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也太明显了一些,温仪略低头看他,打趣道:“你也风吹日晒,你不也是太子?”
元霄眉一挑:“你要不信,回头我便试试他。”
他说的试,恐怕能将两拨人马搅得鸡犬不宁。温仪只想安安生生回平都,可千万别惹什么事。当下就说:“不行。”他道,“那古尔真或真想瞒着不说,没必要故意露这么些破绽给你我二人看。说不定人家才是试探。你何必去搅这个局。”
元霄道:“我知道啊,骗你的。”
这边他二人是‘新婚燕尔’表露情衷,就算是谈国事也聊得浓情蜜意木天蓼,容不下第二个人多话。另一边就不大好了,古尔真进房后,房中已经坐了个人,正是元霄一直盯着看的那名侍卫。此刻他解了面甲和帽子,露出白净的脸来,头发微卷,散落在肩上,一双眼睛如清泓,明亮如晨星,只是脸色不大好看,阴沉沉的。
“今拔汗。”他道,“他们在我们面前唱那出戏,是不是已经认出你我二人了?”
古尔真,不,今拔汗说:“殿下,你本来也没想故意隐瞒,不过是为了看看大乾官员是否如传闻一样草包,不是吗?”不然何必特地露出脸来给温仪看。
结果温仪没有看,大乾太子却很有兴致地盯了半天。
说到大乾太子,今拔汗略一沉吟。此子虽然年轻,却不像是涉世未深的宫中雀鸟。
古尔真嘴角一勾,眼中清泓就像活了过来,有着迷人而危险的光芒。“不错。他们那位太子,很有趣,就像阿西那造出来的乌金匕首,足够锐利,锋芒毕露。”但又淬了毒。
既然对方认了出来,今拔汗道:“殿下还要与臣互换身份吗?”
古尔真道:“要。”
他要换到,对方自己说出这件事为止。
明明发现了真相,却隐而不发,是谋大计之人。
赵一的风寒不但没好,还隐隐有加重的趋势,眼下已经上了路,倒不好退回去。温仪想,倒不如让他留在驿站,派两个人近身照顾,等病好了再起程。反正这里人手足够多。这病是因温仪而起,温仪自觉有这个责任和义务照顾他。
元霄侧目看了马车半晌,里头的咳嗽声虽然压抑住了,却还是很明显。其实赵一这个病发得急,又不知从何而来,是有些危险的。但是他同温仪等人在此这么久,其余人皆无事,倒也还好,不至于成为一桩大事。而且元霄看过了,赵一身上并没有柳大海身上起的包。他略略垂眸,摸了摸自己的手。
——其实他也偷偷看过自己。
温仪正在和常怀之商量:“一路舟车劳顿终不是大计,对养病没好处。到了下一个地方,你派两人带赵兄弟进城,找个大夫好好瞧一瞧。等他身体好了再回平都。”
常怀之知道事情的原委,心中本也有些担忧这病是否严重,听温仪都这么说了,当然就说好。驱马过去时,见元霄捏着手指若有所思,不禁问:“殿下怎么了?”
元霄因脾气亲和,不摆太子架子,又曾答应要帮常怀之娶银烛,故而这么些天的相处,常怀之心中隐隐当他是自己弟弟,自然亲厚,格外照顾一些。眼下难得见元霄郁郁,脸色又不大好,主动上前询问。元霄看了眼常怀之,松开手道:“饿了,有吃的吗?”
“……”
常怀之掏出了一个饼。
葱花大饼。
早上多下来的。
元霄不客气地接了过去,然后撕成了两半,殷勤地去问温仪要不要吃。
因赵一睡在马车中的缘故,温仪和元霄都骑了马。他二人这一路本也是骑马的多,平时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故而没什么不习惯。倒是古尔真和今拔汗多看了他们两眼,有些诧异于他二人的随和,似乎不像是奢华柔弱之辈。
古尔真若有所思道:“那位太子殿下我倒是听说过,从小养在贺明楼麾下,颇有几分野性。但那文官,倒也艰忍耐苦地很。”一路行来,一切从简,没有半句怨言。
今拔汗道:“国师曾说大乾能救抒摇于战火之中,若大乾皆如此二人,想来不无道理。”
古尔真回过神来,却道:“再看看吧。”他二人是在马车中的,以太子坐马车需一人护驾的名义,而柳一鸣则护在车外。古尔真的视线似乎能穿透车窗,落在前头那辆车上。那里睡了个生病的侍卫。他想了想,与今拔汗耳语了几句。
温仪正与元霄同吃一块大饼,却听身后马车传来唤声‘太子殿下’‘温大人’。温仪与元霄对视一眼,抬手令队伍停下,拉转马头道:“太子有何事吩咐?”
