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斐若在一片黑暗里看见了沈长楼,他平静地望着斐若,连半点杀意也没有,就像是单纯要道一道家常。
沈长楼漆黑的影子投掷在后面的帘蔓上,单薄消瘦,被月色曳得极长,像是张牙舞爪的魔鬼。
或许被情爱欲念蒙蔽的人至了深处都容不下他们半点清醒的思量。
斐若突然心底生出无限柔情,像是被人捏住心尖尖上一角,平日的铁血手段冷血无情都被小心翼翼地藏好不让看见,只想给对方望望自己最好的一面。
斐若想要伸手去触摸沈长楼的脸,抚平他蹙紧的眉头,将他拥入怀里,叫他不再苦楚。
他看到帘蔓上的影子从腰间抽出来一把剑,狂风窜入剑鞘被利刃斩断,像是要葬送这梅雨时节,连着院落莺啼一并埋藏入土。
过往一切都可以斩断的样子。
斐若看见刀光映照了沈长楼的眉眼,他眉眼如淬了冰雪,没有半点笑意。
沈长楼喊他“师兄”。
那把剑刺穿他的左肋,剧痛顿时炸裂全身,他被那把剑死死钉在身后的柱子上,甚至痛得无力用右手□□。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沈长楼开了窗,送进一缕潮湿的气息。
沈长楼用火折子将烛火点上,油火即将烧至尽头,烛焰在棉线上苟延残喘地博一朝生机,像是要极力挽留住人世间最后一刻,像是徘徊与生死之间来回不定。
沈长楼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因为斐若已经看见了座椅上同他一样的那人。
或许那人血还是温热的,但心口伤处已经没有血淌下来,沈长楼目光飞快地从她失去生机的脸上掠过,再度落在了斐若身上。
斐若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被抽干了水的鱼,浑身大汗淋漓。
沈长楼继续唤他:“师兄。”
斐若好像终于笃定了什么,重重地从喉间吐出一口浊气,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长楼的面容,像是要咬断他的脖颈。
沈长楼继续说:“好久不见,看来你在兰陵真的是风生水起。”
斐若声音嘶哑:“你……真是一个疯子。”
“我说过……”沈长楼淡淡开口,“我顺应心底欲望,不在乎什么清规与戒律,感情是一件事,善恶又是另一件事。”
“所以师兄,我顺应心底欲望,跋山涉水赶过来杀你。”
“只不过你相较当年,似乎还是没有多少进步。”
沈长楼俯下身望着斐若,眼底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像是刻意被人涂抹上了一层虚伪的笑意。
他冲斐若淡淡地笑了下。
“至少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愚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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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佳话其五十五
斐若气急之下猛然从喉嗓间吐出一口乌血,目眦欲裂, 像是要将沈长楼的心剖开来看看真假。
“沈长楼……沈长楼……”
斐若突然呛咳出声, 咳出满嘴血沫,他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这个名字, 笑容扯得极大,接近崩溃的模样。
“你居然还有脸来见我……?”斐若胸膛剧烈颤抖牵动了伤口,血液源源不断淌落下来, “你居然……你为什么要来?!”
沈长楼单膝半跪,用手拨开斐若杂乱的头发,想去凝视着他的双眼。
斐若朝他啐了一口唾沫,他偏了偏头避开了。
他说:“我来为师兄送终。”
他言语间平静至极,既没有哀伤也没有悔恨, 更没有对斐若的仇恨,仅仅是一汪无波无澜的死水,凝滞没有波动。
斐若大笑出声,像是要穷尽此刻所有力气:“你是来刻意看我笑话的吗?好用你低劣的方法嘲弄我?”
“沈长楼……当初你初入道观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呢?你居然是个喜欢被男人玩弄的货色……”斐若像是要用唇齿吐出满腹恶意, “看上去你不像是第一次被男人玩弄过?不然方才勾引我怎么那么熟络?”
沈长楼阖唇不语,只是伸手将仍贯穿斐若左肋的剑在伤处搅动了一番,见着皮肉外翻, 鲜血大片涌出,他方才停手。
“……你很烦。”
斐若只觉得左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就像坏死一般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疼痛压迫着脊椎,他想尽办法说些沈长楼不爱听的话。
“当年你废去我左手那段日子, 师兄我可是日日夜夜想着该怎么样杀掉你,你知道当我听见你成为天下第一我有多么怨恨吗?”
