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来了!”年轻人登上车架,却仍在想着,这么善良美丽的女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呢……
夜晚,月亮挂上树梢。
夜幕下的银谷,犹如银装撒上珠光,点点灯火,如串串珍珠,挂在城中。黑夜深重,明珠却晶莹可爱,现在还未进入极乐之夜,因此,在热闹的主城中,仍有不少人,趁着夜色出来玩耍。
在喧闹的集市角落里,却有一队卖艺之人,吸引了众多行人的目光。
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流浪而来,一路卖艺,一路生活。他们给姒地带来了前所未见的新鲜曲子、诗歌、表演和笑话。有个侏儒儿,只有成人的一半高大,挤眉弄眼,诙谐生动,逗乐了一大片人。有个大个子,长着猿人一般粗壮的手臂,一拳就把巨木击了个洞穿,引发观众惊呼。他们多才多艺,似乎每个人都会上那么几首俗气又流行的乡间小曲,又唱又跳,把气氛调节得轻松愉悦,才捧着个木盘子,出来接受打赏。
“狐!该你啦!”有人叫道。
“哦!”狐答道。他从车架上,搬出了自己的吃饭家伙。那是一个巨大的竖琴,几乎有人一般高。他又将一根拄杖,插在地上,木杖一头,垂着一个鸟笼一般大小的盒子,外面盖着一块皮毛,正泛出淡淡银光。他坐在车沿上,拨了拨弦,竖琴就发出了月光一般流畅的声音。
他是一个吟游诗人。
狐取下了自己的兜帽,流水一般的灰色长发倾泻而出,映着笼中银光,两只尖尖的狐耳一抖。而人群之中,就传来了几声女孩子的惊叫声。
俊美而贫穷的流浪诗人,复合一切浪漫故事里的想象。他弹奏着自己的竖琴,口吻略带忧郁,吟诵一首流传已久的古老情歌。他的眼睛是淡淡的蓝色,纤细的长指却仿佛上天所赐,情歌动人心弦。歌声清朗,琴音空灵,仿佛天乐降临,听得人如痴如醉。
好像鸟儿在飞,又好像河水在流;仿佛春风过境,又仿佛野草生长。琴音触动了人心底最柔软的爱意与思念,让人想起了远方的家、身边的爱人和心中的知己……
狐拨弄着琴弦,内心的柔情也揉进了琴音之中,他想起今日那个惊鸿一瞥的美丽少女,她是否也如歌中一样呢?流浪的诗人对一位少女一见钟情,爱上了她,却再也不复相见,只能永远思念……
忽然,人群之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狐原本低着头弹奏,沉醉于乐曲之中,却突然抬头看见了她,仿佛一下子被击中了心田!他吃了一惊,手指便出了个错,错了个音,所幸他技艺纯熟,迅速绕了过去,继续弹奏下去。狐心中惊跳,脸上却浮起了淡淡的红。
那少女显然听出了这个小小差错,她的眼睛里露出笑意,伸出素手,揭下来自己的面纱。面纱之下,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小脸,精致如霜雪塑成。她歪头听着这美妙的乐曲,沉醉其中,澄澈的红眼中印着点点银光,仿佛也陷入了这从天而来的美妙乐音中。
一曲弹毕,人群纷纷欢呼,抛洒鲜花,给予打赏。狐被人群挤得一歪,却在担心,那个姑娘还在吗?她会不会走了?她喜欢自己弹的琴吗?她是不是笑了……伙伴们拥挤上来接受打赏和鲜花,狐却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白色的身影……
人群散去,狐也陷入了失望。显然,那样一位高贵美丽的姑娘,能够停下来看他一眼已经是好的了,怎么能够奢望再见她一面,和她说几句话呢……狐有些失落地拨弄着琴弦,心中空落落的,忽然,一片白色的裙摆印入他的眼帘。
狐惊讶地看向那个姑娘,她比远远看起来更加地容光焕发,仿佛珍珠美玉。他紧张地站立起来,手垂在袖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只是个流浪的混血艺人,无家无落,只能在心中想想……
姑娘笑了笑,说:“我是滢,你叫什么?”
“我叫狐!我、我……”狐的脸红了,“又见到你了……”
姑娘指了指他插在一旁的拄杖,长杖顶端的笼子还在发光,问:“这是什么?”
