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朋友,也都给了他足够的关怀。
回首往事,他亦觉此生种种皆无愧于心,亦无愧于人。
若今日葬身于此,似乎也无甚遗憾了。
梅惊弦扫了一眼眼前的黑衣人,冷漠的闭上了眼。
……只不过死在这一藏头露尾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手下,当真令他十分郁躁。
“惊弦!”
就在他坦然赴死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骇的喊声。
梅惊弦闻声立刻睁开眼睛,紧接着听到一阵破空之声。
一柄有些熟悉的雪亮长剑从侧面破空而来,剑尖直对着眼前的黑衣人,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眼前。
黑衣人不得不及时躲开,否则这柄飞剑立刻就会穿透他的腰。
他看了一眼来人,最后不甘的扫了虚弱无力的梅惊弦一眼,遁入了密林中。
梅惊弦微微侧过脸,看到了匆匆奔过来的花满楼、陆小凤及西门吹雪。
花满楼脸上是焦急又担忧的神色,一把扶住他,“惊弦,你怎么样了?”
梅惊弦轻轻摇头,身体的极度疲惫再加上经历了一番生死,心神紧绷后骤然松动,他再也无力坚持,眼前一黑,堕入了黑暗之中。
花满楼被手上骤然的沉重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的身体。
西门吹雪上前,伸手去探梅惊弦的脉。
陆小凤捡起方才被西门吹雪投飞出去的倚天剑,又查看了一番水母阴姬和石观音的死状,大致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都在为花满轩中毒的事情奔走,今日也是如此,所以一时之间并没有发觉梅惊弦的失踪。
快午时的时候西门吹雪找了来,他们才发觉梅惊弦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
他和花满楼本以为梅惊弦是出去找线索了,毕竟最近为了花满轩的事情,他们一直都分头忙碌着,别说一二个时辰,就是一整天没回来都是常事。
直到在花园饲弄花草的园丁找来,说府上客人养的鹿儿出了事,他们才惊觉情况不对。
西门吹雪精通岐黄之术,诊出了那只幼鹿是中了毒,从而发现了幼鹿身上的信纸,推测梅惊弦处境堪忧。
顺着那信纸上留下的地点,他们赶到了城外树林,又用梅惊弦留下的竹筒中的蝴蝶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
陆小凤想想都觉得惊心。
依刚才他们看到的情景而言,这次还真是多亏了老天爷保佑,若他们迟来一步,这清绝无双的少年就得命陨在他人生中年华正好的时刻了。
如此稍一细想,都令人为之叹惋。
而花满楼只怕一生都放不下这个心结。
毕竟梅惊弦是为了花满轩才会前来赴这个明显对他心怀恶意的约的。
陆小凤眼尖的看到了遗落在一边地上的怜花宝鉴,挑开上面的白纱,将它捡起来。
有了这东西,只要找到高明的大夫凭着上面千日醉的药方研制出解药,花满轩的性命之危或许就有解了。
花满楼等了片刻都没有听见西门吹雪的声音,不由开口道:“他怎么样了?”
西门吹雪淡漠的扫了他一眼,沉声道:“毒性未消,损耗过度,必须及时救治。”
而他身上并没有带药物。
西门吹雪眉头皱了皱,似有些不悦,伸手将昏迷不醒的人抱起来,疾步离开。
……
梅惊弦感觉到自己正身处在晃晃悠悠的动荡中,身体感到一阵不间断的颠簸。
眼前的黑暗似迷雾散开,他看到自己正站在一处轮船的夹板上。
熟悉的白色轮船,熟悉的蔚蓝海洋,久远的记忆一幕幕在他眼前上演。
他知道自己此刻大约是在做梦。
之所以认为这是个梦,是因为他清楚的知晓,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深埋心底的回忆,遥远而渺然,并且,除了梦中之外,已再无法复现。
十七八岁的少年姿势端正的坐在宽大的电脑椅上,百无聊赖的操纵着电脑屏幕上的游戏角色做出各种动作。
放在旁边的手机忽然响起。
不要接!
梅惊弦仿佛被这铃声惊了一跳,拼命大喊。
不要接啊!
他的声音传不进少年耳里。
少年看到了来电显示,面上一喜,很快接通了电话。
“小闲啊,飞机晚点了,爸爸妈妈可能赶不上你明天的生日了。”
少年眉头皱了皱,有些不太高兴,“怎么这样?不是说了一定会回来陪我过十八岁生日的吗?”