“我恨不得亲手碾碎你的头颅,折断你的四肢。”
“沈长楼,你逃不掉的……那些人并没有走远,只要我一死他们身上的蛊虫也会有反应,他们肯定会赶来杀你的。”斐若双眼湿了一遭又一遭,像是强忍痛意的泪水,亦或是其他,“就算你是天下第一又如何,你敌得过我,但那些人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应对。”
沈长楼说:“我知道。”
像是抚慰着哪个不听话的孩童,语气轻柔。
斐若眼眶突然有些泛红,他突然想起沈长楼方入道观时也是这般同人说话,从不喜欢与旁人有大的争斗,连呼吸都是轻的,像是一个刚从灵枢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相反的是沈长楼越与人生气语气越轻柔,总像在哄弄旁人一般,面上也不显露半分,让人捉摸不透。
“我只是一时贪念……”斐若低声呢喃,像是带着无尽的悔恨,“我没想过我会杀死师父……我只是怕他发现下意识打晕了他,我是真的怕……我怕被逐出师门,我从没想过他会这样死了……”
沈长楼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要勘破一切善意恶意真假谎言,好像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可以现出真迹。
他气息平稳,像是不曾带着喜怒:“那大师兄何罪之有?”
“他看到了……我和四师弟本来想要埋起师父……可他偏偏看见了……四师弟让我杀了他,我没有敢……”斐若低声道。
沈长楼嗤笑出声,像是嘲弄他的无知:“所以你就认为一切都是纪无仇做的,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斐若声音嘶哑:“师弟……我是真的怕……我是真的不敢……”
沈长楼平静地看着斐若泪流满面,像是再也惊不了他面上半点触动,只是如同石像般没有温度,冷冰冰地绷紧双唇。
他突然喉咙有些发痒,泛着猩甜,像是催促着他问出些前几世苦苦追寻没有得到的答案。
他问:“倘若……”
“倘若当初被我撞见了……你是不是也会杀了我?”
斐若没有答话,像是在斟酌思考着最完美的答案,好恳求沈长楼饶恕他这一命。
沈长楼起了身,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其实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只不过是他此世终究还是不甘心,想得到一个从未得到的满意答案。
他终究还是贪心了,居然会将希望寄托给不该寄托的人,恳求他说出些什么自己想听的答复。
愚不可及。
沈长楼低声说:“我知道了。”
他手中的剑再也没有犹豫,就像斐若当年用刀捅入自己心口一样果断。
他从斐若左肋抽出了剑,直直刺穿斐若的心口,像是要让眼前人弥补当年一切罪孽和血债,用这一剑了解一般。
当斐若温热的血液溅了他满身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充斥全身,让他情不自禁想要颤栗,片刻后他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烫,像是有什么抑制不住想要滚落而下。
他伸出手沾了沾眼角,呐呐自语:“湿了……”
像是有泪滚落而下。
快意短暂停留片刻,情绪一点一点地从灵魂深处剥落开来,泪水淌下双颊时他双唇紧紧闭阖,像是不愿说出半个字句。
他理解不了自己为什么哭泣,为什么喜悦又为什么难过。
他想,早该如此的。
自己这般糟糕的模样,又是在渴求什么呢?
那虚幻而不真实的一线希望吗?
他听见窗外传来厮杀的声音,略微偏了偏头,望见有人撞门而来,方才收敛了一二心神,准备直面赴战。
这时候小腹忽然涌上一股热流,“嗡”得一声脑海里像是被炸了开来,刹那间一片空白。
他闷哼一声,强行用内力压制住酒里的药性,强行将它锁在经脉里不再让它浑身游走。
于此同时一把剑向他斩来。
他来不及抽出斐若心口的剑,避无可避向头退去几步,抵到墙头,又是一阵气血翻滚让他咳出满腔血来。
右侧突然窜出一把长剑,挡住了面前的杀势。
顾泗挥剑斩向眼前的黑衣杀手,另一侧斩来的长剑贴着他的左臂划过,他闷哼一声,怒道:“道长快走!我叫弟兄们尽量为你扛一段时间!”
