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喻恒的气,气他昨儿个晚上乌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瘆人的话,惹得他不住在心里感动这喻家最不成器的小少爷如今也彻底担起了大将军应有的责任,想那喻老爷子在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结果今早又没事人似的出现在他自个儿房间的地板上,还和人家狐仙大人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但他也难过,可能跟喻恒这种败家玩意儿混久了,什么尊卑长幼意识都淡化了,他总忍不住拿喻恒当成自己不懂事的弟弟,弟弟要为国捐躯,他身为一个士兵只能说他是好样的,但是作为一个哥哥呢?
他想起了喻家四少爷,最后一口气都咽下了,还是不忍心将手上的破佛松开。
那把刀从前是喻家的护身符,如今却已经成了诅咒,他多希望自己能活得久一点,不让诅咒落在他唯一的弟弟身上。
他可能也对喻恒有着同样的心情。
他在会客厅里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亲眼瞧着这喻小少爷屋里得进了三四波侍女,才等到喻恒穿得人模狗样地从屋里出来。
那几步道儿走得还有点别扭,不过用不着人扶,也用不着拐棍了。
“你腿好了?”连晁奇怪地问道,但没等喻恒开口,他马上又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回答,“你个王八犊子,这些天不会是一直在装瘸吧!我说你昨天怎么做到一个人瘸胳膊瘸腿,还能活着回来的!”
喻恒打发走下人,上前一把伸手挡在连晁脸前,严肃道:“这事解释起来麻烦,你先听我说。”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茶点,先往嘴里塞了两块,又觉得有些掖嗓子,便拿起早就放凉了的冬茶喝了一大口,又翻了翻挑一块模样好看的,准备往嘴里塞。
“你他妈倒是说呀!”
“等会儿,我饿了……”他朝着连晁摆摆手,一面含糊不清地说,然后拿起帕子擦了擦嘴,“你饿不饿,先吃点,王师傅做的糕点好吃,小时候咱俩没少去偷。”
“我饿个屁,少爷啊,我都快被你气……”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喻恒塞进来的糕点堵住了嘴。
“听说昨晚那几个人自杀了?”
看着他云淡风轻地擦着手,连晁也只能用眼神瞪他,一边满口咀嚼一边点了点头,粗劣地嚼了两下就咽下去了,给他解释道:“我找里面安排的人打听了,都认罪了,一致说是渊亲王致使的,只有那个女的没认,听说下场挺惨的。”
说完他寻思了一下,又开始发表自己的高见:“挺可疑的,但我觉得那个渊亲王肯定也不是省油的灯。”
“不是渊亲王。”喻恒神经兮兮地摇了摇头,“想杀我的人在宫里。”
他抖了抖袖子,绕到连晁身边坐下,“渊亲王确实给我设了个局,然后这个人乘了这个局的便利准备除掉我,往我身上倒水的小太监,西坞门夹击我的人,还有万娄的那些刺客,我不敢说他们背后的是同一个人,但是他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而且他们具体地知道我腿伤在哪,伤到什么程度。”
“那你怎么确定那个人就在宫里?”连晁忍不住疑惑道。
“昨晚那些人的自杀。”喻恒摊摊手,“认罪后就被放出已经很可疑了,而且他们是杀手,是雇佣兵,他们要的是钱,可是没了命要钱又有什么用?他们要是真的想死,当时被那狐狸暴露位置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快投降了。最重要的是,宫里的个个入口都有我的人在,就算有疏忽也不可能放进来这么多带武器的人。”
“你的意思是,宫里有人接应他们?”
“不可能。”喻恒否定地很坚决:“你也是在暗卫待过的人,就算有人接应也不可能全部混过喻家暗卫的眼,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一早就在宫里等着了,可是宫里的男人除了太监就只有禁卫军了,就他们几个胡子都快能编辫子了,混进太监堆里不现实。”
“所以只能是禁军,我想想啊,现在的禁军都统是……长青侯的独子赵继。”连晁捏着下巴快速思索道:“怎么办?杀了他?”
“不行啊,都是推断没证据。”喻恒朝他摊摊手。
“奶奶个腿儿,你他妈这时候装上大尾巴狼了!你杀人什么时候要过证据?之前那几票有证据啊?”
连晁想不明白他这会儿犯什么病,想起他们当年在烟柳杀亲王的时候,也不过是这大爷用完晚膳后斜卧在榻上,一边剔牙一边自言自语说这会儿挺闲的。
一炷香之后他们就到了后院整装待命跟着酒足饭饱,一时兴起的闲人去烟柳砸人家场子。
所以他真的一点都不觉得那些安在喻恒身上的臭名有什么可委屈的。
第23章 狐仙大人(二)
不料这人还真是半点自觉都没有,鞋一踢,盘腿往藤椅上一靠,一边按摩着自己的小腿,一边唏嘘道:“没辙儿啊,那可是禁卫军统领,举国上下能找出了一个规模和我手里差不多的军队,也就只是皇上身边的禁卫军了,这要是打起来,且不说能不能打过,一旦交手两边死伤肯定不小,外面还有射燕那帮人盯着,保不齐会瞅准机会趁机而入。”
他忽然沉了沉眼色,说:“我的兵要死也得死在疆场上,不能死在窝里斗,太他妈憋屈。”
“那咱们怎么做?”