“小闲别听你爸的,说了陪你过生日一定陪你。这样,妈妈再去看看其他的航班。”
“诶,有了!老婆,我们可以搭乘凌晨去sh的航班。”
“那没问题了,小闲,爸爸妈妈刚刚看了另一趟航班,虽然要另外再转乘客运,但赶上你生日还是来得及的,妈从美国给你带了你想要的那几本原文书,我之前还给你买好了礼物,快递马上就到了,你记得签收哦。”
“嗯,我等你们!”
“……今晨05点32分43秒,从美国lsj飞往中国sh的客机……乘客包括机组人员共189人全部遇难……”
“爸!妈!怎么会这样……”
因为飞机坠入深海,少年连父母的尸体都找不到。
半年后,少年乘船出海,想去飞机坠落的地方看一看,却不慎坠入深海溺亡。
……
陆小凤留在城外处理水母阴姬与石观音尸体的事情,花满楼在路上听了西门吹雪的口述药方去抓药,他虽然也略通岐黄,却到底比不上西门吹雪精通。
虽然同为陆小凤的朋友,花满楼却并不喜欢西门吹雪,然而此刻他却是无比感激西门吹雪,感谢对方救下了梅惊弦的那一剑。
在花家家仆的引领下到了梅惊弦的房间,西门吹雪将人放到床上,正要再探一下脉,耳边却听到一阵微弱的呓语,“爸……妈……”
第37章 一只琴始皇
西门吹雪低头,看到少年紧闭的眼睛蓦然滑下了一滴泪。
他收回目光,专心诊脉。
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抽噎,眼泪流得更急了。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回他的脸上,停顿片刻,起身去取了拧了水的毛巾,轻轻拭去少年脸上的泪水和泥污。
过了一会儿,花满楼亲自端了熬好的药进来,房间里立刻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梅惊弦在涌进口鼻的海水中慢慢窒息,他能感觉到海水似乎在挤压着他的身体,不知过了多久,口中忽然被灌入一股苦涩的滋味。
他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耳边不时能听到女子的说话声,却听不真切,更不明其意。
他不满的吐出了口中的药汁,能感觉到有一股轻柔的力道擦拭着自己的嘴角,女子温言安抚着,又给他喂了一口药。
他无可奈何的咽下去,为这无比苦涩怪异的滋味而皱紧了眉头。
等到他能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觉自己重生成了一个婴儿。
不过他的身体似乎并不是很好,每天除了母乳外,还要灌一碗难闻的苦药。
照顾他的女子十分温柔妥帖,时常抱着他说话,自称郁姨,却不是他的生母。
出生一个月了,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不曾离开过这个小房间,出现在眼前的除了奶娘外就只有郁姨。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子闯了进来。
他心中激动又惊喜,因为这女子的面容分明就是他记忆中的母亲。
他死后重生了,难道母亲也和他有同样的遭遇?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直到对方满含恨意的拔下头上的发簪,狠狠向他的眼睛刺下来。
他吓呆了,郁姨从门外跑进来,一把推开了她。
尖锐的银簪尾部划过他的左眉处,带来一阵剧痛。
婴儿的身体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他又惊又痛,嘶声大哭起来。
有粘腻的液体滑落到他的眼睛里,和泪水混在了一起。
他眼前只能看到一片血红,连那张和母亲别无二致的面容都看不清了。
郁姨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护住,用手帕捂住他眉上的伤口,痛斥道:“师姐你做什么呀?!铮铮是你的孩子啊!”
他听见她满含厌憎的冷漠声音,“他不是,我没有孩子!”
眉上的伤更痛了,他哭得更大声,一直停不下来,直到昏睡了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伤口已经被细细地包扎上药,照顾他的除了郁姨外,还多了两个女子,一个对他自称彤姨,一个自称青姨。
……毕竟没有那个正常成年人会对着一个小婴儿介绍自己的全名的。
而那个女人,他的生母,再也没有来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眉毛上的伤好了,那股隐隐的痛楚也消失了。
郁姨和另外两个姨母经常看着他的脸叹息,“我们铮铮长得这样好看,可惜,被这道疤给坏了面相。”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呵呵笑着,对她们露出一个无齿的笑。
有一天,郁姨忽然抱着他落泪了,“为什么要将铮铮送走呢?就不能把他留下来吗?”
