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只能杀了你。”寨主沉下脸,举着剑靠近我。
谢楦挡在我身前,严肃道:“东西已经给你们了,你们难道想出尔反尔?”
寨主笑:“只是你的东西给我们了,他还没有,你能活下来,他得死。”
“轩哥。”旁边的唐先生扯扯中年人的袖子,小声叫他,寨主转头用眼神安抚他。
“我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况且这柄剑是无价之宝,难道还保不了两人的性命吗?”谢楦厉声道,背在身后的手微微用力,不顾有伤在身就准备强行挣开束缚。
“你的东西为什么是他的呢?”寨主问。
“因为我们是一对。” 我说。
四周沉默,谢楦猛地回头,呆愣地望着我,瞪圆的眼睛还有点可爱。
“哈哈哈哈哈哈哈!”寨主与唐先生对视一眼,大声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是一对?”
“他的胸口,”我用下巴指着谢楦的胸口,“靠近左胸的地方有一颗痣,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谢楦的脸蹭地红了,先是困惑后是领悟,又恼又气又不能说,脸颊微微鼓起来。
旁边的老熊一把拉开谢楦的衣襟,白皙健壮的胸膛上,靠近左胸的地方的确有一颗痣。
见此,唐先生突然地脸红,娇羞地把脸埋进寨主肩上。谢楦这才看明白什么,垂下头不说话。
我接着说:“我与他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可是父母不认可我们的感情,我们只能私奔,远走他乡。当初走得匆忙没带什么财物,又一时不察破坏了寨主捕兽的场所。请寨主念在我们可怜,放了我们吧。”
我尽量屈起身体,显得恭敬,压低嗓子装出嘶哑幽怨的声音。
前方有抽泣的声音,唐先生抬起柚子拭泪,小声对寨主说:“轩哥,原来他们跟我们一样,就放了他们吧!”
寨主没有理会他,继续道:“规矩不能坏!你交不出买命财就得死!”
“那就请寨主也杀了我吧!”谢楦朗声道。
寨主高高举起手臂,剑尖闪着嗜血的寒光,我和谢楦应景地闭眼。剑风过耳,我感到身上的绳子一松。谢楦小小的松气,然后将我拉到身后,对寨主说:“多谢寨主饶命,我俩这就离开,绝不给山寨添一丝麻烦!”
说完拉着我就要走,岂料那抽泣的年轻人突然挽留道:“二位公子请留步。”
谢楦紧紧地护着我,戒备地看着唐先生。年轻人红着眼睛快步走来,搭着寨主的手臂道:“当年我与轩哥也是如此,父母容不下我们,镇里也看不惯我们,我们才私奔到颍山成了山贼……”
谈及往事,唐先生又要落泪,寨主一扫先前的蛮狠,捏捏年轻人的肩膀,沉痛道: “唐心,都过去了……”
“看到你们我就想起了我和轩哥的过去,我们虽在一起很多年了,想到当年还是有很多遗憾。其中最遗憾地便是没再最好的年纪与他成亲。”唐心当着我的面大方地牵上寨主的手,眼中情意绵绵,中年人亦是宠溺地回望。
我突然有些被噎到。
唐心的脸蓦的红了,他面颊绯红,有些娇羞地对我们说:“吓到二位是我们的不是,不如由我和轩哥做东,为二位办一场婚礼吧!权当赔罪,也庆祝二位的重生。”
我是真的被噎到,咳了一声生硬道:“这就不麻烦寨主和唐先生了……”
唐心突然的强硬,扯着我们的袖子:“不麻烦的,你们千万不要像我们一样留有遗憾。”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寨主也说:“你们不要推辞了,就今晚成亲吧,总要过这一关的。”
我无奈败下阵来,谢楦面无表情道:“那就多谢寨主美意了。”
这群山贼看起来散漫,真到有命令的时候不是一般的训练有素,太阳西沉时一切竟已准备好了。唐先生亲自给我和谢楦打扮,他拉出压箱底的婚服给我们,据说是他和寨主成亲是穿的。他说完后一脸娇羞地扑进轩哥怀里,我和谢楦依旧面不改色的换衣服。
给我梳好头,唐心在我和谢楦之间打量,最后不由分说地将盖头盖在我头上,还给我一个放心我很懂的表情。
喜乐震天,肉香四溢,我牵着红绸这头,谢楦牵着那头,与我缓缓走进大堂。
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响起赞叹声,人们总是不吝惜用最美的词汇赞美谢楦的容颜气度,哪怕是一群没文化的山贼。
我看不见前路,只能看清脚下方寸之地,谢楦牵着我走了很久。在我一个踉跄后,红绸下的手握住我的手,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我冰凉的手,每一步都缓慢坚定,每一步都万劫不复。
他站定,我挨着他,耳旁是呼呼的灌酒声和此起彼伏的抢肉声,更清晰的是他的心跳声。
“一拜天地。”
我转身,同他一起鞠躬。
“二拜高堂。”
回身,又是一鞠躬。
“夫妻对拜。”
与他相对时,他停住了,最后是细微地叹息,我与他亲密的碰在了一起,红盖头滑落,以前抽气声中我对上了他惊愕的眼,他有片刻失神。
“礼成!”
