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女人点点头,也朝他笑,接过口红走了出去。
她从张淙身边走过的时候,张淙看见了她绯红的脸颊,掩不住的笑意,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该是什么花香调,馥郁芬芳。
张淙眼睁睁将“危机”看得无比清楚。似乎有一只猛兽贴面蹲在他跟前,在朝他张开血盆大口,炫耀獠牙。
晏江何今年三十了。他风度翩翩,事业有成。抛去家里的催促,他本就该找一个人陪伴。而以晏江何的条件,只要他愿意,并没有多难。年龄合适,样貌姣好的女人,就连在饭店的厕所,也可以萍水相逢。
说一句夸张实话,晏江何哪怕去大街上随便走一圈,都或者会捡起缘分。
张淙这厢心坎揣揣难过,晏江何已经又洗好一遍手,搓掉了手上的口红印。他擦干水,转身朝张淙走了过来。
晏江何自然一转头就瞧见了张淙,笑容也倏得绽开。
正面靠近张淙才发现,晏江何的眼角还飞出一丝余红,像小手指尖抹染过的颜料,也像余晖中小燕子掠起的尾巴梢。
“我看汤福星刚进去,他好像喝的有点儿晕。”晏江何高兴,声调也似乎高出半分,他凑到张淙身边,“你站这儿干什么?站岗啊?男厕所又不用排队。”
张淙冰着一张脸,目光深深地看晏江何一眼,竟一言不发擦过晏江何的肩头,走进了男厕所。
晏江何:“……”
晏江何打了个愣神,不明白张淙在找什么抽。但他今天心情好,懒得跟青春期的鳖犊子一般见识,罕见地宽宏大量,全当张淙今儿个人见多了,正穷害臊,只干乐呵一声回到了饭桌。
张淙走进厕所,这当男厕空旷,小便池边上就汤福星一人。
张淙:“……”
幸好他进来了。——怪不得汤福星一泡尿要撒这么久,能留空欺负张淙进厕所吃酸醋。敢情是汤福星尿完了腿软,一屁股坐地上了。
张淙没好气儿地走到汤福星跟前,一把扯上他的衣襟,撒气般道:“给我起来。”
“……啊?”汤福星满脑子迷离,晃晃悠悠站起身,朝张淙说,“你也尿啊?”
“尿个屁。”张淙恶狠狠地骂,准备拉完蛋玩意出去。
“屁是放的,不是尿的。”汤福星认真说。
张淙:“……”
汤福星依仗吨位不肯动,死乞白赖地在小便池旁边酒后吐真情:“兄弟真替你高兴,北京!中央美院!真的太不容易了,张淙,你真的……”
“我真的想揍你。”张淙叹口气,不乐意掉价跟喝高的一般见识,寻思着直接把人扛出去。
张淙正要动手,他们身后的隔间里,有位喝多的同志忽然“哇”得一声吐了。这一瞬间张淙胃里一阵翻腾,他感到了久别的恶心。
张淙似乎能闻见呕吐物中恶臭的酒气——就像以往同他伴随生存的,张汉马身上的酒臭味。
张淙飞快松开汤福星,用手背堵住嘴唇,他眼眶瞪得通红,快速遮蔽上一层生理性的水汽。
汤福星被张淙扔了,脑袋磕墙上,登时疼得呲牙咧嘴。而张淙却缓缓蹲下,将脊背蜷缩起来。他没吐,只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恶心。
“怎……怎么了?”汤福星大舌头,瞪着张淙,“你怎么了……这是?你不舒服?我去叫晏大哥……”
“不准叫他。”张淙这一刹那就跟被刀捅了一样蹦起来,一把抓住汤福星。
汤福星被他吓清醒了两秒,利索道:“不叫不叫,怎么了啊?”
隔间里的那位应该是吐得差不多了,听不见多少动静,就剩下点儿咿咿呀呀。
张淙定了定神,带着汤福星出去了。
张淙没有立刻回去,他拐进安全出口里呆了会儿,汤福星也跟着他去了。
张淙倚在楼梯扶手上,耳边能听到饭店里热闹的响动,偶尔还有服务生传菜的声音。
恶心感慢慢平静下来,张淙动过几下喉结,脏腑如死灰堆聚,苦涩难挨。他猜测自己为什么不太能喝啤酒。——啤酒的麦芽味,也是张汉马的味道。
一个人的过去是永恒的。无论他的未来能掩埋出多深的覆盖,依然是永恒的。它是生命固定的一部分。尤其是出生成长,人格的形成期,就像高楼大厦的地基,植被林木的根须,非死不可销毁。
——不管张淙将来如何人模狗样,也无法改变他混沌的根源,他劣质的命理。
这样的他,哪能拥有晏江何?
“你真没事儿吧?”汤福星脑袋撞个包,一边揉一边醒酒,“……你跟晏大哥又怎么了?”
“嗯?”张淙看着汤福星,“什么怎么了?”