狐手忙脚乱地,连忙掀开遮在笼子外面的厚厚皮毛,却见里面露出了一个小笼子。而笼子之中关着一只有着长长蓬松尾巴的大松鼠,正在抱着坚果啃食。
松鼠吃了一惊,雪花落入它的笼子里,它不由得在笼子里乱窜起来,挂在它尾巴上的发光宝石,也随之乱转,洒落了一地银光。
狐连忙拍了拍笼子,叫道:“别乱动!”又腼腆地笑了笑,说:“这是……我的小伙伴。”
“好有趣。”
滢也笑了。
第34章 4.8 静女其姝
自从那夜在集市上见过那个姑娘一面,这一生,狐就再也没有忘记她的容颜。
他只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来历,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家中有多少兄弟——会不会将他轰赶出来。而虽然她没有说,狐也看得出来,她的出身很高贵。
然而,他却只想再见她一面,或再和她说几句话就好。他并不奢求能够获得那位姑娘的爱恋,却只想听一听她的声音,看见她的笑颜,和她再亲近一点儿,就好了。
他的伙伴们都开始在城中玩耍,兜售着他们从外地带来的各种新鲜玩意儿,再把这里的本地产物,和逸闻趣事,带到下一个地方去。他却无心于此,只无目的地在城中游走——他记得姑娘说过,她住在城中的高楼之上,他便循着城中最高的那座塔楼,一步步走出城外,走到冰冻萧瑟的河岸边。
高墙大院内,立着一栋高高的小楼。狐想着,也许她就会住在这样的高楼上吧,只有这样的高楼,才配得上她。他搓了搓自己冻得僵硬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小的竖琴,口中哈出的气体都成了白雾。他怜惜地擦了擦那还带着体温的琴身,手指轻轻地拨了拨琴弦,动听的琴音便伴着流水声淌出。他动情地拨动着琴弦,仿佛那位住在高楼上的姑娘,已经听见了他的心声。
“娴静又可爱的姑娘哟,约我在城角见面。”
“故意躲起来让我找哟,抓着脑袋却不知道怎么办。”
狐盘腿坐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枯树下,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又被暴力破开,露出底下冒着热气的湍湍流水。浅浅的黑色河床上,升起来蒙蒙的雾气。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僵直,拨在琴弦上如同石头一般,盘着的腿也被冻得僵硬,心中却快活无比。那个姑娘个子不高,却有一双猫儿一样的红眼睛,又圆又大,像宝石一般,笑容也是甜甜的,甜到人的心里去……
“娴静又美丽的姑娘哟,送我一支红色的彤管。”
“彤管有着鲜艳的光泽哟,我喜爱它美丽的色泽。”
忽然,身后传来几声雪碎的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是在找我吗?”
狐惊得手中的琴都差点落下,他回头一看,那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在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狐和滢就这样认识了,他们迅速地熟悉起来。一样地爱好音乐和诗歌,他们都喜欢弹奏乐器,以及一切浪漫的事物。狐的性格温和,腼腆又害羞,俊美的年轻人眼里写满了情意,却总是说不出口;滢是一样温柔而慈善的人,不愿伤害别人,也没有攻击性,脸上总是笑意盈盈。像两只同样柔软而善良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又羞涩地接近,伸出触手,靠在了一起。
狐会讲那些他在旅途中遇见的人,奇怪的生物,各式各样的秘闻野趣,高兴起来,手舞足蹈地,眼睛睁大了,仿佛耳朵也一起在动;滢会和他诉说生活中的烦恼,遇到的难以决断的事,母亲对她的期许,对自己不足的担忧。他理解她的忐忑与不安,温言安慰,总是给予她鼓励和支持;她向往着那些有趣和荒诞的故事,土地肥沃,春季长达一年。她不会因为那些粗野或风流的乡间小调皱眉,他也不会因她不谙世事的懵懂和单纯而窃笑。
狐的手高高地举过头顶,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一个贪吃的男人的故事。在遥远的西荒,一个男人吞吃了一块妖魔化作的石头,而被掏光了内脏、撕破肚皮……滢趴在一块石头上,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澄澈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狐不由得放下来手,讪讪道:“怎么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没有啊。”滢微笑,“只是……你故事里说的地方,我都没有去过。我……从没有离开过极北之地。”
“将来有一天,你也可以去啊……”狐温柔地笑了,眼里满是柔情,“不过……荒野之中,的确有许多危险。而旅途,其实也没有那么有趣……大多数时候,是很枯燥疲累的。我们都是结伴而行。最好……有强壮又可靠的伙伴一起……”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及狐终将离去的事实,和关于滢家人的情况。
滢红宝石一样的眼睛转了转,仿佛想到了什么。她笑着说:“我有……一个哥哥,总是很忙。一个哥哥,总在练剑。一个哥哥……他的琴弹得也很好,只是他很爱玩,做事情没有耐心,什么都坚持不下来……弟弟,还小……他们都不会陪伴我的。”
狐的背上差点冒出冷汗,心想,这么多兄弟,怕不是会把他打死吧?