唐心啧啧不绝的盯着我,催促谢楦带我入洞房。
我坐在床沿上,仰头打量着身前一身红衣的谢楦。跳动的火焰照在他的脸颊上,柔和着他的眉目,不染人情般的冰霜从他身上褪去,他成了一个鲜活绮丽的人。他亦低头看我,专注着一寸一寸的端详着我,像要与我长相厮守。
“溟之,”我叫他的字,“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何熏香?”
“一个朋友送的无名香。”谢楦眸光霎时柔和,像王晗提起谢清清时那样
先前都是假象,想起那人的他才是真正的和风细雨,触手可及。
“可以分我一点吗?”我歪头问他,每当我做出这个动作时,没有人会拒绝我
他左手食指磨搓着腰间的玉玦,冷淡高傲的眉眼中罕见地迷茫,有些犹豫。
“算了,”我低下头,兴致淡了很多,“我不会夺人所好。”
外面突然闹哄哄地,一堆人嚷着就要闹洞房。谢楦向前一步将我推倒在床上,随后覆在我身上,用棉被盖住我们。
男子的气息包围着我,我被他紧紧压着,浑身与他贴得严丝合缝。四目相对,他眼神微醺;鼻息纠缠,我的目光在他唇上流连。
远远地看到我们,山贼开始起哄,而谢楦什么反应都没有,漆黑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直到唐心大喊着将山贼门赶出去,谢楦才如梦初醒。
他侧过头,眼神偏移,不再看我,而我的胸膛上,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们走远了。”我说。
他直接翻身躺在我身边,背对着我头埋进被子,瓮声瓮气道:“睡吧。”
第二日我醒来,身旁已经无人,被间只留有淡淡的龙延香的味道。寨主果然信守承诺,亲自送我和谢楦出山,一路上都没有人再追杀过来。
进入永定城,王佘站在城门口亲自迎接我,他身后还整齐摆放着我丢失的物资。听说我碰到了山贼王佘还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急忙叫来大夫给我把脉又拨了一批侍卫给我。
我心下冷笑,面上还是要与他相谈甚欢,那时我还不知王晗为了救我将风间亭给了他。
在永定待了月余,我便启程返回,谢楦早在半月前离开。我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过了三个月才回都城,王晗在城里等的望眼欲穿。
听过他将风间亭卖了,我叹一口气,如今还是保命为上。我将山寨的见闻告诉王晗,隐去成亲这一环,王晗点头称会派人去山寨游说,将那群山贼纳入麾下。
我又托王晗帮我寻一批龙涎香,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答应了。而当他真将龙涎香摆在我面前时,我却疑惑了,与谢楦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虽然只有细微的差别,但是细品之下还是能发现,更不论常用之人。见我皱眉,王晗柔声道:“殿下平常用用也就罢了,莫要带到太子跟前。太子最恨僭越,这东西只会赏赐给亲近之人。听说太子将龙延香赐给了他新得的侍君。”
“哪个侍君?”我问。
“就是那个寒门之人,曾经是太子的谋士。”
我紧握住手中的龙涎香,慢慢露出一个绚烂的笑容。
后来我听王晗说,一日太子召见谢楦,谈话间嗅到他身上的龙涎香味后,大怒,当众一脚踢开谢楦,怒气冲冲的回宫。谢楦虽不明所以,还是在东宫外跪着,直到听说太子回宫后将那侍君活活打死,跪了一天一夜的谢楦撑不住昏死过去。
之后谢楦大病一场,人都憔悴了,称病辞去了太子伴读一职。太子心里还不解气,将怒火撒在了谢楦父亲身上,在朝堂上处处针对这个肱骨老臣,谢家其他人虽没有动静,私下还是也与东宫生分了。
说完这个故事,王晗媚眼如丝,将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呵气如兰地问我:“殿下觉得为何谢楦身上会出现龙涎香?”