今拔汗装成的古尔真微笑道:“我刚才无意看到你们队伍中有一位病人,凑巧我会些歧黄之术,如果放得下心,不如让我给他看一看?出行在外,我们也带了药物。”
抒摇的人精通周易药理,就算是街口哪个老伯,都能信手拈脉说上几句,一国太子会歧黄之术就也没什么奇怪的了。大乾三皇子元齐康不也谙于此道么。温仪便道:“那就有劳了。”并不加以推脱。有人帮忙最好不过,何况还是对方主动提出的。
但这还不算数,今拔汗又说道:“我们这辆马车十分宽大,太子殿下和国公不如一道坐。你二人骑马,我们却坐着马车,实在过意不去。”
他话都说出了口,没有再看温仪,却去看元霄,笑道:“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赏脸。”
元霄看了眼温仪,与今拔汗确认:“你请我和你们一道坐?”
今拔汗与车内的古尔真对视一眼,古尔真点点头。
今拔汗便道:“是啊。”
就见元霄忽然笑了开来:“好啊。”说着他就调转马头朝抒摇的马车而去。
常怀之担心道:“温大人……”
元霄进了马车后,今拔汗就跳下车,朝赵一躺着的马车走去。温仪跳下马来,与他一道进车。今拔汗见众人一脸担心的模样,不禁笑道:“放心,车里没有吃人的老虎。太子殿下不会有事的。”
——却不知道大乾的人担心的事本末倒置。
车里没吃人的老虎,你请的这位,却比吃人的老虎还要可怕。
直到进马车前,今拔汗还有些奇怪,为什么温仪看他的眼神,带了丝怜悯。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的危险程度——
“对温仪呢?”
“是颗甜心汤圆。”
“除此之外?”
“保龄球。”
又痛又刚。
第69章 他这么好
其实赵一在到青罗江关前好过一阵,瞧着精神尚可,还能与元霄说话。因他病着,温仪就让他在驿站休息,没让他去关口。结果回平都的路上却发现赵一症状更严重了。今拔汗说通歧黄之术,并非虚假。他是通,只不过真的是略通,因为他是个武将。
古尔真才是歧黄高手。
今拔汗翻看了赵一的眼皮,又把了下脉,沉吟一会问:“介意我解开他衣服看下么?”
温仪在一边看着今拔汗的动作,道:“太子请。”
今拔汗就动手,撩开赵一的衣服,身上肌理分明,毫无异状。他又把赵一的头转过来,赫然在发根处发现一些红点。温仪心头顿时如被大锤击中,他立时站起身,视线紧紧落在上头,道:“这是什么?”
今拔汗用手摸了摸那红点,只觉得这仿佛是小血点,一按便隐到了别的地方去,如同活的一般。再细细检查,红点只有发根几处,别的地方并没有。他替赵一穿好衣服,方说:“这位兄弟先前可接触了什么人?”
温仪沉着道:“有,是个病人。”
说着他将肃岭山灾,茶馆所遇柳大海一行,原原本本详细说了一遍。随后道:“可是若这病染人,先前与柳大海在一起的人却无事。何况赵一说他暂留几日,无事才上路。”
今拔汗思索了一下,说:“虽不知其中原委,但或许这位赵兄弟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可能接触了病人的体·液。这种事,无意间碰到,他不一定记得住。”
温仪皱着眉头:“你是说,这病寻常不染人,但若是有体·液接触,便可能获染?”
今拔汗替赵一拭去额上汗水,又替他解开衣襟,好散散热。既然不是风寒,光捂着出汗是好不了的。他说:“应当是,山中多毒物,这人既然是从山灾中逃命而来,伤口或许碰到毒物也说不定。若这位赵兄弟本来身上有破口,就容易受到病气侵染。”
“那这红点是什么?”