“我刚才说叫晏大哥,你那反应……我还以为你要吃了我。”汤福星咂嘴。
“没事。回去吧。”张淙心不在焉道。
张淙反常的举动如同鬼画魂儿,叫汤福星神叨。可真正令他打突愣的还在后头。
他俩回包厢的时候,晏江何正在门口讲电话:“蒋蕊,你再说仔细一些……嗯,先别担心……”
晏江何看见他们回来,一边打电话一边抬抬下巴,意思打招呼。汤福星也醺呼呼地傻乐。张淙却混蛋了,拼命当晏江何是空气。
——他听到“蒋蕊”两个字,心脏感觉像被哐当砸出个大窟窿。
汤福星眼见张淙脸色煞白,“唰”得一下白过了劲儿,赶紧问他:“哎,你……”
张淙猛地扣住汤福星的胳膊,捏得他一圈肥肉死疼。汤福星哪敢哎呦,被张淙一眼瞪哑巴,就这么揪进去了。
晏江何觉得张淙毛病又大发了,保不齐需要真揍一顿才解渴:“……”
张淙和汤福星回位置坐着。汤福星又撞头又被掐,一瓶哈啤醒过半吊子。他观察张淙:“你到底怎么了?还不舒服?你刚才对晏大哥那态度……”
——这哪是知恩图报的态度?
张淙侧头看他,不肯说话。张淙看了汤福星几秒钟,晏江何推门进来了,他便又转移视线去盯晏江何。
汤福星先前跟张淙对视,所以张淙的眼神变化他是分毫没丢,看得他莫名心惊肉跳——用这般阴郁又深不见底的眼神盯住一个人,是为什么?就好像恶狼虎视眈眈自己的猎物,像极了一种病态疯狂的占有,它来自天性,归置于卷席过“毁灭”的欲望。
汤福星赶紧搓搓胳膊,好悬没冒鸡皮。他移开眼没敢再看,坚信自己是喝迷糊了,神志不清。
两桌人热闹完,小半个下午都过去了,升学宴终于成功散局。
张淙没喝酒,便开车。他边开车边扫身侧的晏江何,晏江何一路上都在拿手机回消息。
晏江何大大咧咧,回微信没在意。张淙那狗眼招子忒尖锐,竟瞥见了晏江何的聊天对象——还是蒋蕊。
一切都变得讨人厌。晏江何身上淡淡的酒味,他的眼睛,他的嘴角……全让张淙恨之入骨,甚至能折磨出热烈的肝火,焚烧肆虐。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晏江何早知道张淙病了。少年心思难猜,问题少年更易打结。他人逢喜事,索性惯着罢了。倒是宁杭杭个鬼精灵,搁饭店门口走之前,扒着晏江何蹲下,贴他耳边小声奶歪:“舅舅,我觉得小舅舅生气了。”
这直接导致晏江何回家洗澡的时候,淋着热水琢磨了半个小时。张淙到底哪里不乐意了?
他想一大顿无果,将换下来沾着酒气的衣服扔进洗衣机,穿上干净的T恤大裤头,拿毛巾边擦头发边走出去。
张淙这时候人在厨房,晏江何偷摸望了一眼,张淙是在洗水果。
晏江何:“……”
他咂摸嘴,东西南北都摸不透自家的混蛋淙淙,遂穷隔楞眼珠。最后将手里的毛巾撇去沙发背,进屋拿出自己新买的笔记本电脑,又进张淙屋里,放桌子上。
晏江何抻脖子朝厨房喊,企图邀功哄人:“张淙淙,我给你新买了电脑,你上大学带走。还缺什么赶紧说啊。”
冯老给张淙买的电脑才用了一年半载,倒也不用换。但压不住晏江何轻腚子,非要买个配置好的新本给张淙才舒服。
厨房里紧接着传来哗哗的水声,张淙没应。晏江何也不在乎,想着张淙没听清进屋也能看见。他只顾瞎嘚瑟,自以为喂好甜枣,便放心揉猫,将晏美瞳抱沙发上坐下,仰脸晒太阳。
张淙那双狗耳朵其实听见了。他听后,字不崩半个,猛地打开水龙头,趁着稀烂的流水声,无理取闹地想:“我要走,你就这么开心?”
......
晏江何断然不知道。
茶几上晏江何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打开看,仍是蒋蕊的消息。大概是话比较长,这回发的语音。
手机的听筒模式一下没弄明白,晏江何一点语音就开始外放,晏江何也没在乎,只听蒋蕊说:“晏医生,真的非常感谢你。之前就受你照顾,这回又来麻烦你。这次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请你吃顿饭。你可千万别再拒绝了。你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你这么好,就赏我个脸呗?你再拒绝我,就真没意思了啊。”
晏江何一边听,一边看张淙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走过来。他手机声音放的不小,张淙肯定也能听见蒋蕊说话。
语音放完,晏江何将视线移回手机,轻轻笑一声,勾着嘴角念叨:“这小丫头片子,拍马屁的精神一个顶俩。”
他正准备回话,张淙突然绕两步,正面杵他前方挡光,冷硬地问:“冰箱里还有芒果,吃吗?”