“也许是他买错了。”我喝茶斜眼看他,这段时间王晗很喜欢往我身上趴,懒洋洋地像没骨头。
“龙延香也是可以买的吗?”王晗故作天真地问。
我一阵恶寒,抖抖肩膀也没将他抖下去:“那便是有人调包了。”
“是谁呢?”王晗直直地望着我。
“谁知道呢。”我道。
“臣猜测是一个偏执的人,”他目光灼灼,“他不喜欢别人觊觎他的宝物,宁愿亲手毁了这宝物,也不愿他为别人所有。”
“他做的不对吗?”我勾起唇角。
王晗摇头,尖细的下巴咯在我骨头上,宠溺地笑道:“臣最喜欢这个人了!”
“你不是最喜欢你的谢清清妹妹吗?”我不解道。
“这人倒是在帮我们,”王晗自顾略去这女人,对我眯着眼笑,眼尾媚得吓人,“谢家小公子昨日约您品茶下棋,谢氏这是要拉拢您呢。”
“都是你做的好。”我从善如流道。
他卸下伪装,笑里带蜜。
半年后我登基时,才在大兴国使臣江东王身上再次闻到当年在谢楦身上的味道。当问及使臣他平日所用熏香为何物时,他道此物为大兴皇室特有的半陵香,与龙延香一出同门,味道只是稍有差别,只会赏赐给大兴皇族嫡系子孙。
一个惊天的阴谋在我心中勾勒出雏形,我怜悯地回看身后的宫殿,仿佛能透过威严华贵的楼阁,穿过长长的永巷,看到那个清寥寂寞的可怜人。
“溟之,”我对我的凤君说,“这世上只有我对你最好了。”
第16章
今年的确不太平,新年刚过,太后便崩了。
太后死前一夜,我去看过她。她那时已经毒发,黑色的鲜血从她口中、鼻中涌出,她痛苦万分地抓紧胸口,扯烂的前襟中可以看见她血肉模糊的胸脯。
“皇帝,你来了。”她看见我,挣扎着笑了一下,嘴张着能看见被鲜血勾勒的牙齿。
“太后念叨着朕,朕就来了。”我坐在离她不远处,看她桌前地两盏茶问道,“有人来过?”
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疲惫地靠在软垫上道,黑长的睫毛遮住半合的双眼:“袁啸来找哀家要一样东西……”她忽地睁眼,混浊的眼珠紧紧盯着我,“陛下知道他要什么吗?”
我望着这双先帝曾赞叹胜过天下明珠的双眼,双手拢到袖中道:“朕也是为此而来。”
“哀家知道,”她笑得狡黠,咳出一口血,“所以哀家没有给他。只是哀家没想到,你这么不听话,还敢觊觎他想要的东西。”
我看着她如今强忍痛苦的样子冷漠道:“太后一向听话,还不是落得这个下场?”
太后的嘴角流出浓稠恶臭的黑血,她眼中渐渐失去光彩 像回想起她的前半生,她的孩子,她曾拥有如今又失去的一切。
我让沈鹤端来一壶酒,给她满上:“王佘的兵马还未出永定,可他一刻都等不了,一定要在今日毒杀你……”
她混浊的瞳孔划到眼角,一眨不眨地睨着我,废帝死前也是这副样子看我,我继续道:“你为了王氏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到头来,王氏可曾放过你?”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胸口中发出一声悲鸣,“我的显儿啊……”越来越多的鲜血从她的七窍中流出,森森烛光下,她鲜血扑面的样子阴森恐怖。
“姜谬,你不也和他们一样吗?”她流着血泪,“你才是最像你父亲的那一个,冷血薄情,杀人诛心!”
“……”冷酒入喉,我静静看着她控诉
“哀家得不到的,你以为你就得到了吗?”她喷出一口血,血点沾上我的衣袖,残忍地笑道,“你的枕边人,他们都是爱你的吗?他们不会背叛你吗?”
太后声音低沉无力,如妖魔絮语:“这世上,有谁真正爱你呢?你这个可怜虫……”
“太后你错了。”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看着她的惊愕的眼睛道,“朕不需要任何人爱,从前不需要,现在也不需要。”
“姜谬,原是哀家看错了,你比你的父亲还要铁石心肠!”她虚弱的笑着,“可是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这些太后就不必担心了。”我淡淡道。
良久,她面无表情的甩出一个令牌,做完这些,她的手再无力抬起,眼神渐渐失去光芒。
“罢了,这块禁军右统领的令牌就给你吧,有了它你可以命令护国铁骑。可是,哀家赌你,最后会输,然后孤苦伶仃的死去。你就……陪着哀家……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皇城里……腐烂下去吧……”
太后没了生息,我拿起她面前的酒,缓缓倒在地上,然后才拾起那块令牌。
玄铁的令牌平平无奇,我却知道它是我最后的护身符。
13/18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