“找个木匠赶制个轮椅出来,最晚初五,金龙宴当晚刺客之事必须给出个结果,倒时候我要坐那个去上朝。”
“你还要装瘸啊?”连晁一听就忍不住想骂他,“我的小少爷,你行行好,别给下面的弟兄们增负担了行吗?还嫌追杀你的人不够多吗?”
“没事,我让他们回家歇着去了,你来的时候是不是没走前门?”
连晁不解。
“外面有二胖的人守着呢,现在最担心我嗝儿屁的人是他。”
“不是,你和人王爷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你给说清楚点……”
“行了行了,”后面的话喻恒没给他机会说完,就麻利的把桌案上的糕点一股脑的塞进他怀里,顺带着将他翻了个面,往门口推去。
他挥挥手,招呼来下人,“莽子,来,送连大人回府,别忘了把我昨儿个从王爷那儿收的马奶酒给连大人拿一壶。”
“喻怀堇……你!”
这一言不合就送客也是喻恒一贯作风中最让他来气的,就算送了他最喜欢的马奶酒也消不下气的那种。
“对不起。”
但他没想到喻恒都给他推出大门了,突然又装上乖,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嗯”了一声,仿佛那三个字是外来语一样,而且喻恒脸上那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也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
“对不起,连晁。”喻恒又说了一遍,“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得空再给你解释。”
关上门,他这才算是险过了连晁这一关,时机非不非常地无所谓,只是他也有难以开口的话。
比起谎话敷衍,其实直白地告诉连晁自己的猜忌,无疑更伤人一些。
知秋也能理解,但是她还是会替连晁抱不平。
一整天下来,她对喻恒的态度都很古怪,用膳时把餐盘很重地放在他面前,不叫第二遍绝对不会应声,也不再像平日里,没事在他眼前晃悠两圈,问要不要添香,要不要饮茶,喻恒开口问她是不是有意见,她又只是低着头说不敢。
估计是被良心谴责的受不了了,喻恒把手里正在上刀油的短刀一放,吆喝着把知秋唤来。
“你带着阿玉那丫头上街挑些好一点的布料,还有小玩具什么的,给连大人府上送过去,他家巧儿快生了,再去库房那点补品,都挑上好的。”
知秋干站着不动,一眨不眨地看他,但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已经爬上明显的笑意。
“那张弓也送去!送去送去!都送去!”喻恒被她瞧得不自在,干脆眼睛一闭,撒泼似的窝在椅子上气急败坏道。
“是,奴才这就去办!”
这回知秋应地倒是麻利,脸上地笑容也舒展开了。
“你告诉他,那是我从边塞和人打擂台赢来的,本来准备献给皇上的……喂!你记住了吗你跑得那么快?别忘了告诉他!”
*
小狐狸的美梦一直做到了傍晚,醒来发现在自己睡在椅子上,身下有软垫,身上还盖了张小毯子。
它这一觉睡得香甜且长,导致左眼的上下眼皮粘黏在一起,有点分不开了,不过它也没在意,两个爪子张开朝前一伸,小屁股一撅,嘴巴大开伸个了舒展的懒腰,再想合上嘴的时候就发现嘴被堵上了。
它往后缩了缩脖子。
人类都喜欢这类无聊的恶作剧,比如在它趴的好好的时候,突然朝着它大叫一声,比如它尾巴在身上盖的好好的时候,非要给它拿下来,比如在它哈欠打的好好的时候,往它嘴里放东西,比如现在。
打哈欠伸懒腰,对于小狐狸来说是新的一天的开始,只是这哈欠打了一半不尽兴,它想歪过头再打一个,却一把被喻恒拖着下巴捏上了嘴,拿沾了热茶水的湿手帕一下一下地擦着左眼。
喻恒的手掌很大,手指也很长,小狐狸的脑袋在他手里就像阿嬷做的糖三角。
他给那狐狸擦干净眼睛,就把手撤走了,小狐狸却仍然抻着脑袋在那,眯着眼睛背着耳朵,似乎想讨一点抚摸。
它的毛皮很软很滑,脖子上还有一圈小“围脖”,从前庙里的香客最喜欢摸那一圈,它也喜欢,每次看着自己在湖水里的倒影都觉得像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装模作样地嗷一嗓子,多少也能嗷出来一点百兽之王的风范来。
但是喻恒不喜欢,喻恒只摸过它尾巴。
没得到希望中的爱抚,它有点沮丧地立起耳朵,歪着脑袋瞧和它隔了一个窄桌板的喻恒。
他穿了一身绣金纹的杏白色锦缎外袍盘腿坐在祥云图案的软椅上,长发被羊脂玉做的簪子随意盘上,拉下几绺黑发散在脸庞。他手里拿着一个红红圆圆的山楂果,没有腰带的束缚的衣袍随意地垂在身侧,里面是平日卧榻使穿的里衣,内绳系得松松垮垮,从胸口一直开到上腹,仿佛是在故意显摆身材。
感知到小狐狸的目光,喻恒嚼着山楂果低头看了它一眼,就见它扬起小爪子在他手臂上轻轻的拍了两下,示意他再摸摸自己。
喻恒瞅瞅它的爪子,又瞅瞅手里的山楂果,“刚才给你你不吃,现在又来要。”然后就把半颗果子递到小狐狸的面前。
结果那狐狸抽着鼻子闻了闻,茫然地睁着一双小狐狸眼看他。
“切,真麻烦。”喻恒咕哝一句,“你们灵狐都这么难伺候?”
