也不肯透露的事情,看来就是这个了。
带领的人员打开了营房门的锁链。
那片不曾被普通人踏足的区域,慢慢展开在他们面前。
贴着铁刺栏杆每隔一段都有很厚的树篱屏障,几乎让人看不到这片营区的内部。
鳞次栉比的矮墙,每一片墙后面都有一排低矮的石砌营房。
那带领人一直把他们引到了最里面的那排房前,才停了下来。
这一排营房比其他要高一截,外部修葺的也要好看些,建材石头磨得光滑铮亮。
那人来到一个墙角长着野草的房屋前,停下来:“就是这儿了。两位大人请。”
房屋早就被提前打开了。
玛丁看向肖生,却发现他站着一动不动。
他发现他真的从来没有好好观察过肖生。
背负的往事连同这些心机阴谋一起,隐在那双深色的眸子下,那么久的岁月里,他没有发现,也没有察觉。
还只以为他是个普通的随侍,可以任他拿捏搓扁。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把他当作同等来看待。
输的心服口服。
“去吧。”他轻轻叹息。
肖生抬起手,探向房屋的门把。
但那手颤动了半天,房门依旧纹丝未动,几乎要让人疑心那门是被从里面锁住的。
玛丁上前一步,将一只手放在那苍白色的手上面,看了他一眼。
两人合力,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房屋里只有一张铁支角架的简单床榻。
一个头发半白的人背对着他们,侧身睡在床上。
“爸……爸?”肖生开口问询道。
老人没有应。
众人踟蹰之间,一直跟在后面旁观的营地医生走了上来。
他脖子上挂着一个新式的木质听诊器,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老人。
他取下听诊器在他胸口摆弄了一会儿,说:“没什么大问题,他可能只是睡熟了。”
肖生打量着这座房子,这里除了那张铁床以外,几乎空无一物,他胸臆中有些控制不住的怒意:“你们……就让他住的这种地方?!!”
“大人,您别气恼,这也是有原因的。”那领头人带着厚厚的装甲头盔,只能从那铠甲的铁网中看到他一双有些无奈的眼睛。
他解释道:“我们之前的确让您父亲单独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房子里,可是他并不习惯。我们只能把他换到这里,这样礼拜日出勤的时候他还能见见人。”
“那这房间里的物品呢?”
“那是因为……”领头人犹豫了一下,没往后说。
“那是因为您父亲曾经出现过自残情况,我们只好把所有的硬物都挪走。”医生打断了领头人的话,接了下去。
“他???为什么?”肖生有些不解,震惊之色掩在眸光下。
“长期与世隔绝,思念亲人不得见。性子越发孤僻,不喜见人。偶尔出现幻觉,有轻微臆想症……”医生翻了翻带来的病例本,把纪录与参考一条一条地念了出来。
医生每念一条,肖生的手就握紧一点,直到最后,他忽然道:
“够了……!别再说了…………”
医生闭了嘴。
肖生缓缓地,缓缓地,走到了老人的床前,跪坐了下来。
老人身形憔悴,身上的大衣还是五年前那一件。
“老人家念旧,不愿换。”领头人在一旁连忙解释道。
玛丁叹了一口气,不愿再看,他转到了门口。
而肖父就在这时悠悠转醒。他刚做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候的肖芒长大了,带着一捧玫瑰花和尊贵的皇室特供的水果来看他们。
好美的梦呀,芒芒小时候一直都染黑发来避嫌,妻子一直可惜那头漂亮的金发被埋没。这下终于又看到了。
——当年的小男孩已经长得很漂亮了,轮廓挺拔,抬眸眨眼间,顾盼生辉,笑意动人。
真好呀。
……
“爸.爸?”
迷糊的视线里,一个人的身影在近处看着他,但他却从那人的肩膀上,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金发男子的轮廓,在门口一闪而过。
“芒芒……?”
肖生神情恍惚。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他压下心头的异样,耐心喊道:
“爸爸,是我。”
老人醒过神来,眼睛终于聚焦清晰,看到了眼前的人:“生生?!”
他几乎怀疑自己因为太过思念而花了眼。
“是我,爸爸。”肖生轻轻答道,眼角湿润。
老人伸出一只手来,摸向他的脸,一寸一寸的抚摸过去,终于确定了他的实在感。
老人眼神浑浊,发出了一声呜咽。
“你终于来……接我了。”尾音委屈的甚至有些像小孩子。
“是呀,我来了。”肖生面上微微带上欣喜,上前去将老人抱在怀里,“我来了,之后再也不离开了,我们可以像我当初承诺的,过幸福安康的生活了。”
“真的……?”
“真的,不骗你。”肖生神情温柔,“我们回家乡去好不好?”
老人忽然很快地摇了摇头,推开他,看向门口的方向:“你是不是找到你弟弟了?”
肖生怔愣。
“爸爸,您说什么胡话呢?”他无奈地苦笑,“芒芒很多年前就……离开了。”提起时心口还是会痛。
43/68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