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笔墨风干后,庄吟提着画卷来到蓝花楹面前,“蓝姑娘,可否赏眼看一下这幅画?”
众人皆屏气凝神等着蓝花楹抬头。
蓝花楹慢悠悠地抬起头,目光游离片刻,停在画卷上。只一眼,她便红了眼眶,起身从庄吟手里抢走画像,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流下,点点落在画上。
庄吟紧紧蹙起了眉头,他身后的一众人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不笑也就罢了,怎么还哭起来了?
第176章 山中一夜雨(十七)
楼里除了那些仍沉浸在风花雪月中没醒悟的人以外,一片愁云惨淡。
乌溜几欲流泪,满脸绝望地行走在崩溃边缘,问:“道长,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她没笑啊!她为什么不笑啊?她怎么哭了啊?这是伤心的还是感动的啊?”
庄吟脸色凝重,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蓝花楹在低低地啜泣,泪珠将画像上勾勒的笔触晕染开来,如同模糊了陈旧年岁般,紧接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画卷泛起莹莹白光,自行漂浮起来,悬于蓝花楹身前,与她相对而立,就仿佛陆危言活过来一般。蓝花楹愣了一下,随即眼泪决了堤般涌落,桃花眸中似有一潭欲语还休的情愫。
众人怔怔地看着柔和的白光极舒极缓地将梨花带雨的蓝花楹整个人包裹起来,过了片刻,光芒才逐渐淡去。蓝花楹伸出手,指尖触碰着画中陆危言的脸庞,而后指尖竟穿入了画中,然后是半截手臂,最后半个人都走进了画里。
众人不由惊呼出声。
庄吟叫道:“蓝姑娘!”
听到有人呼唤她,蓝花楹停了下来,回首望着庄吟,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妾身在此谢过。”
乌溜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她她她……她笑了!”
侠客从鼻子里哼了声表示赞同。
“姑娘留步,”庄吟继续道:“还请蓝姑娘指明出楼之路。”
那两名丫鬟也红了眼眶:“小姐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门已经开了,诸位自行离开便是。”蓝花楹的声音带着江南水乡的娇糯感,“你们两个,跟了我这么多年,现在你们自由了,海角天涯岁你们去。”话音刚落,她便像是不愿多语般,一脚踏入了画卷之中,成了画中人。
白光散去,画卷“哒”地落在地上,直到谢祈拍了两下手,“你们发什么愣?可以走了。”楼里的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不知所措地彼此对视着,眼中俱是茫然和惊叹。
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转眼就入了画,若言城清在此,依他的个性,回去之后定会逢人必吹,而且是添油加醋大吹特吹。
画卷中蓝花楹依偎着陆危言,她神情不再悲戚,取而代之的是安然、圆满,庄吟叹了一口气,收起画卷,和谢祈等人走出了花楼。
不知是谁回头看了眼,大喊:“你们快看,匾额上的字变了!”
庄吟循声望去,只见那牌匾上“一笑倾城”竟被“一寸丹心”所替代。
乌溜第一个奔到街上,张开双手任雨将自己打湿,“可算出来了!哎哟喂,提心吊胆的,这鬼地方下次再也不来了!”
“还不是你鬼迷心窍,见色忘友?”侠客慢悠悠跟在后头冷冷地道,“我多少事被你耽误……了,娘的,这金气怎么回事?”
别的人也看到了,有一条淡淡的金气如同腰带般飘在街道之上,一路从这头连到了山顶,山颠上有座守画楼。
谢祈撑开伞,替庄吟挡住雨水,“走吧,第三重幻境开始了。”
第177章 山中一夜雨(十八)
众人顺着金气爬到了守画楼前。
“守画”二字取得很有意思,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这座楼里藏了很多名贵的画,尤其是看到楼前伛偻着一名守画奴时,众人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这守画奴长得一副修炼了几百年的长寿样,外加一脸高深莫测,就让人觉得此楼必藏有什么宝贝。
此山作为陆家的后山,就算真藏有百年前陆家遗留下来的画也未可知。
楼前的人,除了误打误撞闯进守画山的人以及譬如乌溜这等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人之外,剩下的人没有不是为画而来的,这些人的眸子里开始闪现出垂涎的异芒。
那垂手而立的守画奴一次性见到如此多人,连眼皮都不曾颤动一下,见怪不怪地将人引进了楼。
楼内空间广阔,众人全部涌入也毫无逼仄感,只是他们猜错了,楼里连半卷残画的影子都未见着,那空荡荡的楼里竟堆着如山的黄金细沙。
原来街道上飘的那缕金气,竟是从守画楼里溢出来的。
众人险些被这金光灿灿的黄金闪瞎了眼,贪财的直接给跪了,跪着爬到金山前,将黄金兜了个满怀,金沙如流水,从双手缝隙间簌簌而下。
谢祈慢悠悠踱步至金山前,伸手抓了一把,放在指尖细细摩挲,莞尔一笑,“道长啊,你的十万两黄金不用操心了,这里何止十万黄金,在场的诸位怕是一辈子也花不完。”
庄吟摇摇头,嘴角的弧度尚未成型,便有人叫道:“天呐!金山后面还有馒头山!”
