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洹扶住了他,帮他顺着气。他摸着姜荔的脉门,又揽住了他的腰部,手掌覆在他已经有些紧实的小腹之上。手指一动,好像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等到姜荔终于呕吐完毕,口角挂着银丝,姒洹把他抱了起来,目光审视着他,悲悯而平静。宣布一个消息:
“荔,你怀孕了。”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又发生了。
生命的渐渐萌芽,是不可避免的趋势。即便超出期许,姜荔的肚子,还是一天天大了起来。孩子渴求着各种滋养和力量。他们只能尽全力地去养护荔的身体,希望他能够减少一些负担。各色珍贵的食物和药材源源不断地送进了楼里,滋补着姜荔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生命的平衡。几乎是每过一天,他们的欣喜多一分,担忧也多一分。好在母神看顾它们的子民,姜荔逐渐撑过了这段时期。在众人的瞩目下,蛇蛋一点点长大了,并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到了收获的时节。
姜荔已经生产过两次,所以,在那种熟悉的坠痛感到来之时,他意识到就快要生了。但是他并不愿那么大惊小怪,因为到真正生产之前还有一段时间,他也不想老早就被抓着躺在床上躺。所以一直憋着到再也忍不下去的时候,他才叫人说:
“去准备吧。快出来了。”
姒泷吓了一跳,说:“荔你说什么……”他看见姜荔右手成拳捶着自己的腰,手里的汤盏都快掉了,连忙说:“难道是……”
姜荔点了点头,在一旁的床榻上坐下,额上冒出汗珠。姒泷这才吓坏了,他刚还看见姜荔没事人一样转来转去,现在就突然说要生了,真是猝不及防。好在他就慌乱了一会儿,迅速想起了要做的事,急冲冲地让人去准备各色物品,并通知了其他人。所幸由于姜荔产期已至,甚至还比预计的时间还晚了半个月左右生产,东西也是齐备的,准备起来也没花多少时间。
“啊!”
姜荔嘴里咬着一块软木,下身的每一次阵痛,都让他几乎把那块木头咬断。姒泷坐在床边,一边握着姜荔的手掌,分散他的疼痛,一边不断地用白布擦掉他额上的汗,嘴里叨叨道:“荔枝……坚持一会儿……坚持……我们再也不生了……”
“生完这个……我们不生了……”
“唔!!”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姜荔在那软木上咬出深深的齿痕。但他看着姒泷的眼神,明显就是不相信。不生了?谁信呐。“啊!”姜荔猛地抓了一下床板,那块软木也掉出了口中。他的下身感觉被越撑越大,但那扩张的程度,还未足以让一颗足月的蛋出来。
姒沅像一阵风一样从外面冲了进来,在床边跪下,捧起姜荔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荔,荔,你不要有事……”在他感觉到姜荔的手掌冰凉,怎么暖都暖不过来后,又哗啦一下站了起来,说:“要给他补充一下体力,不然撑不下去。”
姒沅说到补充体力,他们自然第一个想到了……只是忽然听见一声:“不行”姒洹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光和旦。姒洹说:
“那会使他气血不平,加剧生产的风险……取……取参汤来。”既然不能通过直接的饲血来支撑姜荔的身体,就只能通过平常的药物辅助,并依靠姜荔的毅力了。
光和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参汤很快熬好了,姒洹让姒光拿了一碗参汤去喂姜荔,给他提气。那是姒族珍藏的一株千年老参,刚一揭开碗盖,氤氲的香气就闻得人精神一振。汤色更是淡黄透亮。姒光舀了一勺,递到姜荔唇边,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样伺候人的工作。姜荔痛得脸色都白了,也不管喂到嘴边的是什么,微微启唇就喝了下去。那滑入喉中的温热液体,总算给他增加了几分力气。说实话,当初知道姜荔怀孕时,姒光还偷偷做了些梦,这次的蛇蛋,说不定也有他的一份……他甚至还梦见过几个发光的白蛋。只是见到姜荔这番痛苦的模样,他忽然又觉得,生蛋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啊啊!”姜荔突然惨叫了一声,姒光手里的勺子也一抖,一小半汤都撒了出去。但大家都顾不上这么多了,因为姜荔明显在经历一次剧痛。姒沅连忙抱住了他,源源不断地输入自己的灵力。姒洹神色一变,打开了姜荔的双腿查看,却看见蛇蛋还是没有出来。姒泷慌张地说:“这是怎么了……”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姜荔的肚子,安抚地摩擦,也不管有没有用,只期盼这次的蛋蛋能看在焦急的父亲们的份上,乖乖出来吧……