他想了想,说:“其实,极北之地太冷了,你们,可以搬到南一点的地方去。我们去过南方,很漂亮!有很多的树、很多的草……当然!这、这只是我想想而已……”
滢一愣,笑了,说:“其实,我也想过……”
她还记得,年幼的她,向母亲问这样的问题时,太姒那深沉又复杂的眼神。
“我们这里,太冷了……很多年迈无依的族人,根本熬不过这样酷寒的冬天!为什么,我们不能搬家呢?搬到温暖的地方去,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天真的她,这样说着。
太姒的眼里带着沉重,她缓缓说:
“你知道我们姒族,为什么会居住在极北之地吗?”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被放逐到此处的。”
“啊……”
“我们的祖先,做了一件很错、很错的事……女娲大神将我们放逐到极北之地,永世不得归还。我们的血中,流淌着罪恶……”
“是什么错事?”
“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太姒摇摇头。
从那之后,姒滢就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是什么样的罪,流淌在血液中呢?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她看着领地中的贵族,在无聊的时候,就以清理杂碎的名义,屠戮族中的混血和无尾之人为乐,因为他们的生存,就是错误。而在那些人的血液中,又流着什么样的恶呢……
作为太姒的独女,她生来,就被安排好了命运。在没有对她的兄弟表现出兴趣后,太姒就从领地内的各个属国处,寻来了亲缘接近、血统纯粹的姒族少年,陪伴着她长大。她的伴侣只会在这些人中产生,她的后代,也必须保持神血的纯净。
滢向来是个乖巧安静的孩子,对于母亲给予的任务,即使困难,都会忍着完成。所以她会在见到无辜之人的惨死时,即使心痛,也会强迫自己睁大眼看。她知道作为一个传承者的使命,按部就班地长大,在成年之后,生下了自己的第一颗蛋。
终此一生,也许,她的命运也不会和祖先们有什么差别,都是为了传承一种代际层叠、厚重不堪的血脉,为了使神血里超乎自然的力量,传承下来。
而现在,她却第一次想要逃开这种沉重的使命。
没有什么意外,他们成为了恋人,感情在朝夕相对的接触中,越积越深。他们常常一起去河边散步,在城郊的雪地里玩耍,或者登上山崖,遥望夜晚的星空。有时候是狐弹琴给滢听,一边弹一边唱;有时候是他们一起弹奏,互相配合。有着可爱狐耳的青年含情脉脉地看着娇小娴静的姑娘,相拥而立,许下诺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对彼此的了解也越深,感情也越来越深厚。这件事也渐渐传到了太姒的耳朵里,因为滢已经很久没有亲近为她选定的伴侣了。
太姒狠狠地责骂了滢一顿:“对这种男人,玩玩就罢了!你难道想真的和他在一起吗!”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不要忘了在你脚下千千万万的姒族子民!是他们的血和肉,才将你供养起来!姒族的列祖列宗,上百代人的传承,就要断在你的手中吗!”
太姒原本只想给姒滢一些警告,毕竟像她这样的年轻姑娘,有几段因为男人的昏头过往,再正常不过了。但姒滢的脸却刷一下白了,她不是不知道母亲说的道理,只是不愿意想起,而今疮疤被猛地揭开,才露出那些血淋淋又丑陋的伤口。
滢被罚在祖庭中跪了一天一夜,才被扶回去休息。
而这个时候,狐却在城外,在和滢经常见面的地方打转。他们一般都约在这个时间见面,今日,却迟迟不见滢的到来。他要怎么告诉她,他和他的伙伴们,在银谷停留的时间已经一次次延长,到了快两个月、必须离去的时候了……他的伙伴们已经决定在今日出发,而他仍想来再见滢一面,和她道别。他最多只能在这里再等上三日,三日过后,他就要追不上他先行离去的伙伴们了……
洹来到滢的卧室中,他已经知道了滢被母亲惩罚的事情,而他的弟弟泷,正嚷嚷着要去把那勾引他妹妹的野男人打一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滢坐在地毯上,双手放在自己肿胀的膝盖上,她的身边,放着一块巨大的冰镜。一块巨大的冰块,被削成镜面的样子,放置在铜质的架子上。
“哥哥。”
是滢把洹叫了过来,他说:“滢,你……”
“哥哥答应我一件事吧!”姒滢抬起头来,笑着看姒洹,脸上却带着泪痕。
“什么事?”虽然略感不详,但姒洹一般对妹妹有求必应。
“哥哥先答应我。”
“……好。”
“我要哥哥发誓,永远不会伤害狐。”
姒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我不可能发这样的誓。”
姒滢看着自己的双腿,泪珠又缓缓地流了出来,说:“他快离开了……我知道。但我却不愿他走,我不想和他分开……哥哥,我想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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