“啊?”晏江何的阳光被张淙堵没了,他落在一片阴影里。
蒋蕊今天找他是有事。她有个农村的远方亲戚,近些日子胸部闷痛,呼吸困难。晏江何仔细了解情况后,初步怀疑是纵隔肿瘤,刚敲定周一让蒋蕊带人过来看看。
这件事是他作为医生该做的,他并不准备让蒋蕊请客。于是现下正动手指敲字,斟酌着怎么回复能不打人面子。因为分神,他应张淙便慢腾了些,颇显得心不在焉:“啊,你放着吧,我等会儿吃。”
晏江何头拱地都没想到,他这么一句话,戗掉了张淙的逆鳞。
张淙基本是“咣当”一声将果盘摔在茶几上,忍不住阴森森地说:“我在跟你说话。”
——逼他。都在逼他。
晏江何叫张淙吓得手指哆嗦,手机紧接着从掌心里抖掉了,不幸拍去晏美瞳脑袋上。
晏美瞳在晏江何腿上趴得好好的,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砸出歇斯底里一声“嗷”,这一记吃得它晕头转向,蹦下地撩崴爪子。手机也被它扒下去,跌了两下半之后躺尸。
晏江何:“……”
晏江何没捉晏美瞳回来按摩脑袋,更不屑去管手机。他站起身,眯缝起眼睛对上张淙,已然气成狗血喷头。
晏江何满嘴火药往外喷:“你在跟谁说话?张淙,我今天怎么对不起你了?你用得着这么给我摆脸子看?”
晏江何着实是抱屈衔冤。他钱也花了桌也摆了,新电脑更买了。要惯着要心疼,他自认对张淙浑无二话,到头来他的心肝竟被这狗玩意给啃了。他现在气得,巴不得抡拳头和张淙打一架。
张淙却比晏江何更加白热化。垂死挣扎太累了,什么时候才到头?他看着晏江何,忽然就不想活了。
于是张淙抬起手,猛地将晏江何推沙发上。
下一秒,张淙压着晏江何,吻了上去。
第81章 “你看见了吧,他逃了。”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于张淙来说却是慢动作。慢到似乎能绵延过他的一辈子。他这一生,好像只有这一个吻而已,其余的年华打马而过,他的过去和未来,均在白驹的蹄下被踏成碎泥,乘寒风失散,混乱于人世间,消弭殆尽。
晏江何质问他,怎么对不起他了。张淙知道晏江何从来没有对不起他。都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对不起晏江何。
他憋了这么久,一朝接连三刺激大发,终于歇斯底里疯了个彻底。
张淙的唇贴在晏江何的唇上,碰触比想象的柔软。他看见晏江何在不可置信地瞪眼。
张淙不喜欢晏江何用这般震惊的目光对待他,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他的舌尖强势地撬开晏江何的齿关,品尝到一股清香的薄荷牙膏味。
晏江何刚才洗澡的时候该是顺便刷了一下牙。
张淙贪婪地强占晏江何的气息,一寸一寸侵略。而他攻击性极强的这个吻,却并没持续该有的粗暴,“焦躁”在彼此唇齿磕碰的瞬间便猝死,反倒逐渐衍生出深厚的温情,甚至罕见丝缕颤抖的小心。
自始至终,张淙都不在乎粉身碎骨,在时间的暗流里颠沛。所以,他对人间褒榜赞颂的所谓“救赎”,更是未曾正眼看得上。他不过是想要晏江何这个人。想把这个人放在心上。
张淙不后悔找死,以至头一回得到了一份视死如归的勇气。保持现状死在“温柔乡”里,已然成为张淙自欺欺人的理想。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人。
而被他压在身下的晏江何头皮发麻,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
张淙突如其来的一个吻,晏江何根本接不上招。他吓到忘了推搡。直到张淙滚热的舌尖勾扫他的上颚,晏江何才猛地打个激灵。
晏江何一口气倒不上来,好悬没将气管岔裂。他这才伸手,用力推张淙。
张淙被他推得紧皱眉,拼劲全力不肯起来,死皮赖脸趴在晏江何身上不动。最后他被推烦了,终于恼了。张淙就想:“你怎么就不能乖一点?”
于是张淙一只手往下探,似乎是恶意报复,在下面重重揉了晏江何一把。
这一下等于要了晏江何的命。一股热火即刻从张淙掌心冒出来,烧去晏江何全身。
晏江何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膝盖死命朝上一顶,直接怼上张淙的腹部。
张淙生挨一击,牙齿磕破了舌头。他疼得嘴角一抽,忍住没吭声,口腔里立刻溢出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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