姜荔又深吸了几下气,然后咬住下唇,缓缓用力。好在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生产了,不会像头胎那么困难,已经积累了一些生产的经验,知道该什么时候放松什么时候用力……困难仍然是存在的,但却比前几次,要容易一些……只听姜荔又叫了一声,手紧紧抓着两边的姒沅和姒泷的手掌,指甲都掐进他们的肉里,而一颗白蛋尖尖的圆头,缓缓挤了出来……
在那颗圆蛋终于缓缓挤出自己的身体,整个落到软榻之上时,围观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姒泷擦了擦自己身上的汗,觉得比自己生,还要难过。姜荔一下子松散了下来,连支着的腿都撑不住,呼吸都忘了。姒泷亲吻着他的额头,说:“荔枝辛苦了……”
劫难过后,淡淡的喜悦萦绕在房中。
姒旦将那颗初生的蛋缓缓抱了起来,入手温热,用软布擦掉上面的液体。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蛋……比想象中的要小,要脆弱。在众人的关怀中,这颗蛋出生了,它也会有很多人爱护。姒旦却不禁想到了自己……舅舅说,他出生时,比一般的蛋要可怜多了,凄惨多了,几乎夭折。不知他的母亲那时是怎样的心情,是一定是很想让他这个累赘死掉的吧……这样比较起来,姜荔的冷漠都显得慈祥了。姒旦虽然这样想着,但他抱着蛋的动作,还是一并一起放轻了。
原本以为折磨都已经结束,众人开始欢庆。只是姒泷照顾着姜荔,却发现他神色又开始痛苦起来,双腿又开始抖动。只听见姒光愣愣地说:“好像还有一个……”
众人看见姜荔的肚子还没有完全平下去,他抓住姒泷的手掌,又叫了一声。而另一只体型稍小的圆蛋,竟循着之前的甬道,又慢慢滑了出来……待这颗蛋滑出之后,姜荔是彻底松了力气,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而这突入其来的惊喜,让众人都傻掉了,而更让人傻的是,那颗后来出来的蛋,停止滚动后,上面竟出现了淡淡的花纹……
这意味着,一颗雌蛋。
姒洹双腿猛地一软,几乎跪了下来。他不曾想,姜荔这次一次就生了两颗蛋,其中还有一颗是雌的……也许因为他和萝本来就是兄妹,更容易产下双胎……姒洹一下子脑子中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几乎遏制不住自己思绪的飘远。他小心翼翼地把那颗还在微微滚动着的蛋捧了起来,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而用袖子拭去上面的液体后,淡淡的暗纹就更清晰了……姒洹不知别人感觉如何了,他是一下子酸了鼻尖。仿佛一条飘渺而牢固的丝线,把姜荔和姒族联系到了一起……他抱着已经闭上眼昏睡的姜荔脑袋,不住地亲吻着他:“荔,谢谢你……”
姒族的下一代族长,在姜荔的腹中诞生了。
这也是他们的第四个孩子,在三个哥哥之后,在饱受期待之中,他们的女儿来到了世上。
第70章 6.20 内丹
女儿的出生固然很让人欣喜,但另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也必须提上日程。
“如何能够解除姜荔身体的虚弱状态?”姒洹说。
太姒轻轻抚摸着那颗雌蛋,她布满皱纹的双手和那初生的蛋固然不太相称,但动作也是极度轻柔缓和的。自从雌蛋降世,她就一直把她带在身边,除了必要的孵化外,几乎事事都亲力亲为。
“虚弱难解。”太姒说,“破了的罐子如何能再补起来?”
“您说的是。”姒洹心里压抑的希望还是又破灭了一些,他揣着一丝侥幸,“如能将缺口堵住,不继续恶化也可。”
太姒缓缓地步行起来,她将雌蛋放在一块软垫上,手指划过几个符文,念了一段咒语,才又说:“你们现在的办法,也不是长久之计。”
姒洹垂下脖颈,他自然知道,母亲说的是他们以银龙之血,饲养姜荔的事情。
“他并非姒族之人,受不了那股燥热。服血之后,体内血气会被引动,长此以往,也是枯耗。”太姒说,她把装着雌蛋的篮子抱了起来,在臂弯里缓缓摇晃着。
“如果……如果是姒族之人呢?”姒洹说。
太姒看了他一眼,说:“姒族人天生如此,即使服血,也不会受到影响。”
姒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有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在他心中已经盘桓一阵子了,只是一直未能确定,所以也未实施。这次雌蛋的降世,让姒洹坚定了实施这个想法的念头。
太姒看着他,说:“说吧。”
“滢的内丹。”
说的时候,仿佛空气都微微一颤。姒洹又抬起头看着母亲。
自从姒滢死后,他一直将她的内丹温养在体内,被他封印住了。原本那颗内丹应当随着她的身体一起,化为尘土,归于大地。但不知为何,滢死去的那时,他还是将之保存了下来,也许是怀着某一天她会醒来或回归之类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么些年……他用自己的灵力维持着内丹的运转,也就是保留了一个念想。但是如果把滢的内丹取出……再放到另一个人的身体内……这意味着,她的身体会彻底化作灰烬,再也无转生之机了。
