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一怔,棠仰仔细把历来种种回忆了,歪头说:“那小丫呢?”
或许是李成描述中小丫咀嚼的动作给了明堂灵感,确实,从第一桩黄符咒出现算起,所有为人所持的黄符咒都仅仅是“持有”,但给鬼的塞进草人腹中,姑且也算是吃了,给黑白假无常的只找出来一个,或许对妖来说符咒须得吞下才能生效。
明堂挑眉,“她那个情况,姑且也算是……”说着,他眉不挑了,拧起眉心,似乎在考虑措辞,“不如说是,自己的愿?”
“什么意思?”棠仰问说。
“你看,孤鸿是为求财求命,是最剥离的外在。换嫁案,张妈是为女儿薛彩萍,归根结底不算是自己的愿。只有小丫,同村邻里活埋她的小孩,还要烧死她自己。小丫何其绝望,她喊出那句谁来救救我时,是和妖一样,渴望自己能去做些什么,对吧?”明堂慢吞吞地解释说。
棠仰蹙眉听完,心里差不多理解了明堂意思,隐约觉得有些牵强附会,却又莫名其妙贴切。他低头思索半晌,终于悟出来问题所在,说道:“可小丫是在那之前吞下黄符咒的吧,那时候她的愿应该同当时有所出入。”
明堂抿嘴,“她是个怀了遗腹子鬼形胎的母亲,你觉得她会有什么愿望呢?”
“把孩子顺利生下来。”棠仰回答道,他又想了想,摇头说,“扯远了,这解释不了为什么身为人的她吞下了黄符咒。”
明堂想想,不置可否,只将那黄符咒收起来,柔声说:“不想了,有个现成的可以让我们问话,我有种感觉,没用过那黄符咒是不会被灭口的。”
他蓦地在棠仰眉心亲了下,“快睡,睡几个时辰就赶过去,以免节外生枝。”
“也对,”棠仰气鼓鼓的,“要灭口估摸着他俩也没法活着回来。”
他心烦意乱,总觉得春雪和檀郎好似捅了个大娄子,愈想愈躁。棠仰站起,一把把明堂扯回来,“再亲一下。”
第76章 第十三桩往事
明堂只睡了几个时辰便爬起来煮甜羹去了,他打着哈欠看红豆破开皮在锅子里咕嘟出豆沙,心里想着棠仰睡不够就爬起来肯定还要闹脾气,煮点甜的干脆堵住他的嘴。天色将明未明,裹着些淡淡的瓷粉,甜香味四溢,近来诸事不断,且在烟火气里稍作歇息。
他盛出一碗趁着滚烫喝了,烫得舌头有些麻麻的。明堂慢悠悠地去喊棠仰起床,又是亲亲抱抱搂搂才把人从被褥里薅起来,棠仰本来看着就不太高兴,结果喝了碗甜羹平和多了,可见十分好哄。
两人悄默声动身去了俪县,大早晨没什么人,朝露尚未完全散去,空中有些潮湿的寒气。按照方春雪描述的位置,两人早早便赶到了地方。开门的是个男人,两眼肿成核桃,必然是那倒霉丈夫了。明堂说明了来意,昨日檀郎也打过招呼,男人把两人领到偏房,哑声说:“道长,你们要怎么处理她?”
明堂拍了拍他,“那是忘恩负义的狼,不是你夫人了。”棠仰在旁边冷哼一声,接道:“你该想想,它从来你家的第一天起,就盘算着怎么吃你全家,一天天、慢慢精心地把你们养肥到今日,知女行事就是这个样子。”
男主人听罢又是哽咽,转身走了。明堂便开了门,屋里涌出一股血污腥臭,还有些狼骚味,难闻得叫人后退半步。那老狼缩在铁笼中,这笼子是从村里找来的,很小,狼吐着舌头一动不动,不知是在装死还是真的要不行了。
棠仰眉心深深拧着,无比嫌弃地拿手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把它搬出来吧。”他刚想用法术,明堂已经进去两手拖着笼子出到了院外,刚拍拍手,棠仰立刻又说:“敢摸我你就死了。”
明堂自己也挺嫌弃自己,那笼子满是锈红也就罢,偏生不知老狼是否趁着夜里无人挣扎了,蹭的到处都是血渍。他干脆去讨水先洗洗手,棠仰这才靠近了些。老狼耳朵动了下,半支起前爪,头便要顶到笼子顶了,它忙又趴下,斜着眼珠子打量一番棠仰,这才切了声,又闭上了眼。
“你切什么?”棠仰背着手问说。
老狼动也不动的,嘴上倒不客气,“关你屁事。”
片刻后明堂回来,见棠仰蹲在笼子前,自己也过去。老狼总算给了点反应,呲出空了许多的牙槽恶狠狠道:“你一个妖怪,和人混在一起,要不要脸?”