“似乎是极细小的毒虫咬下的淤血。”金拔汗沉吟了一下,或许柳大海在山上接触到的便是极细小的毒虫,钻进人的皮肤,因体·液剧毒,破口后伤口不得痊愈,就会溃烂。
他将赵一的指关节给温仪看:“上面还有红印,说明这处曾经破损结疤。”
武人总是难免受伤,这种小伤口,赵一自己根本不会在意。柳大海死后,他难免触碰到对方,说不定是那时中了招。温仪沉着脸,为自己的大意自责。
他更自责的是,这么多天过去,他竟然听信赵一一面之词,心怀侥幸,期盼对方真的不过是风寒而已。如此疏漏,不是温仪平常的作风。
“温大人不必过于挂怀,这位兄弟至今未好,不过是用错了药。且他模样,正在发病初期。”今拔汗道,“我如今随身带了一种药,虽不对症,但能疏理导气,可将他身中潜伏的毒气逼出。慢慢调理当好许多。若那病果真霸道,先前那个病人也不会捱到遇见你们了。”
温仪大喜:“当真?”他郑重道,“果真如此,是温某欠太子一个人情。”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今拔汗想了想,“此症虽非疫症那般可怕,来势不汹,但据温大人所言,既然赵兄弟因有破口而染病,说不得肃岭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依温仪所言,肃岭原有的香樟树或许是这种毒物的克星,如今香樟树少,克星日益消失,那种毒虫便肆意生长。不过这也只是金拔汗自己的猜测,他既然是猜测,也不会主动去说。是真是假,是黑是白,大乾皇帝派人查了总会知道。
温仪颔首:“我会尽快秉明陛下此事,及时查明肃岭情况。”
今拔汗点点头:“只要知道此病因何而起,大乾名医众多,便能找到相应的法子。我这个药不过是应对毒物的通常办法,不适用于所有人。还请温大人谅解。”
“温某明白。”
而这当口,元霄坐在后头的马车里,摸着手指发呆。他虽然人在马车内,心却飞到了温仪那里。但却不是在想温仪。
元霄在想赵一。他不仅仅想赵一,还在想赵一的病——甚或他自己的。先前不觉得,近两日来,他觉得身上日益沉重,呼吸粗重,之前被忽略的疼痛也隐隐泛起来。那股痛不像是磕碰所致,反而像骨头里生出的,察不分明,却突如其来。
这种感觉其实并非现在才有,自那日在景泰宫中误食饭菜后,便隐约泛起。元霄只当是先前水土不服,上吐下泄没治个干净。他本心大,不觉得有什么。元霄捏着指根,一粒血点就像是逃匿一般消失不见了。仿若错觉一样。
这马车如今拔汗所言,十分宽大,再坐两三个人也绰绰有余。如今这车内只有他和古尔真两人,未免有些空寂无趣。
古尔真叫元霄来,当然不是为了与他面面相觑的。他原本以为,元霄定然会问些什么,可对方竟然坐着仿佛一座雕像。古尔真还记得自己现在扮演的是一个侍卫,还是个和元霄有过节的侍卫,左思右想之下,便重重哼了一声。
这一声,终于将元霄给哼回了神。
“要我帮你叫他吗?”元霄道。
没有料到这一问的古尔真懵了一下:“叫谁?”
“叫今拔汗。”元霄平静无波道,“你不高兴,不就是因为他走了吗?”说着他托着下巴叹了口气,面上浮起忧愁,“我懂的。温仪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很想生气。”
古尔真暂时不管温仪和元霄是什么关系非要生气,他微张着嘴,对于身份忽然被戳穿,还有些不能回神。“……”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捅破窗户纸前,能不能给一些准备。
古尔真皱着眉头道:“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啊。”元霄往后一靠,倚在窗户边,一手支着头,痞气尽显,如同一个山大王。他一脸‘这明摆着’的表情,“他对你那么好,瞎子都看的出来你身份不一般。”
古尔真沉默了一下,忽然换了神情:“那是他要我这么做的。”
哦?
这倒是有意思了。元霄略略坐直身体,面上露出兴味。
这位抒摇太子露出真容,倒确实如民间所说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璀璨夺目。这么扎眼在他和温仪面前晃来晃去,是就怕他们猜不出来他才是太子么?今拔汗身上的杀伐之气浓郁地藏都藏不住,别说现在不戳穿,到了平都,往元帝面前一站,元帝就知道谁是谁。大家都混过军队和宫中两个地方,谁能骗得过谁。
元霄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觊觎我抒摇皇位。”古尔真道,“所以要通过控制我,来得到抒摇。”
元霄却摇了摇头:“恕我直言。”他直接了当道,“控制你,还不如杀了你来得划算。”这个故事编排得太差劲了。哎,这是不是欺负他年轻,以为随便糊弄就能骗过去了。为什么每个人都对他有误解呢?太子有些小小的不愉快。
明知是信口雌黄,可还拆穿的那么快。古尔真和元霄没什么好聊的了,他干巴巴道:“那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本就是他瞎编的。
元霄一拍手掌:“当然是因为他喜欢你啊!”
“……”
坐在前头的温仪和今拔汗忽然就听到后头传来一声怒吼。
“你胡说!”
温仪看看今拔汗:“好像是你们太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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