众人绕到金山后方一瞧,俱都目瞪口呆,只见那馒头块块饱满雪白,分量十足,吃一个绝对管饱。那馒头山底下还躺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几行小字,大意是馒头吃得越多,能拿走的黄金也就越多。
幻境里人的弱点会被无限放大,这重幻境明显冲着贪财之人去的。
咕噜——
谁的肚子应景叫了声。
那人摸着肚子撇嘴道:“刚好饿了,不吃白不吃,吃了还有黄金拿,想出这赔本的买卖的人绝对是脑子坏了!”说着上前捞了两个馒头囫囵吃了起来,他就这样干吃硬塞差不多塞了二十个,便撑得说不出话来了,勉强支着两条腿用衣服裹了沉甸甸一包金沙,夺门而出。
更别说那些本就贪财之辈,纷纷捧着馒头吃起来。当然也有些人不信纸条上所说的,抓起黄金便跑,未料当场血溅三尺,命丧黄泉,温热的血混着金沙,十足的嘲讽。
此情此景,便无人再敢忽视那纸条所言了,可也阻止不了见财眼开的人将自己作死。
撑死也是死,庄吟看着地上那几条撑死的劝也劝不动的汉子无奈地叹气,如此明显的幻境作祟,这些人怎会如此糊涂?
谢祈将他拉到角落,故意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别看了,你不用自责,是他们自己不要命。”
庄吟道:“倘若我们不吃馒头也不拿黄金,出的去么?出去了又会发生什么?”
第178章 山中一夜雨(十九)
这重幻境虽然看似比上两重简单粗暴许多,但这一行人,只有少数几个冷眼旁观不为所动的,甚至有的人自己被幻境所惑还不够,非要劝别人一起入坑。有个男人吃得满嘴馒头屑,嚷嚷道:“我说你们几个愣着干嘛,快来吃啊,黄金不要了吗?”
乌溜委屈地拽着侠客的衣角,“大哥,我们不来点吗?我看他们吃得挺香的啊?”
侠客是个明白人,此时木着脸道:“这人血馒头能吃吗?道长和谢公子吃了吗?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走错一步就会死人的地方!”
乌溜被侠客这通说辞弄得脸色发白,看着金山克制地咽了口口水,尔后艰难地将视线拨开。
此时楼中已走了大半的人了,剩下的不是已经撑死了,便是想蛇吞象使劲往身上能塞的地方塞,场面狼藉不堪。
谢祈笑道:“你们有没有发现,第一重幻境是酒,第二重是色,这一重是财。”
“酒色财。”庄吟皱眉道,“莫非想考验人的自控力?”
谢祈摇了摇头,“道长,你想错了,我想幻境不止这几个,但它们的唯一目的我想是不变的,都是为了困住我们,利用人的欲望,困住所有进入守画山的人——无论是误闯,还是被花妖带进来,抑或是想寻画的人。”
庄吟听完后狠狠按压着眉尖,觑着那些啃食馒头争抢金沙的人,沉着声音做了最后一次告诫:“此地凶险,这批黄金乃妖孽之物,就算带出去了也不一定有福消受,诸位可是想清楚了?”
话音落地,没人理他。
庄吟虽有心救人,可这么多人不听劝,他纵有三头六臂一个个把人打晕抗肩上,也无法将他们全部带出幻境,而且这些人无动于衷,俨然一副深陷泥潭被财物所惑的模样,神智估计早就飞走了。庄吟冷眼旁观半天,他最终也只能暗暗地叹气。
还能怎么办?他不是神仙,人非要自己找死,就算遣来天兵神将都没用。
楼里除了两座金山馒头山之外,再无其它,庄吟和谢祈溜达一圈后,达成了基本共识,敲晕了几个人,和乌溜、侠客一起将几名看似中毒没那么深的财迷敲晕拎出了楼。
四个人一手一个拎着累赘走出守画楼。
当他们从门槛穿梭而过时,敏锐地感觉到门框里仿佛浮游着一层无形的水波,人从中走过,都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走到守画楼外,呼吸着深山老林里再清新不过的空气,第一时间把手中累赘扔到地上,然后抬头瞧见了比他们还早出去的那帮人。
那些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立在原地,地面洒了好些泥土,连他们的双手、衣缝都沾满了泥,经过细雨的冲刷,看起来十分地不堪入目。
洁癖如庄吟,立即后退了一步,这实在是太脏了。
谢祈好似想到了什么,嘴角还未翘起,眸中已先带起笑意,看热闹似的看着底下一众,满意地吐出二字:“蠢货。”
黄金不过是出了一道门,就化为泥土变成了转眼云烟,蠢货们无法反驳,谁叫他们贪呢?他们又都暗自庆幸,好在小命尚在,比起死去的,他们似乎也没那么的贪得无厌。
第179章 山中一夜雨(二十)
庄吟木然地将四周逡巡一圈,闻到了雨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随即开口提醒:“我们应该出幻境了,此地凶险,不宜久留,不管诸位出于各种目的来此,都请快些下山吧。”又对谢祈道:“我们去和师兄汇合。”
两句话说完,庄吟冲侠客、乌溜等人点了点头,示意告辞。茶楼在半山腰,庄吟和谢祈一道飞快地朝茶楼走去,路上他心想:师兄他们是否也遇到了幻境?