反正没您难伺候,小狐狸在心里想。
只见喻恒抽出压在果盘底下的短刀,将山楂果的核儿剜掉,重新递到小狐狸的面前。
喻恒没会的了它的意,它却明白了喻恒的意,这是摆明了是要喂给它东西吃啊!
小狐狸不由得欣慰,暗暗想着自己喂了他那么多天,这家伙总算是学会反哺了。
于是这回它欣然伸出舌头,把去了核的果肉卷进嘴里,嚼了嚼,酸酸甜甜的,倒还听好吃的。
那脖子的事情就算了,反正它自己抬抬后爪也能挠的到。
它一连缠着喻恒喂了好几个山楂,直到一盆山楂都见了底,它也越吃越饿,于是又开始嘤嘤地要别的吃的。
结果喻恒却开始使坏了。
他把手里的短刀一转,现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颇深的口子,然后伸到了小狐狸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
小狐狸在后面甩动的尾巴一下子就垂了下去,看上去有些不乐意,但还是把嘴巴凑过去,一下一下地舔着那道伤,直到它消失,然后在椅子上做好,仰着脑袋看喻恒的反应。
虽然没有它想象中的那么惊讶,但那双眼里还有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甚至准备再给自己的手上来上一刀。
小狐狸也坐不住了,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就算它能把他的伤舔好,哪有没事自残的道理?他不知道疼,它还知道累呢。
当机立断地,小狐狸跃过了桌案,一举跳到喻恒身上,在他面前胡乱挥舞着两个爪子妨碍他,还得小心翼翼地收起爪子尖,怕刮坏他衣服。
“哎哎哎,瞎蹦跶什么,一会儿砍着你!”
它一着急,就忘了喻恒手上还握着一把刀呢,那可是把须臾间便可斩杀猛虎的刀,这要是碰一下,少说也得掉一撮毛。
正想着,后背就挨到了温热的肘腕之间,毛茸茸的肚皮也贴上了喻恒露在外面皮肤上,鼻尖正好埋在了锁骨连接的凹陷处。
喻恒把它箍在怀里,手臂不慌不忙地绕到它身后把短刀合上,随后丢回到果盘里,看着怀里的小狐狸屁股后面缀着的大尾巴,没忍住伸手捏了捏。
那尾巴看着大,其实只是毛厚,毕竟要兼顾平衡身体和保暖两大要素,尾骨只有细长的一条,外面再裹一层皮肉,就成了那个甩来甩去的大毛尾巴的中心。
尾巴被人拿捏的死死的绝对算得上狐生第一难过的事情,在加上喻恒还总爱逆着毛发生长的纹路捏,弄得小狐狸更加不舒服,也不再贪恋那两块好趴的胸肌,从嗓子里发出恼火的咕噜声,回过头去捉喻恒在它尾巴上作恶的手。
但它也不真咬,小尖牙在他手背上象征性的比划比划,就又被卡着后颈按到了喻恒怀里。
“我就摸两下,你不要那么小气好不好?”喻恒轻笑着埋怨道,可看那条大毛尾巴的眼神,分明还有点像看自己大氅上的毛领,只是没了之前的渴望,倒是多了些恋恋不舍。
那条尾巴终于是被他蹂躏的没了脾气,他便又捧起小狐狸的脸,一左一右的揉搓着,嘴上还流氓兮兮地追问道:“好不好啊?我的小狐仙大人。”
第24章 狐仙大人(三)
这一声狐仙大人,叫得小狐狸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将尾巴翘得和脑袋一边高,心里也就不计较喻恒如何粗鲁地搓它的小脑袋了。
喻恒对它也明显比之前好了无数倍,再也没有揪过它的后颈毛不说,无论去哪都要抱着它,晚饭它也是在喻恒怀里解决的,吃的是膳房师傅特意给它准备的清蒸银鲳鱼,只是上面有两片乍眼的姜片和一小捆儿京葱结儿,它不爱吃,闻一闻就把脑袋转到一边去,喻恒又贴心地把那些给它拿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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