太姒的脚步停住了,她的手轻轻拍在篮子边缘上。空气中传来一阵淡淡的儿歌之声,如微尘落在空气里。这是首北地常见的小曲,哄着幼儿入睡。她不知站了多久,又继续缓缓步行起来,嘴里哼着歌。她弯腰把雌蛋放在暖融融的篝火前,并在上面盖了一层毯子。
她说:“我已经老了。这是你们的事,自己决定吧。”
她的女儿已经过世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其实还一直在她心中,很清晰。她清楚地记得滢出生时她的心情:在饱经期待之后,她终于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那种欢欣喜悦之情,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事。她抱着襁褓中她走在银谷中,满城点起花灯,耳边都是族人的庆贺……平心而论,滢并非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她过于善良,情感丰富,优柔寡断,这是优点也是缺点。那时,她总以为还有很多的时间,慢慢地教会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但现在,滢已经过世很久了。
她现在又有了好几个孙子,也有了一个孙女。虽然不是她的直系血脉,但是对于姒族,也有了传承下去的继承人。撑到如今,她使命也快结束了。之后的事情,就让他们下一代人,自己决定吧。
姜荔一看到姒洹,就转身离去,却被姒洹抓住了手。
“陪我说几句话吧。”姒洹说。
姜荔不置可否,低下头来,姒洹却握住了他整张手,手指插入指缝中。自从上次雪地一别,他们已经许久未完整地说过一次话。其中波折太多、起伏太多,积攒了怨气,又被现实打灭,到现在,想说的话都不想再说了,只剩下一声叹息。
“回姒族后……让你吃了太多的苦。”姒洹说,“是我之过,有负文姜大人之托。”
日积月累,心中那股怨愤不平之气已接近爆炸。但因为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又一下子松懈下来,转化为了酸胀难言的痛楚。姜荔眼眶一热,心想,凭什么,你姒洹做错就做错,做错后,又没事人一样道歉就行了吗?他头拧向一边,说:“不需要劳烦您……”却被姒洹压着按到了墙上,手掌合上他的掌心。
“那时……我不应让沅带走你。他已失了理智。让你受了委屈。”
何止是委屈。姜荔别过头,心中像炖着锅又酸又苦的汤,缓缓沸腾,又缓缓冷却。他却想着,无论何时都需要冷静,相信别人的后果是如何,他已经知道了。于是他的心又慢慢冷了下来:“你放心。我不会逃的。那几个小杂……我也见不到,不会伤到他们一根寒毛。”
“我心知你已不愿再相信我……我不能奢求你一次原谅……但我在冰湖所言,皆是真心。”姒洹说,“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竭尽所能治好你的身体……让你不再受虚弱之苦、淫蛇之毒……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不会放弃……”姒洹话说得急,都有些混乱。姜荔刚想一笑,却见到一阵白光自姒洹和他相合的掌心处亮起,白光渐渐耀目,照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姜荔一惊,说:
“你在干什么?”
姒洹亲了一下姜荔的额头,说:“我想治好你……我想要把自由、力量、权位……都摆在你的面前。洹前生为家族所累,做了许多不得已之事。但我想要补偿你,哪怕耗尽余生……”
“姜荔,你过去是一个战士,现在是,我希望你将来也是。”
姜荔忽然觉得他的手掌被姒洹吸住了,而一股非常汹涌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掌心中奔涌出来,如洪水一般灌入姜荔的身体。姜荔虚弱已久的身体几乎承担不住这般强大沉静的力量。只见姒洹的额上冒出冷汗,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却微笑着看姜荔。那颗内丹已经在他体内温养十余年了,几乎与他融为一体。而他却要耗去身上一半的力量,将那颗内丹从血肉驳杂的经络剥离出来,再一点一点小心地,将它转送到姜荔的体内,填补那股失去的平衡。
姜荔服血后的狂躁,是因为他耐受不得银龙之血的狂热,如果将姒族人的内丹化入他的身体,或许能够帮他抵御住那股血瘾;而源源不断的生育,摧毁了他体内原本就脆弱的灵脉,用阴性内丹的灵力,去理正那些错乱的经脉。将缺口的江堤修补,堵住远远不断流失的生命……
“姒洹!”姜荔叫道。他看到一颗淡粉色的内丹,正在疯狂地运转着,而上面的封印在渐渐松动,散发最后的光亮。如果在封印散去之前,未能将之化入姜荔的身体,它就会迅速地散逸消亡。姜荔渐渐陷入了一团白光之中,只能看待对面的姒洹,他看见姒洹咳嗽了一声,而后一口鲜红的血迹喷出,落在姜荔和他的衣服上。姜荔叫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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