沈长楼点了自己三处穴位,强行抑制住逆流的气息,来不及道谢便抽出鹤翎像院门外走去。
院落中山匪正与黑衣人厮杀,他们自然不敌江湖高手,几招后便处于下风,脱困的黑衣人一并朝沈长楼涌来,沈长楼无暇面对,径直向一线天跑去。
一线天附近充满了厮杀后的血腥气,浓烈得让沈长楼眼前隐隐泛黑,有些作呕,他来不及多想身边便有人杀势将至,只能扭身避开,试图甩脱他们向后跑去。
刀剑贴着他左腿划过,像是极深的一道,隐隐可见白骨,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脉络,他已经无暇顾及疼痛,顺手用剑挡来疯狂涌来的黑衣人,在悬崖前强行停下脚步。
此时他身上甘棠色的衫子腻着血,已经彻彻底底成了一件红衫子,他却顾不上玩笑,提防着一点点逼近的黑衣人。
沈长楼自嘲一声:“各位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居然不惜声名也要为为斐若卖命,看来贫道的性命当真是值钱。”
有人怪声怪气地扯着嗓子讽刺:“百两黄金,的确够我等余生富裕,只不过着能将天下第一杀死在剑下,倒是一桩美事。”
“原来贫道的性命只值百两黄金……”沈长楼低笑出声:“倘若你们愿意放下手中刀刃,这百两黄金我还是给的起点。”
“少听他在那里撺掇人心!谁不知道江湖上惟有他沈长楼心思深沉?!指不定想背后里使什么阴招!”
“就是!还不如早点杀了他!”
“倘若我们将他杀了,这天下第一不就落在我们头上了吗?”
沈长楼听他们三言两语,便明白自己是躲不过着一劫,悄无声息地摸向袖口的金莲子,飞快向一群人掷去。
好在他即使在武林盟住下那段时间也不曾忘记随身携带暗器,这会恰好带出来。
金莲子落地便炸了开来,弥漫出一团呛人的灰雾,嗅闻到雾气的黑衣杀手都难以睁开双眼,一个劲地抹着眼泪,暂且给沈长楼拖延了些逃离时间。
沈长楼下意识摸了摸袖间的武林盟传讯烟火,却明白此时并不适合放出,还容易给季舟遭来祸患。
他沉了沉气,压抑的药性却再度在浑身游走,汗水顺着脖颈淌下,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他用力将剑划过左掌,顿时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涌处,刹那间就将左掌染红,痛楚和血腥味让他找回了些许理智,他紧咬下唇,随意从衣袖上撕下一条胡乱包裹在手上,好止血。
他扭头望下悬崖。
悬崖很深,望不见底,只能望见半空的雾气弥漫,倘若坠下定会粉身碎骨,怕连尸骨也难以寻到。
他转头看见金莲子的雾气渐渐散去,便明白黑衣杀手快清醒过来了。
“……贪婪……”
沈长楼声音低哑:“对不起……这一次……可能我又要去冒险了。”
他等不及贪婪的应答,闭上眼,纵身跃下山崖。
像是连半点停留也不愿,一切都让他厌恶至极,像飞蛾一般拼命挣扎爬出蚕蛹争夺一线生机。
对此,他甘愿。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五入V,今天我把榜单字数赶完了,星期四不更新,要去肝万字合一大章。
饶过你们可怜巴巴的作者叭,她是真的累。
第59章 倒V结束
一线天的悬崖下草木遮掩处有一处浅浅的山洞,在半山腰间, 平日里被草木雾气遮掩, 让人难以发觉。
一行血迹顺着洞外蜿蜒至洞内。
沈长楼靠在洞璧,闭眼小憩养神, 又将浑身内力运转三个周天,硬生生将那股药性抑制在根子里。
经过刚刚那番苦战,他面色因为失血过多而隐隐泛白, 像是一个没有生气的死物,连带唇也白得吓人。
方才他从悬崖坠下滚落在斜出的树枝上,昏厥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才醒来,便爬到尚还算是安全的山洞暂且修养,还在最终还是捡回一条命来。
他摸像武林盟的传讯烟火, 自然知道此处不能燃放,要寻个开阔的地方才可以点燃,他从山洞往下望去,离悬崖底也就五丈的距离, 倘若平日不过是运个轻功就可以轻松下去,但是此时……
他伸手捂住唇,大片大片的血溢满指缝, 他只是用破损的袖子将唇上血渍擦去,便不再留意。
他自然知道贪婪为了修复自己这副残破的身子费尽心思才吊着一口气不死,此时它怕又陷入了沉睡, 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即便他被吊住一命,但也只是勉强护住心脉罢了, 他的身体从里子就开始朽坏,即便再多灵丹妙药调养也延不了几年寿命,此番重创更是功力大减,倘若无人协助运功调息怕此时只有平日一成功力,方才强行抑下药性已将弄得心力交瘁,此时更是没有多余的内力来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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