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无力,感官却无比清晰,白显帮我脱了外衫,沾湿手帕给我擦脸擦脚,用被子将我裹成一团,待他伸手到我脖颈欲替我松襟领时,我握住了他的手,睁开眼看他,“白显,我未醉。”
“我知道,我在这里陪你。”白显握着我的手坐在旁边。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摇着相握的手“骗你的,我醉了。”
“嗯。”白显说。
我呆呆看他,恬着脸问:“能酒后乱性吗?”
“不能。”白显抽出自己的手,倾身抱了抱我,在我耳边说着拒绝的话。
我笑着闭上了眼睛。
白显守了我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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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不少官员立在帐外等候,见我走出来,纷纷问候。
许是昨夜醉酒脸色不佳,钱大人一脸紧张地道:“王爷,您昨夜晕倒,如今面色仍是憔悴,还请军医为您看一下吧。”
“王爷,身体为重!”其他人纷纷附和。
就连李修也上前请我,还提议为我诊疗而暂缓行军。我见他诚挚的模样,无比心惊,心里为姜莛清遗憾——识人不清呀。
我拒绝了他们,唤人群中的白显来陪护,吩咐道:“即刻出发。”
行了半月,终于到了京都。
姜莛清似乎是打定了装病的主意,遣宫人请我去寝殿见他。我来不及梳洗,只和白显说一句“别担心”,随着宫人走去帝王的寝殿。
还未到寝殿,就见到成排跪在门外的一众医官,我皱起了眉:“陛下的病很严重吗?”
“王爷,皇上大凶也!”宫人悄声道。
我只觉玩笑,急奔进去。寝殿内冷冷清清,没半个服侍的嫔妃宫人,也闻不到半点药味,姜莛清端坐在正堂的椅子上,笑着说:“恭喜皇兄康复。”
他的声音冷如鬼魅,从远处传来,更显凄厉。
我走近才看清这人双目充血、脸色苍白,已瘦脱了形。不知他在这椅子上坐了多久,整个人都嵌在檀香椅里,喘息未定,状若伏刑。
“姜莛清,很好玩吗?”我冷眼看他。
姜莛清吃力瞪大眼睛,那眼珠子间或一轮,愣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大悲大喜之状,“皇兄?真的是你吗!”
第28章 假意与真心
回到白府时已是晚上,白显和李伯他们正在大堂等我,一旁的小竹见我,他肿着的双眼漫上了水汽,“爷,您、您回来了?”
这孩子!我笑着问他:“怎么见本王就哭上了?”
我这一问,小竹抿起嘴巴又无声哭起来了,倒是李伯见怪不怪,说道:“小竹想你们了,天天念着,这一下得见了,高兴的。”
“别哭了,我和白显这不是回来了?”我也不会安慰小孩,见小竹无声的哭也没办法,只得轻声说:“小竹,去给白显找套干净的衣服吧。”
“好的!”小竹破涕为笑。话音落,他转身跑进白显苑里了。
我看向白显和李伯,两人笑了,我愣了小一会儿,也跟着笑了起来。
府中已经掌了灯。灯火映照着院子温暖而明亮,家仆来来往往,有人会过来行礼,有人手中忙碌着就站在远处鞠一礼继续做活,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着喜意。
回家了。
小竹虽然爱哭,做事却很利落,我就在大厅站一会的时间,就为我们备好热水新衣,还将我的卧室整理好了。他要去白显那边时,我叫住他:“小竹,白显那边不用收拾,他晚上住这里。”
“啊?”小竹抱着换下的寝裯抬头看我。
我重复道:“白显晚上住这里。”
“老爷他不是不过来吗?”小竹问。
“我和你们老爷成婚了。”我半蹲着与他对视,认真道:“夫妻可以住一起。”
小竹不解道:“你们不是早就结婚了?”