等真正见到了段清川,庄吟验证了他的猜想,他师兄果然也进入别的幻境了。
段清川脸色苍白,而那纪元贞却没有和他在一起!
庄吟感到一阵不宁,追问道:“他人呢?”
段清川看起来很虚弱,扶着桌子一角摇头道:“是我疏忽了,我在幻境里自顾不暇,将他看丢了。”
一时间庄吟心绪浮沉,脑袋突突地疼,纪元贞的消失犹如巨石般压在了他心头,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短短一瞬脑海里已有多种猜测,他想纪元贞之前说的都是屁话,什么梅无主来犯怕极逃走,什么想复活师傅复活离境苑死去的师兄弟们,死而复生的纪元贞不过是想把他们引到这个地方来罢了,陆家,又是陆家,看来此役避无可避。
陆氏一族真藏有复活的秘诀么?
谢祈察言观色,及时插嘴道:“在第二重幻境里,有一个把自己裹得很严实的人,正当我想仔细瞧时,他人就不见了,我怀疑他便是那位抢走凤凰令的咒文人。”
庄吟猛一抬头:“我怎么没发现?”
谢祈道:“你那个时候刚好去了蓝花楹的记忆里。”
谢祈口中的咒文人此时正和摆脱段清川的纪元贞在守画楼背阴面碰头,叫人称奇的是,守画山繁华的一侧细雨不断,而另一侧确实月明星朗,连片乌云都见不着。
“东西呢?”纪元贞阴测测问道,毁损的嗓音犹如两片锈迹斑斑的铁片相互摩擦发出来一般,“把它给我。”
咒文人揭掉笠帽,将缠在脸上的绷带一层层解开,露出里面一张纹满符咒的脸,“到了那个地方再给你。”
纪元贞心中焦急,但碍于两人的合作关系,强压下火气,低声问:“那地方在何处?何时动身?”
咒文人不温不火地回答:“等钥匙打开阵法,届时自会出现。”
纪元贞眯着眼,捂着断臂冷笑道:“你最好不要给我搞鬼,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咒文人木然道:“你没有资格威胁我,当年你故意放梅无主进离境苑,残害同门师兄弟的这笔帐,你不记得,我替你记得,你找了替死鬼又潜逃而出,若不是遇到我,怎会有今天的身手?恐怕扛不住你小师兄三招,废物。”
废物二字似乎刺激到纪元贞了,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几乎戳进了肉里,后槽牙几乎咬碎,才勉强忍住没戳死咒文人,好一会儿,他才从嘴里逼出几个字:“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咒文人鼻子里喷出一声冷淡的哼声,转身没入了黑夜之中。
第180章 山中一夜雨(二十一)
庄吟他们和言城清、余浪站在花妖赤丹叮嘱不能进去的守画楼前,等着不敢不来的笑面财神。
很快一道玄色身影轻功而至,悄无声息地落在众人面前,一脸菜色,堪堪维持住嘴角的弧度,“谢境主,这趟浑水与我无关,我和纪元贞合作破裂,现在算是敌非友,您大人有大量,把解药给我,从此天涯海角,我决不在各位眼前瞎晃。”
谢祈长身斜靠在柱子上,一贯地闲散,手腕微微一动,袖子里滑出一枚圆溜溜的小球,被修长的手指夹住,闪电般向笑面财神掷去。
笑面财神掩不住脸上喜色,一个后空翻,精准地接住了“解药”,不疑有他,迫不及待囫囵吞下,愣是半丝味道都未来得及尝。
谢祈“扑哧”笑了出来,忍不住叹道:“早该料到你是个野人,还妄想你能舔一舔这颗糖。”
闻言笑面财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红脸都绿了,皱着眉还要笑的样子扭曲得不得了,“你耍我?”
“哈哈哈。”谢祈笑着笑着直起身,双臂环抱,往前溜达了几步,“你随便找个大夫看看,就会发现自己生龙活虎。”
50/59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