明堂看了眼棠仰,棠仰面上半点反应没有,只是托起下巴,“你不也和人混在一起吗?”他挑衅着摊开手,“你给人家当老婆,指不定还得侍奉公婆三从四德。”明堂抿着嘴偷偷乐了,棠仰伸手揽过他肩膀继续道,“我就不一样了,这是我童养媳。”
老狼气得咬牙,“早知道昨天在路上就该吃了那俩贱货!”
“啧,嘴巴放干净点嘛。”明堂插话道,他似笑非笑,问老狼说,“你是听见他们还有同伴,怕再惹来麻烦才犹豫要不要放过他们的吧?”
老狼不答,闭起眼睛装死,明堂也懒得再同他废话,取出黄符咒展开,沉声道:“这个东西,你为何不用?”
“想用,被那个小娘们抢下来了。”老狼也不避讳,直言说。它转着眼乌子看看两人,尖耳动了下。棠仰又问说:“之前为何不用?”
这次老狼没有回答,它在笼子里勉强扭动成正身趴下,盯着棠仰反问说:“你是谁?”
棠仰一顿,瞥了眼明堂。
明堂仍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把黄符咒夹在手指中晃了晃,“你应该知道,这东西用了会有什么效果的吧。”
老狼半抬起头,眼珠子跟着黄符咒上下移动,“吞进肚里的东西,我可不敢乱来。”
还真让明堂猜对了,黄符咒似乎确实是要吞下才会生效。棠仰又接着问说:“你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东西的,谁给你的?”
笼子里的老狼耳尖儿又动了下,被棠仰敏感地捕捉到,他蹙眉,眯起眼道:“你知道些什么?”
老狼不答,隔了半晌,它长长的嘴扯出个笑脸来,慢慢道:“原来你们不是一伙的。”
瞬间,好似笼里笼外的掉了个个儿,野兽露出这种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得人头皮发麻。明堂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对棠仰道:“你还记得白鼠吗,它说了符咒是大仙给的后就口吐火焰自焚而死了。”
他说话时并没有避着老狼,老狼露出诡秘笑容,张口道:“我打听过,接过那黄符咒的妖,都莫名其妙死了——”它把狼嘴挤在铁笼缝隙之间,仿佛反客为主,“有很多都是口吐火焰自焚而死,你说,是不是他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所以你没用黄符?”棠仰顺着道。
明堂一下抓住了话里有话,忙说:“你是不久之前才拿到的黄符……”他颔首自言自语,眉心不由拧了起来,“黄符咒远不止我们遇到的那些,她在散符。”
眼下其实也未必还要再问散布黄符咒的人究竟什么面貌,棠仰刚想说话,老狼慢慢说:“你们把我放了,我告诉你们些你们不知道的事。”
明堂不动声色,只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知道些什么,又想知道些什么。”
一人一狼绕口令样对峙着,棠仰踟蹰须臾,沉声道:“不跨河,不出林,我们可以放你回去。”他啧了声,威胁说,“我会取走你的妖力。”
老狼权衡须臾,似乎认为还是保命要紧,答应下来,“可以。”
它像是迫不及待,立起头道:“只有我才能知道的,你们一头雾水的事情。”
“你们闻不出来的。”老狼抽动鼻子,陶醉一般眯眼深吸了口气,“你们闻不出来,只会靠什么妖气分辨,我能闻得出来,味道不一样。”
它睁开眼盯着笼外两人,眼里亮出幽绿的光,像是盯着猎物。“他用香料掩盖腐尸的味道,但你是活的。”
“你们不是一个人。”
明堂棠仰只感到平白一寒,两人呼吸微滞,近乎是在同时,地下忽然翻起数根根须破土而出、从铁笼缝隙间钻过,直接穿透了老狼身体!老狼嗷呜一声,用那女人的声音狂叫道:“你们还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什么东西——”
笼外,棠仰比明堂还快,竟伸手想去拽那树根!
“棠仰!”明堂扑过去拉住,那树根却不同往日,非但没有立刻钻回地下消失,反而卷住铁笼两角,将笼子扯开不算,又缠住已死狼尸四足,将老狼生生扯开——
好在明堂揽着棠仰便撤步,没被四溅的鲜血与脏器迸个满身,两人目瞪口呆,男主人听见响动也跑了过来,看见满地鲜血和两截儿的狼尸,捂着胃便吐了。一时血腥味、酸臭味满天,沾满鲜血的根须钻回地下,鬼魅可怖。惨象连连,明堂同棠仰也是胃里一阵翻涌,两人面色惨白,头一次不知所措起来。
直到从俪县出来,明堂和棠仰都还是浑浑噩噩的。明堂帮着收拾了下院里,走时又给男主人硬塞了点钱,两人拖着脚步往前走,终于,明堂叹了口气,骂道:“这他妈的什么事!”
棠仰脸上被迸上几个血点子,他擦了好久,把脸都蹭红了,现下还留着个浅浅印子。听见明堂骂人,他沉默了下,才低声道:“好累。”
“累了?”明堂闻言,停下脚步说,“我背你好不好。”
棠仰也停下脚步,他缓缓摇头,勉强笑道:“明堂,你累不累?”