“以前是假,如今是真。”
小竹“喔”了一声,脸上倒没有诧异,反而笑了起来:“那以后老爷就可以陪爷说说话了,以前您说的,小竹总听不大明白,也不懂怎么回您。”
听他这一番话,我有些动容,曾经和白显让小竹进学堂念书,白显拒绝了,他说小竹性子软不喜文不爱武,跟着我一起会好一点,我问过白显何为“好一点”,白显说能让小竹开口说话就好。这孩子刚到白府时,风吹草地就会被惊到,唯有我和他说话时他才有点反应,孩子很聪明,我说什了什么他也能记住,只是不太爱回话,我也不在意,见他渐渐开朗起来,也是高兴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站直身,说:“你听不明白的都是些古籍摘录,没什么紧要的,过几年你就懂了。”
“嗯嗯!”小竹点头。
过一会儿,这孩子一跺脚抱着寝裯跑出去了,口里还嚷着:“我去把老爷的东西搬过来。”
“哎,小竹……”我把茶盏放下时,已不见了人影。
“小竹急匆匆去哪?”白显提着我的包裹进来问,“莛郁,宫里那位如何?”
“到你的院子。”我接过包裹把它放进柜子里,给白显斟了茶,递到他身前。待白显喝了一口,才答他第二个问题:“他真的病了,陪着他说了一会儿话,我就回来了。”
“他允许?”
“他昏过去了,哪里管得到我。”我想起适才宫中发生的一切只觉的荒唐,语气有些不耐烦。
白显放下杯子,双手来拉我的手,“姜莛郁。”
低头看他,白显眼睛微红,默默地注视着我。
我怔了怔,只觉得心脏狠狠疼了一下,我上前跨坐到他的腿上,亲了亲他额头,“没事了没事了,别担心。”
白显抱住了我,才说一声“你总这样”,抱得更紧了。
听他声音都是抖的,刚才的他必然是在惊惧中等我,或许也做好了等不到我的准备,可我见他却是敷衍的一句“没事”。
我又心疼又后悔,细细地跟他说起了宫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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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莛清似病脱了形,整个人窝在椅子里,见我倒是猛然坐直了身,语气惊喜:“皇兄你来啦?”
“大庆百官来请,本王能不来吗?我的陛下。”我打定和摊牌的主意,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与他相对。
姜莛清恍若未闻,又笑了笑,说:“我想你了,皇兄。”
“姜莛清,很好玩吗?”我冷眼看他,失了耐性。
他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吃力地瞪大眼睛,那眼珠子间或一轮,视线围绕我停留一会儿,脸上缓缓露出悲喜,“皇兄?真的是你?!”
“陛下得了眼病?”我皱眉,嘴上不留情。
“朕活不了几天了,”姜莛清倒回椅子里,低声道:“朕能在死前能见到皇兄,和皇兄说说话,此生无憾。”
闻言我倒笑了,三岁看老这句话确实不假,姜莛清还以为我和以前一样好骗呢,如今再听到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话,我内心已无波澜,平静中反而觉得有趣,思及此便问道:“你六岁说一遍,二十八岁又说一遍,还不厌吗?”
“皇兄!”姜莛清急切,原本苍白的脸有了一点血色,喃喃低语:“朕是真心……”
“姜莛清。”我叫住了他。
“皇兄?”
“你记得我和你讲的羊女与狼的故事吗?”
“……记得,那时我们还在东宫。”
我敛了笑,轻声说:“所以,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姜莛清愣了好一会儿,才将眼神聚焦到我的脸上,霎时滚落一滴热泪,“皇兄……我错了。”
“你没有错,”我摇了摇头,“天下熙攘,唯利来往,我与你,各有所求罢。”
“皇兄,我不要了,不要了!”他脸色一下子煞白,说着就从椅子上挣扎下来,才站起身走了一步又跌到,尝试几次没能站起,索性瘫坐在地上。
我淡淡地看着他。
姜莛清挪了过来,伸出左手抓我的衣角,凄声道:“皇兄,我将皇位给你,为你洗濯污名,我叫白显过来把诏书给你……”
等他说完了,我俯身抽出自己衣角,掸了掸尘,心里无奈:“本王记得教过陛下,江湖术士算命尚且遵照‘入门先观来意,出言先要拿心’,如今陛下不远万里召见,句句刺耳,教本王如何是好?”
“我把玉佩给你……”姜莛清举起右手,摊开,掌心血肉模糊,内里嵌着一只玉佩——先帝赠与我的玉佩。
白玉浸血,丝丝血丝透过肌里,看起来无比诡异。
我没有接,笑道:“陛下明知本王不可能逼宫。”
“皇兄,你要什么?”姜莛清红着眼睛看我。
“陛下明慧也,”我蹲下身,合上他的右手,“本王为吾皇献上好玉,只求能得家和国兴,还望陛下肯允。”
他看着我们相握的手,轻声问:“何谓家和国兴?”