彤姨无奈的摇摇头,“坊中如今已不再收男弟子了,再说,若将铮铮留下,天长日久,你让他们母子二人如何自处呢?若此事传了出去,不仅对铮铮不利,对秀坊的名声也是无益。”
青姨面有不舍,却道:“我们也舍不得铮铮,但这是最好的做法了。”
他如今年纪太小,无法听懂太长的话,但她们对话间的大概意思却明白了。
——他要被送走了。
晚间,一位端庄温婉的女子进了他的房间。
他被放在铺了厚厚棉被的地上,三位姨娘守候在身边,手上还托着银针毛笔和类似颜料等物件。
他眉毛上被涂了一层气味奇怪的液体,再看看三位姨娘手上托着的东西,他似乎明白她们要做什么了。
那陌生的温婉女子摸了摸他的脸,笑道:“这孩子可真乖,他还看着我笑呢。”
郁姨道:“铮铮一向爱笑,看见谁都是一张笑脸,大师姐,可不可以……”
那位大师姐叹息一声,郁姨便不说话了。
他对郁姨笑了笑,不想她太难过。
大概是涂了药的关系,过程中他并不觉得疼痛,只是有一些麻痒。
这个过程对一个婴儿而言有些漫长,他很快就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
醒来后,郁姨便拿着个铜镜逗他。
于是,他看到自己脸上左边被疤痕覆盖的眉毛已经变成了一支缀着点点粉色的桃花枝。
第二天晚上,郁姨泪水涟涟的喂他喝了药,接着就将他放在了一个提篮里,用通风的盖子掩好,然后匆匆出了门。
他预感到将会发生什么事,表现得很平静。
郁姨似乎走了很长一段路,长得他都忍不住困倦的睡着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在另一个人怀里,还是个男人。
对方面如冠玉,神情却十分淡漠,正用一种十分疏淡清冷的目光看着他。
这还是他重生后见到的第一个男性,他抓着对方乌帽上垂下的绢带,对对方笑了笑。
笑,是他重生后唯一能自主对外界做出的表达。
他还是个婴儿,连话都不会说,郁姨难过的时候,他只能用笑容安慰她,而若是遇到了不喜欢自己的人,他更只能用笑容表达自己的友好。
久而久之,笑仿佛就成了一种习惯了。
男子目光闪动了下,缓缓变得柔和,甚至伸出手轻轻抚了下他眉毛上的桃花。
在这一刻,他甚至以为对方就是自己这一世的生父。
直到被带到了那个青屿碧水的书香名门,他才真正认清了自己所在的世界。
而长歌门门主杨逸飞,又怎么可能会是他的生父呢。
之后,他成为梅长老的孙子,三岁后正式拜师,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满布画廊绣坊与曲桥流水的所在。
……
梅惊弦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明亮的昏黄,而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他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微微出了一会儿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初生时的事情了。
儿时,他曾经以为叶坊主在他眉上绘了这一支桃花,除了遮丑之外,或许也有着留作记号的用意。
但等了十来年,等到他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少年,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如今他甚至连她的面容都有些记不清了。
房门传出一声轻微的声响,西门吹雪推门而入,手上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西门吹雪看着床上半坐起的少年,走上前,将手上的药递过去。
鼻间直冲入一股令人作呕的苦味,也冲淡了脑海中那些难以言明的思绪,梅惊弦皱起了眉头,不动。
西门吹雪眉头轻皱,又将药碗往前送了送。
雾气迷蒙了梅惊弦的眼睛,看着几乎怼到自己鼻子下的药碗,他苦着脸,双手捧过,完全无法牵扯起符合礼仪的笑容,“多谢西门庄主。”
少年纤细白皙的双手捧着药碗,轻轻抿了一口,秀致的面容立刻皱在了一起。
他慢吞吞的小口小口吞咽着,动作放得很慢,苦大仇深的表情仿佛喝的是一碗毒药。
梅惊弦自然知道喝药是要一口闷才最省事,一口一口慢慢喝简直是在承受一件缓慢而折磨人的酷刑。
但幼时长达三年汤药不断,以致他对中药存有一股根深蒂固的排斥,一想到要一口气将它们全部喝下去,胃里就感到一阵抽搐。
西门吹雪似乎不耐看他这般慢吞吞的姿态,直接起身出门了。
梅惊弦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心中又对他道了一声谢。
这位一向冷漠得仿佛毫无人情味的剑客先是出手救了他的性命,又亲自给他端汤送药,想必连他的身体也是由对方诊治的。
梅惊弦忽然想起初次见面时在珠光宝气阁的那场切磋,心中不由慨然,果真一啄一饮,皆为定数。
他又垂眸看了手上的药碗好一会儿,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背包里取出一包合芳斋的莲花糕,饮半口药就吃两块莲花糕,一会儿苦一会儿甜的味道当真是复杂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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