“有点。”明堂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
这档子已经有了往来的车马,两人停在空无一人的路边。棠仰好似许久未曾显出那种深深的孤独了,他仿佛一时忘了怎么拒人以外,望着明堂许久才低声说:“‘你们不是一个人’,若是如此,金龙大仙、白鼠的话都有了解释。听起来,好像都是我的麻烦。”
就知道他会这样说,在开口的瞬间,明堂便犹豫了回答,但仍是选择了实话。他不声不响地也盯着棠仰,棠仰同他对望片刻缓缓偏头,垂下眼眸。
春日的风早已吹散了那股难闻的血腥气,只记得上次两人搞得一身古怪味道,回去时梨树却开出了明艳的白蕊。
“棠仰。”他伸出手,指尖儿轻轻地点在棠仰眉心揉了揉,“你可以说很危险,我们要小心,但不能再把我推出去。”
棠仰慢慢抬头,他的眼睛总是液液、亮闪闪的。明堂顺着抚过他的眉,顺着鬓侧那缕发滑落,“若是你想要我,你要说,要告诉我。”
于是那指背与指腹缠绵得像是梦里曾有过,温暖得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他还是自己。棠仰再度垂下眼,偏头贴近那指尖,他伸手握住明堂那只,低声道:“明堂,你就像是火光。”
明堂笑而不语,棠仰也轻轻笑了下,忽然抱住他继续道:“我好像从很高的地方抱住了光亮,我抱住了太阳。”
和煦暖风醉人,阡陌小道上静谧安详,在此刻天地中仍然挤满了相干与勿相干的人群,却无人来打扰心意相通的爱。明堂挑眉,故意道:“听着不太吉利嘛。”
棠仰闭上眼,把脸埋在他衣襟间,他笑起来,小声道:“就是让人神魂颠倒,目眩神晕。”
第77章 第十四桩往事
还是明堂考虑周到,早上吃了些垫垫肚子,总算不至于太疲惫。饶是如此,两人回了方宅还是累,不是身乏,而是心疲。结果好死不死梅利已经埋完了亲爹又找上门来,她是个根本不看人脸色的,劈头盖脸便问说:“你们上哪儿去了?”
棠仰本就心里还没彻底恢复好,进门对上的就是梅利,白了一眼她没搭理。明堂走在后面笑笑,不咸不淡地回道:“去了趟俪县。”
“去俪县做什么,有消息?”梅利不依不饶,追上去再问。果然只有同宝珠相干的事她才会过问,明堂有点想告诉她这方宅里每个人都仍有自己的生活,但细细想,来宪城后处处桩桩都有些暗里如影随形,何况今早确实是去忙同黄符咒相关的。他抿了下嘴,取出从知女手中得来的黄符咒抛给她,跟着棠仰也要进屋。
梅利抬手接住黄符咒,边展开边说:“对了,不化骨没了。”
本来棠仰已经进屋了,闻言和明堂一起又从屋里出来,俩人回过头,异口同声道:“没了?”
梅利没事人一样对着光看黄表纸,点头肯定说:“我去看了眼,烧火灶底下没了。”
明堂头疼地揉着眉心,旁边棠仰愣了下,突然道:“梅利,你说过只有活物上才有痕迹,对吧?”
院内,梅利把黄符咒小心地折好收进袖,抬头道:“怎么?”
被这样提起,明堂终于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脑袋更疼了,啧了声提醒梅利道:“你是怎么看见不化骨上有痕迹的?”
梅利被问住,也愣了下,将信将疑试探道:“不化骨……算活物还是死物?”
棠仰忍不住也揉眉心,沉声说:“梅利,你确定你看到的东西不会出错吧……”
梅利难得不吭声了,她咂咂嘴自己进了上回休息过的房间,顺带还关上了门,把俩人晾在外面了。明堂看看棠仰,棠仰撇嘴,两人叹了口气,决定先去洗澡。
知女的事暂时告于段落,洗完澡棠仰出门不知干什么去,明堂自己在书房里翻书。摊开的书页上有股灰味,他不停地回想着种种,字一个没看进去。方春雪和檀郎因为被罚关在屋里好好学习,抱走了不少书,明堂过去转了圈,趁着棠仰不在放过他俩,挥挥手叫他们去玩了。
半下午的时候,明堂从窗前瞥了眼,见棠仰自己站在前院,不知在发什么呆。他走过去,默默地站到了他身边。
好不容易被放出门,方春雪领着檀郎上市集去买了些梅干甜果类的零嘴儿,春雪总是能找到摊上便宜又好吃的东西,让檀郎佩服不已。两人抱着买回来的零碎儿往回走,方春雪偏着头说笑,檀郎边点头,看见后门口站着两个陌生人。他咦了声,站住脚揉了揉眼,又打量了番那俩人,打断春雪道:“那边是不是有鬼?”
“哪儿,哪儿有?”方春雪忙扭头乱看,“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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