“陛下知人善用,体恤百姓,换得民安物阜、社稷祥和,何谓之‘国兴’,”我放开他的手站起身,顿了顿,浅笑起来:“家和……则要请陛下莫要为难我们夫妻,白显可以解甲归田,我姜莛郁可以一辈子不再踏入大庆。”
他惊怒道:“你们要走?你们如何做得夫妻?!”
我低头看他,淡然道:“陛下赐的婚。”
“皇兄,我是救你!”姜莛清脸色哀伤,“当时,朕势单力薄,别无选择,皇兄,你要信我……”
“你要救我,我信,”我真心道,见他亮起的目光,也笑了一下,“救我方法何其多,你偏要搭上白显,我也知道你的顾虑,事过境迁,本王不欲追究,只想请陛下多思量,史册中太多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故事,如今朗朗乾坤,君主一怒天下皆知,届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为陛下不值。”
姜莛清扶着椅子缓缓站起身,喘息未定,“皇兄……在威胁我?”
“是呀。”我点头道。
我看了看他渗血的右手,又道:“本王也不只有兵权,陛下,二十载帝王家,文治武功皆有所谋,本王不争,只是本王不欲争,而不是不能。”
“皇兄……”姜莛清胸膛急剧起伏着,狠狠地看着我道:“皇兄,我喂了母后哑药,至今未立太子,我要你的孩子坐皇位,你为何还不原谅我?”
三年前太后重病,新帝日夜不寐,亲自悉心照料下才有了好转,可人醒了后再不能言语,由皇后执掌后宫。我不知其中还有这一环,也想不到姜莛清如此心狠,竟能对自己生母下药,还在天下人面前博得“孝义”美名?
“姜莛清,你刚才说你错了,可现在本王才知,分明是本王错了,”我走过去,掐住了他的脖颈,手中力道猛然加大,“奈何以身伺虎,虎狼无心!”
姜莛清脸上一点点漫上青紫,他并未挣扎,反而现出一股疯狂的喜意,“皇、皇兄……我终于……终于不……不怕了……你不会……离开我……”
“皇兄,你不要离开我!”
“皇兄,你怎么出宫了,带我一起,别离开我!”
“皇兄,别走,母妃刚才骂我了。”
“皇兄……”
……
往事回溯,我一下松了手。
姜莛清跌坐到椅子上,沁血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皇兄,你又心软了。”
我摇了摇头,错身过他向殿外走去,正要出内殿时回头轻轻道:“不是心软,为兄者必爱其弟,爱之深才责之切,若是为臣,本王无权无责也无心教导陛下。”
我说完便抬步就走,不去管他昏倒在地,只是快步走出寝宫时,叫了跪在殿外的一众御医去看,“世上伤病千百种,陛下之疾因何而诞,都一一给本王治仔细了,若明日还不见陛下清醒,你们都换去太仆寺任职吧。”
众人拥入寝殿。
大庆皇帝若被活活饿死,这些医官们真可以去养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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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白显腿上将午时的事将一字不落地讲完了,末了还抱着他撒娇,直说:“今日一直想见你,从宫里走着出来的,又累又渴又饿,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白显面沉似水,紧紧环抱着我,一言不发。
“消消气,”我凑过去吻他紧绷的脸,小声地说:“夫君,罚我也行。”
“姜莛郁!”
白显声音暗哑,眉头紧锁,脸上的肌肉抖动着,似乎在压抑悲伤和慌惧。
我心下大恸。
“白显,对不起。”我收拢双臂,使出很大的力气,把他抱得更紧,快要把他揉进骨子里了,在他耳边轻声解释:“我知道你在等我,有了依傍,才说那些话,当时寝殿中再无第三人,所以我才向他亮剑,有你在呢,不要担心了,好不好?”
我又拉过他的手,探进我的衣袖,让他摸我袖中弩和匕首,“我做了万全的准备,宫中也有密道,供我……唔……”
白显狠狠地吻了上来。
用餐时李伯还问是不是他做的菜过于辛辣了,我和白显各自红着脸,埋头吃饭,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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